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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风吹拂之舞①

    他们在森林中遭到魔兽的围攻。
    时间仍是白日,只要将魔兽引诱到阳光洒落的林间空隙,就能降低牠们的行动力。魔兽共有三隻,爱緹拉在前,宙伊斯在后,维持着随时能够支援对方的距离将战场带离到平坦的空地。爱緹拉说过,和魔兽战斗时一定要选在有足够回避空间的地方,而且最好能有障碍物,不过当障碍物队自己的影响远大于遮蔽作用时,就不要犹豫地捨弃。
    对付魔兽的最大要点是速度。
    捨弃厚重的钢铁盔甲与盾牌,手持细长轻盈的刺击型武器,就是为了将速度提升到最高。魔兽即使受了伤,仍能行动自如,因此最佳的战法是寻找空隙,一举贯穿魔兽的最大弱点:心脏。一旦攻击够准够深,魔兽立刻就会失去生命力。
    宙伊斯待在安全的后方,几乎是以欣赏表演的心情在看着爱緹拉。
    她在三道黑色的影子之间回旋,动作流畅优美,银色剑锋划过的轨道圆滑柔顺。然后她找到了空隙,剑尖稳定地凝于一点,如箭矢般朝着魔兽的弱点飞出。
    一隻魔兽倒下,爱緹拉边抽回剑边转身,抵御敌人伺机而来的攻击。
    与魔兽交手不能依靠思考,而必须依靠直觉,战斗经验的累积是相当重要的一点。宙伊斯没来由地举起已经渐渐放低许久的长剑,跃过他眼前的魔兽突然在空中一个转身,朝他的左脸挥出利爪。
    魔兽最喜欢攻击人类的位置是胸与背部,大概和牠们自己唯一的弱点是心脏有关,但此时跳跃于空中的魔兽视角比平时还高,瞄准的位置也跟着上移,让宙伊斯除了迅速举剑格挡之外,上半身还忍不住向后倾斜。
    一瞬间的重心不稳都有可能成为致命伤。魔兽抓到他的空隙,用整个庞大的身躯朝他撞击,若被魔兽压倒在地面,就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性了。宙伊斯硬是稳住身体,旋转剑身瞄准魔兽的心脏,然而对方的动作快他一拍,尖锐的利齿已经逼近他毫无防护的腹部。
    接着他的视线角落瞥见一个迅速晃动的金色影子,在魔兽的咬破他的肚子之前,爱緹拉从侧边撞开魔兽,同时长剑已经准确插入魔兽心脏的位置。
    如果对自己的攻击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样往魔兽身上撞的行为也可以说是一种愚蠢的自杀。
    不过宙伊斯当然没有资格对她说些什么。他提着剑朝爱緹拉衝去,被她放置的第三隻魔兽从她的右后方挥出爪子,爱緹拉没能拔出卡在第二隻魔兽尸体中的长剑,在攻击碰触她之前及时转过身以左前臂格挡,整片皮革护臂就这么被利爪撕开,鲜红色的血液溅洒在魔兽的黑色前掌上。然后换宙伊斯以长剑深深刺穿魔兽的心脏,夺去牠的生命。
    宙伊斯立在原地,静听了几秒四周的动静,确认应该没有其他威胁存在之后,便直接回到他们一开始遭遇魔兽的地方,拿来他们那时当机立断丢下的行李。
    他回到空地时,爱緹拉已经拔出自己的长剑,正坐在地上拆着皮护臂。魔兽在她左手臂上留下还算颇深的伤口,整条细长裂缝不断渗出鲜红血珠,爱緹拉的表情却相当平静,只有眉头前端一小块不明显的皱起显示她正在忍受痛楚。
    「医药箱放在这里吗?」宙伊斯打开爱緹拉背包最大的隔层。
    「我自己来就行。」
    他没理会她,找到医疗用品之后便替爱緹拉擦去血跡、消毒、用乾净的布包裹伤口、固定。她没有试图拒绝,但从头到尾都带着一种无奈的神情盯着他,让宙伊斯在抬头看见时不禁露出微笑。
