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PO18文学
首页如烟如火 五十九、六十

五十九、六十

    五十九
    在十二月初的最冷的一天,我接到徐姐打来的电话。她竟是在医院。因三天前摔倒伤了腰。在她自己家里摔的,要有一阵子不能劳动,当然就不能替我整理房子。她不好意思拿钱不做事,家里人也劝她休息,才决定打电话来辞掉。
    她在那道:「抱歉呀,程先生——」
    我便说:「不要紧,我明白,好好疗养吧,这个月薪水我仍旧照算——应该的。对了,你住哪间医院病房?哦,那里……不用跟我客气,我是该谢谢你一直的帮忙。」
    又讲过两句,电话便掛下了。我兀自发怔。
    徐姐并不是第一个到家里做事的人,之前还有过一个老大姐。介绍到徐姐来做,一晃眼也过去了十年多。她在那个家里,当也见证不少次父母的争吵;在以往,母亲总要等门的日子里,亦作过陪伴。
    该跟母亲说一声。不过现在这里才过早上十点鐘,英国还在夜半。想了想,看手上的事都不很急,我打了分机交待秘书elin出去一趟,便驱车去台大医院。
    到时,停好车,我先到外面街上的花店买一束海芋,才照着电话里说的,到徐姐的病房楼层。她住在一间两人病房。
    进去时,先看到最外的那张床,因遮帘没有拉起来,清楚看到有病人在那里睡觉,一侧陪床上放满东西,并不坐人。这一位不是徐姐。
    我走到最里面,却不看到人,不过不像是出院。我放下花,去护理站问,知道徐姐是到一楼放射线科做检查。
    我想了想,还是找过去,果然在放射线科前台那里看到了。
    徐姐坐着轮椅,气色还好。旁边的排椅坐着一个抱着很小的孩子的年轻女人,和她在聊天,大概是她的家里人。
    望见我时,徐姐哎呀着,好似惊讶。
    「徐姐。」我唤道,一面走过去。
    徐姐一笑,似不很过意:「没想到真的来看我。」又转头跟旁边的女人说:「这是程先生。」
    那女人即站起来,向我点头。可抱住的孩子忽然闹起来,也不和我讲什么了,只管哄。我逕自向徐姐了解情形,又慰问几句,算是一尽长年主雇情谊。
    过一下子,面前那间检查室的人走出来喊徐姐的名字。我就告辞了。
    停车场是更靠近另一栋大楼,我便走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排的诊间,好些个人在前面的椅子坐着要等着看。经过时,其中一扇门突然打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中年男人跟我对上眼,都一愣。他先回神,两步朝我走来,喊道:「程先生。」
    我站住,略点了头,「张秘书。」又问:「你来看病吗?」一面看一看那间门上掛的诊牌,是胸腔内科。
    张秘书彷彿犹豫,才答:「不是我,我是陪人来的。」又补了句:「不是和董事长。」
    我不说话,因没什么可以问了。立刻想走开,但一转念,还跟张秘书应付起来。否则好像我是站不住脚的。要掉头走人看也不用在他面前。
    张秘书犹镇定,可一向也不太多表情。他问我怎么到这里来。
    我装不经心地答。那诊间的门突然又打开来,出来的除了女护理师,还有一位当然认得的女人。是许女士,看她顰眉,闷闷的那样子好像真的有什么不舒服。
    张秘书似即刻要上前去,又一顿,略向我看来。许女士亦望来,是怔住,手挽了一挽她的皮包,彷彿不自在。
    「程太太,这些药单——」那女护理师对她说。
    这里并不是没有别人,也不很安静,医院的白天向来嘈嘈杂杂的,偏就听清楚了这句——听人议论和亲耳听到是两回事。我很感到刺耳,心中驀然地纠葛成一团。并不算无缘无故,可能为徐姐的辞去,又想着犹在英国的母亲。我一向不以为矫情,却也要在这个份上矫情。
    张秘书已急慌慌地上去,接过女护理师手里的药单。许女士抬手掠了掠头发,好似要来说话。
    我别开脸就走。走不到几步,竟也巧,迎面来了许程诚。我一时停住。他当然看到我,因也停了下来,那神色也不知道该怎么算。
    他目光似越过我,便出声,彷彿要捍卫什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答腔,只转头望在后面不远的张秘书和他的母亲。那女人似一副担心受怕,好像我是豺狼虎豹。简直可笑。
    我回头,不言语只要走。许程诚却拦住我。
    「你找我妈说什么是不是?」
    我按住脾气,道:「怎么不见得是你妈要找我说什么?」
    许程诚倒不跳脚,盯着我,忽讲:「告诉你,我已转做公司里更高的职务。」
    我呵了声。我当然早听闻了。
