龚肃羽果然在朝会上提了宗藩改制,礼部侍郎樊黎当仁不让搬出祖制加以驳斥,龚忱也想出声反对父亲,纠结了半天却开不了口,做样子斗亲爹是一回事,颠倒黑白去攻击一个社稷之臣舍身匡扶天下之举是另一回事。
他听父亲一人慷慨陈词力压众议,坚决要推翻祖制另行新政,只恨自己生得太晚,又遇上昭仁帝这样优柔寡断的懦弱皇帝,没法站在老爹身边与他并肩而战。
在众多高举孝道大旗维护旧制的反对声中,有一人角度清奇,出人意料。
“阁老,宗室子弟科考入仕之口决不可开。诸藩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盖矫枉鉴覆,所以杜汉、晋末大之祸,一旦使宗亲入朝参政,后患无穷。”
“……”
善抓重点的温湛两句话把龚肃羽说沉默了。
龚阁老本意是想把挂在国家身上吸血的宗亲扒掉几层,让他们自立根生,既然不养人家,又不许人家读书做官,那怎么办?
当初高祖切断宗亲入仕之途,用的交换条件就是世代蒙荫衣食无忧,不给钱也不让做官,绝了人家的活路,只会遭到更激烈的反抗。
但温湛的担心不无道理,宗室子弟做了官,就有机会左右国政,拉拢控制朝臣,进而威胁天子皇位,这是有前车之鉴的,要不然高宗也不会禁了宗室科试从政之路。
“此一时彼一时,宗藩封地多近边疆,土产狭瘠,代宗胤育日繁众,若禄饷不支,则聚而贫,且地边胡虏易生反侧。”
温湛也沉默了,首辅说的没错,不给人活路,就是逼人造反呗。
那一日龚肃羽和小皇后去父女情深之后,温湛留下来与昭仁帝商量了这件事,皇帝当然也不想白养许多亲戚,心里赞成,却对更改祖制诸多顾虑。到底怎么改,又令他左右为难,龚肃羽和温湛各有道理。
两边各执一词,耗了半天也争不出结果,皇帝下令改日再议,众人只得作罢。
兵部另奏一事,云南地方军政上报,东吁国王莽瑞体死,莽应龙即位后南下进攻暹罗等地,扩张土地掠夺财物,野心勃勃,且数度攻扰掸族土司辖地。
南疆一直不太平,土司之间互有勾结冲突,昭仁帝不想耗费帑银动兵黩武,但蛮荒之地朝廷鞭长莫及,又很难控制局势,闻言蹙眉思索应对之法。
推行改制受阻而烦躁的首辅等了两息,看皇帝不发话,不耐烦地越俎代庖朗声说道:“宜令申饬汉土官军特加防御,暂行观望。皇上请传谕老挝、木邦、陇川、干崖、南甸土官土舍人等,不许阳顺阴迷,交通结纳,自相仇害。”
口气好像他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什么事都该听他的,而群臣对此也并无异议,好像首辅拿主意很正常,除了大家不想碰的改制,其他都该听他的。
昭仁帝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个摆设,龚老贼大概认为自己才是一国之主,若非他这个皇帝是老头女婿,说不定早就被赶下龙椅了。
看到皇帝眼中愤懑,龚忱很合时宜地递上了给天子推荐小老婆的密揭,不走内阁六科,直接送到皇帝手中,暗示他快快扩充战队,三五个人小打小闹是搞不过老头的。
他做了这件违心事,悒悒不快回到户部去云南清吏司翻看去岁云南兵饷粮草支出,发现使用当地狼兵、瑶兵并不动用丝毫公帑,将其现有之田经理,无事则耕,有事则调,怪不得父亲只说让当地加强防御,并不愿花钱给宣慰土司增兵。
南疆当地势力盘根错节,他好奇心起,又去找温湛给他小小特权,查阅了兵部卷宗。朝廷在边境治理上花了不少心思,以承袭内外分野为基,逐步实行去羁縻化,以土流并治态势缓缓向外扩张,龚忱埋头文书专心理清脉络,连午膳也忘了用。
好在有靠山,干活的时候不见人影户部也没人管他,等意犹未尽的龚少爷觉得不能再摸鱼该回清吏司时,脑中忽然想起家中病倒的妻子。
他让小厮祗祺把大夫的诊断递话到户部知会他,可他人一直窝在兵部,额……
不知道奶鹞怎么样了,是泡冷水感了风寒,还是另有隐疾,她又说心口疼,也不知是真是假。
无法无天的龚三少爷看天色已过晌午,干脆不回户部了,直接溜号回家,想哄哄病中虚弱的老婆,试试能不能套出点她发脾气的前因后果。
“鹞鹞好点了没?大夫怎么说?我担心你的病,今日告假半天在家陪你。”
他一回家,换掉官袍就去床边坐下,握住曲鹞的手笑眯眯地邀功,好似有多看重多心疼她。
曲鹞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抽回手,面上淡淡的。
“大夫说是因为我不听话才生病的,我活该,害三少爷没得轻松,得放下公务回来辛苦做戏。你还是回去算计别人吧,不必费时费事来猜我心思,我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心思呢?”
龚忱收起笑容,眼神逐渐转冷。
96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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