    「你用一隻手处理不方便,这种时候就让其他人帮忙吧。」
    「你在笑什么?」
    宙伊斯耸耸肩,站起身,这个时候他想说实话,但又不好意思直视着她说。
    「只是觉得你那个表情很可爱而已。」
    「……真是没有危机意识的男人。」
    「危机已经解除了吧。」
    宙伊斯悄悄用馀光瞥向爱緹拉,她微低着头,检视宙伊斯的包扎成果,也不知道对他所说的话是作何感想。
    爱緹拉会喜欢这些称讚的话语吗?从先前的经验来看或许是否定的,但也不尽然,很可能因为说话的是他,而他从一开始就让她留下了糟糕的印象。他倒是不太在意这件事情,两人可以相处的时间还很长,他能好好弥补先前的不愉快。
    随着对爱緹拉的认识越来越深入,他又產生了另一个不同于原先目的的目标。
    那是出自本能,内心中一块他无法控制的躁动情绪,但这种想要做点什么的想法使他焦虑。一直以来,他都不积极地追求人生的目标,这样才有藉口逃避对于自己的失望。然而眼前的这件事,隐含着若是放着不管,随时可能会失控的要素,让他一刻也无法离开视线,一瞬也无法转移心思。
    宙伊斯看了一眼爱緹拉丢在一旁的损坏护臂,拿出地图。
    「接下来马上就会经过商业大城,在那里购买新的护甲吧。」
    「也好。」
    令他意外地,爱緹拉立刻就答应了。说起大城市,应该是爱緹拉最恨不得远远避开的地方。
    「你有自己也买一套的打算吗?」爱緹拉斜斜地看着他问。
    「精良又合身的护甲可是比武器还要贵,我负担不起。」
    「真是从各方面都看不出你有珍惜生命的打算。」
    「我不是邀请你成为我的旅伴了吗?」宙伊斯微笑。「再走一段路就能离开森林地带了,在那之后就先休息一下吧。」
    当下一个暂时目的地直接设定为商业大城,他们穿出森林后的路线很快就接上了一条宽阔的商人大道,石板铺成的平稳路面足以容纳三辆马车并行,道路两侧也时常能够看见旅店、教会和驛站。
    宙伊斯本来就想让受了伤的爱緹拉稍作休息,恢復体力,因此在他们经过第一个驛站时开口提议。
    「接下来一路平直,我们租两匹马吧?」
    爱緹拉回望着他,相当坦然地说:「我不会骑马。」
    「嗯?我们没有要赶时间,只是想趁坐在马背上前进的同时恢復体力。」
    「我的意思是,我从来不曾骑或坐过马。」
    宙伊斯过了一会儿才领悟,一路以来两人在旅行上的知识与作法都相似,让他误将银月讨伐队也当成一般的旅人,但他们是以讨伐魔兽为目标,因此行走的路线都会是崎嶇岩山、茂密暗林等用不到马匹的地方,没有非得掌握骑马技术的必要。
    「嗯……那就只租一匹?你坐我后面如何?」
    宙伊斯半认真半玩笑地提议,与人共乘一匹马是他也未曾有过的体验,更何况是和感兴趣的女性一起。
    「你的钱够吗?」
    爱緹拉却是同样以玩笑回应他,虽然表情依旧和平时一样淡漠,但没有展现出拒绝的意思。
    「我设想你会愿意先借我一些。」
    「算了,都让我来出吧,你也不必还了。」
    听爱緹拉这么说,宙伊斯头一次在她面前感到有些困窘,他没想过自己会因为钱的问题而表现得狼狈,但讨价还价也会显得难堪。
    「你之前也请我吃过饭。」爱緹拉补充,不知道是不是在给他台阶下。
    「那就万分感谢了。」
    宙伊斯在驛站挑选了一匹体型最大的健壮棕马,并且和养马人确认牠能够运载两名成年人。宙伊斯的行囊较小,可以掛在马的身侧,爱緹拉的大背包就得背在背上了。他先稳稳牵着马,让爱緹拉坐上马背,她看起来一点惧怕都没有的样子,双手一撑就翻上了马。
    「会害怕吗?」宙伊斯微笑着问。