    许程诚才似不高兴,问:「这什么意思?」
    我将一手插到裤袋,一面道:「什么意思?恭喜你有本事——说了你信吗?我自己都不信。」
    许程诚看着我道:「用不着酸话,是你自己放弃。」
    我不耐烦地说:「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许程诚扬起眉,说:「那就尽管试试!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比不过你。」
    我反而愣了。他这样子的自信勃勃,胸中的一团火气忽而消沉下来。在这跟他争论一点意思都没有,本也不执于从父亲那里争一口饭。我是一直并不要的。
    况且,他能这样快升职,必定很受器重;当然他也非不肯做的。该要算皆大欢喜。
    我扯一下嘴角,说:「何必说这个。你已经得到了,也不用和我比。我是不要。就算要,有人也不是很心甘情愿给。」
    许程诚一言未发,可一脸若有所思。我并不管他听了要怎么想,亦不理会后面的两人,一逕地迈步走了。
    第二次从公司里出来,天早已经暗下。冬天里差不多五点鐘,天就灰昏昏了。气温又低,从高楼望下去,路上延串了一排的闪烁的橙光,彷彿朦胧。
    部门的几人晚上餐聚,问我一起,便去了。席间无人喝酒。说说笑笑吃过一顿。我要买单,他们倒不坚持不让。
    各自分头,我开车走在松寿路,经过新光三越时,看到昨日还空荡荡的广场,已经立起了几十公尺高的佈满彩灯的圣诞树。
    进到家,迎面不想是冷的空气。
    客餐厅都亮着灯。沙发上丢了一隻公事包。连通阳台的门是开着的,风从那里灌进来不走了,简直要比外面冷。
    我走过去,敲一敲玻璃门框。立在阳台上抽菸的赵宽宜转头看来。他还穿着大衣,菸似乎才点上,似乎进来不到一阵子。
    今天赵家两老找他吃饭,倒想不到他早就回来。我看一下錶,说:「才八点多鐘。还以为你要更晚。」
    赵宽宜道:「老人家今天吃得早,又前天旅游回来,到现在还没休息好,我也不多坐了。」
    我笑了笑,站到他旁边。望底下那远远渺渺的灯影,我开口:「今天我去了一趟医院。」察觉他看来,亦看他,「是徐姐,我家里那位阿姨,她摔伤腰了,休养好要几个月。」
    赵宽宜点点头,说:「那么她暂时不能做事了吧?」
    我佯作烦恼:「是啊,所以我现在真不知道去哪里另找个好阿姨。」
    赵宽宜彷彿想一想,讲:「也不用太苦恼。星期天这里的阿姨来,你可以问问她。她一直有意思要再接一个事做,正好她也不要全天候性质的。」
    我笑着睇他,道:「你这么说了,我终于好放心问。」
    赵宽宜微扬眉,看了来,「早知道你打她的主意。」
    我低笑两声,把手伸到他大衣口袋里,拿出烟盒,逕自取出一根菸。他打火递来。我借着他的手点了菸。
    我抽几口,沉出一团团白雾。望向前方黑的一片景,我说:「已经十二月了——好快,这一年。」
    赵宽宜应道:「嗯。」
    这一年——太多想不到的事。有好有坏,可生活一向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放在这一年里,无缘无故特别地有感触,是总觉得好的太多。我和他说,他看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觉得他也在这么想。
    过一下,我说起别的:「对了,我们公司里今年竟然要办圣诞交换礼物。自从高中后,我再没有玩过这个。」
    赵宽宜道:「哦?那时候你换到什么?」
    我笑,「早忘了。」想想又问:「你们美国学校不是更时兴过圣诞,你们也玩交换礼物吧?」
    赵宽宜道:「大概也有。」一停,看来一眼,「不如我们也来交换?」
    我微怔,可即说好,笑了一下又讲:「你是当老闆的,那买的礼物价钱是不是该高一些?」
    赵宽宜看来,说:「我当然——讲究公平。」
    我咳了声,作退一步:「还是不要太破费好了。」
    赵宽宜睇来,并不说话,还笑着。那是笑得我心头简直噗通乱跳。我把菸啣在嘴角,含糊讲着这里冷,一面拖了他的手进屋里。
    过了些天,我回去在大安区那里的家一趟。因和那阿姨说好。便等她来,我大概讲一遍事情。她当然是做熟了这方面,很快了解。
    我并不立刻走。很久一段时间不回来,从小住到大的家,竟也陌生起来。徐姐还做的时候,维持住这里一贯有的样子——好像母亲都在家的那时刻。
    两天前,我打过电话给母亲。这之前其实也通过话,可次数少。通常是她打过来的。她不说自己好不好,但是从她的语调都能透露出来。每次我听电话,有时都要恍惚,好像那一端说话的女人不是惯于再三踌躇意见的母亲。
    这次我打去,她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跟表姨以及当地的几个朋友到利物浦去玩。知道徐姐不做,她静了一下子。大概也想起了以往的一些事。倒很快带过,末了,她问我的近况。这时候又是我熟悉的母亲。她道:「……知道你不爱听,但是也过三十岁的人,假如看到喜欢的,就定下来。」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衝动想向她表述心事。但是终究做不习惯。依然敷衍了。
    之前要搬出去,我只带上重要的,好多书还丢着,这次便打算又拿一些走。
    正在收拾,忽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并不陌生。我顿了顿,才走出房间——果然在过道上的是父亲。因不认得那阿姨,有些质问起来。
    我出声喊:「爸,这位大姐是我请过来的。」
    父亲和阿姨都向我望。父亲似皱了眉。我并不管,又说:「大姐,今天先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
    那阿姨点点头,便把打扫的器具都放回去,拿了东西要走。我送她出门,告诉她那一位男人是我的父亲,以后再见到不必奇怪。
    回头时,父亲已经坐在客厅里。刚才他一声不吭进书房,现在又出来了。看到我,他把张着看的报纸一收,彷彿准备说点什么。
    我顿一顿,开口:「爸,怎么这时候回来?」
    父亲便道:「有一封文件忘在书房,我来拿。等一下还要回公司。」看向我,问:「怎么换掉了徐姐?」
    我还站在厅前,也不过去,答道:「徐姐伤了腰,趁机退休不做事了。」
    父亲微皱起眉,道:「你妈知道这件事吗?」
    我点头,「告诉过她了。」
    父亲略一默,又问:「刚才的是从哪里请来?」
    我道:「是朋友介绍,人很勤快,手脚也乾净。」
    父亲点点头。又再度沉默。因想是没什么好说了,我就要走开,他倒又要说话,把手上的报纸一折,放在茶几。
    「这些报纸都是好几个月前的。」
    我不太经心地答:「是啊。」
    父亲向我看,说:「看你是不住在家里了,怎么突然要搬出去?还不说一声。」
    听到家这个字眼,特别是由他说,我感到烦起来。我道:「我一直都想过搬出去,趁着前面——妈那时候也要走。」
    父亲皱起了眉,道:「你妈那时候到英国去,去多久也说不清楚,简直随便了。我就觉得不好。你现在住到外面,到时候她回来看你不住在家里,又要闹。」
    我并不说话。
    父亲看一看我,问:「你住到哪里去?」
    我大概说了地方。他听后,说:「还以为你是搬到距离做事更近的地方,那不如住回来,况且还有你妈。」
    我一时厌烦到极点,道:「妈也说不定要长住在那里。」
    父亲一顿,问:「你妈这么说?」
    我道:「说不说有差别吗?反正爸也不在这里,何必管妈如何。」
    父亲皱了一下眉:「说什么——」
    我逕自说下去:「爸,你以为妈到时要闹,是因为我搬出去的缘故?可是我们都很清楚,不会是这个原因。这个也不是不能解决,只要你签字离婚,谁都轻松了。」
    父亲一时沉了脸,道:「我有分寸,不必你告诉我怎么做。」
    我衝口而出:「假如爸知道分寸,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今天有谁不知道你跟别人公开起来——你还记得你跟妈才是有婚姻效力的夫妻吗?」
    父亲一拍椅子扶手,叱道:「要你来教训!你先管好你自己。」
    我一扯嘴角,道:「我怎么管不好我了?」
    父亲冷冷地讲:「仔细算要很有多一堆能讲,你自己清楚!」
    我不说话,但是很仔细地看他脸上。我不感到一丝不安。因所有的别的情绪都被愤怒湮盖了。可看出他是分明不清楚。大概也是那些男人都会有几件浑事。逢场作戏,本就应酬常事。
    我说出口:「再怎么样都比不上你!你能管好你自己,也不会妈还在就有另一个程太太,另一个儿子喊你爸——我时常都要感到丢脸!」
    父亲霎时站起来,那一向肃然到平板的神气,此刻清楚覆上一层怒意。他一手握起拳头,因瘦,手背的青筋浮着一抽一抽的,非常明显。他骂道:「混帐!这样子说话——这里还是我的地方,你给我出去!」
    我道:「求之不得!」
    于是忿忿转身。匆匆到门口,开门厅的柜门拿大衣穿了,我把衣袋的钥匙串掏出,将属于这里的扯出来,然后扔向地——鏗地!