    「只是视野高了一些,和坐马车差不多。」
    看来虽然没有坐过马,但坐过马车。宙伊斯点点头,右腿前摆翻上马背,握好韁绳之后却发现几乎感受不到身后的爱緹拉。
    「不抓好的话会掉下去哦?」
    「……抓哪边比较好?」
    「我都不介意,你能坐得稳就行了。」
    爱緹拉似乎经过相当漫长的一番思考,接着才缓缓地捏住宙伊斯右腰附近的斗篷一角,让他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你这样就算抓好了吗?」
    「嗯,可以出发了。」
    「是吗。」由于爱緹拉看不见他的表情,宙伊斯没有藏起笑意,坏心地刻意夹紧双腿,用力一甩韁绳。
    得到指示的马匹由静止状态直接向前衝刺出去,起步速度比起马车绝对快了不少,更不用说和人类自己的速度相比。
    宙伊斯原本只是想吓吓爱緹拉,这也算是他一贯的举动了。但他没想到爱緹拉会发出「呀」的一声短促叫喊,近在耳畔的吐息使他一阵颤慄,同时她的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全身贴上他的背部,传来温度与其他的东西。
    宙伊斯不禁体认到自己对意料之外的状况相当没辙。
    他拉紧韁绳,使马匹慢下速度,语气不太稳地说:「抱、抱歉,我催得太快了。」
    「喔,没事,没关係。」
    爱緹拉的语气回归平静,但双手没有放松分毫,贴近的距离也没有重新拉开。宙伊斯不禁纳闷,难道她真的很怕会掉下去?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如说是宙伊斯受到的惊吓更多一些。身下的马匹感受到他的紧张,不受控制地小跑步起来。宙伊斯慢慢呼出一大口气,试着冷静下来。
    「……你……」
    爱緹拉发出一个单音,但接着又没了下文。
    宙伊斯转着脑筋,思考要用什么玩笑话来转移她和自己的注意力。
    在酒馆赤裸相对的那一夜,宙伊斯当成工作看待,爱緹拉则只是为了治癒寂寞,在两人的动作之中都不带有真心。
    然而现在主动环抱着他的爱緹拉,他与她之间虽然隔着厚厚的衣物、斗篷、甚至还有护甲,却有一股不同于寻常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
    宙伊斯从未遇过这种对他的生理和心理上都带来衝击的情况,一时之间什么话也挤不出来。
    许久的时间内,两人只是随着噠噠的马蹄声沉默地前进,但紧贴在一起的距离却让这股沉默无法如平时一般舒适,反而令人侷促不安。
    或许爱緹拉和他一样都未预想过会有这种状况。谁能预想得到呢。和她一起旅行是第一次,除去旅途开始之前的种种,两人的相处一直都是自然和谐的,谁也没有跨越任何的界线,大概也没有跨越的意思。如果只想着心中追求的目标,就不会有馀裕注意这些事情,然而,当那个目标变得让人没有那么想得到手时,是不是就会转而在意起这些旁枝末微的细节?
    毕竟宙伊斯新產生的第二个目标,就只能是空想程度的自我满足罢了。虽然他从不曾努力追求真正的正义,但是当事情有时效性的时候,他不禁也会想製造点什么能让自己停留在凝滞时间中的错觉。
    最后,他还是不知道爱緹拉想说什么。经过一个小时左右,当他们抵达下一个驛站,他立刻以两个人加上行李的重量似乎让马有些负荷不了为藉口,改租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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