    我并不看它落在了哪个方向。
    六十
    跟父亲的关係是长期的冷淡,可不曾这样子地吵起来过。在静下心后,我不由得感到恍恍惚惚,后来要觉得松了口气。之后当然不曾回去了。
    而雇请的那阿姨依然地去。父亲并不撵人。因没道理,其实几乎不碰到面;这之间只再有过一次。至于有没有别的人,阿姨向来守口。我也是不问那个。
    整个十二月份不论是谁都沐浴在浓厚的圣诞氛围里,彷彿不寻欢作乐一场要对不起这一年以来的辛劳。各家应酬似接力,昨日的东道主在今天便是受邀的谁谁了。
    这天,长乐谢老闆投资的艺文中心开幕,要在晚上办酒会。因交游广阔,请的客人四面八方。陈立人当然在列,还有我,以及钟文琪。可不稀奇,钟文琪各方面已在状态,尤其应对,不復当初的扭扭拧拧。谢老闆是最欣赏这样子的可造之材。
    到晚上时,陈立人却临时不克前往。他太太的经纪人紧急致电,讲lily.s为活动拍照时突然下腹痛出血,已送医院。
    于是只有我和钟文琪一起去了。
    我到钟文琪家接人。车子刚进路口,便看她住的那栋公寓下停了一辆黑色的福斯。车牌号码于我不陌生。是在很多场合看过,亦曾在公司楼下看到钟文琪上过那一辆车。想了想,我打方向右转出去。
    绕过两圈回来,黑色福斯已开走。钟文琪倒站在那里,表情隐约,好像有一丝仓皇却要故作无事;那挽在手臂的皮包不断从一手换到一手。我把车停过去。她坐上来后,一语不发,我亦是。
    车子开过两条路口,她翻起皮包,一面叹气,彷彿已经憋够了心事。她道:「你知道吗?许程诚刚刚才走。简直特地来找我吵架,真不知道他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依旧沉默。可想问她才是怎么回事。明知许家母子跟我之间的详实,还不时要向我埋怨那两人。好像我应该最能够体会她,要跟她同出一气,站一阵线。实在好笑。假如她和许程诚在一起这样地痛苦,分手就算了,有什么好说。
    况且,我跟她之间的交情,并不至于好到能谈天论地。
    钟文琪还在那讲着:「像是去今天这样的场合——都吵了好几次!他不要我喝酒,但是他自己去不喝吗?最不可理喻是他疑心病,以为我常常出去应酬,是为了跟什么人见面方便,把我看成一个什么样子了!我的辛苦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他竟也不能理解——怎么能那样子想?」
    我可想,因为他母亲就是这个样子。也是太好明白。
    而讲了半天,看我一直不搭腔,钟文琪终于闔住嘴。过一下子,她从皮包翻出菸,逕自打火点起来。
    那香菸的气味很冲,闻着不很好,我便将两面的窗都打开。她彷彿望来一眼,但是沉默。后面的一路,都不曾再听她开口。
    酒会就在新的艺文中心大厅举行。这里的地板墙面都用了浅色大理石,灯一照,便光闪闪的犹如镶嵌了晶鑽,映出一片的声色繽纷。杯斛交错中,各方男女在这里谈天说地,笑意彷彿蒙住一层薄纱。是影影绰绰,又再没有比此刻更真实了。
    我跟钟文琪一起向谢老闆问候,在过后,我并不管她去向。她反正已很适应在这样的场合周旋。
    我跟几个人聊着两句,忽望见一个熟悉的美丽身影。是很久不见到的林珞苇。她穿一席连身裸背的白色晚宴服,夹在几个太太之间,分外受注意。我只注意了这一下子,很快转开。
    刚好一个空档去拿酒,彷彿有默契,她走过来,看到我似乎不惊讶。可能在更早就已经看见到我。
    林珞苇对我微微一笑,道:「你好,很久不见了。」
    我笑了笑,把手中的酒先递给她,才又端了一杯。我道:「真稀奇,很少要在这样的场合看见你。」
    林珞苇笑道:「今天我是来当陪客。」就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有两个在谈话的男人,「高的那个,andrew,我的男朋友,在立生做事。可能你知道他。」
    我点点头。那一位andrew陈,从国外回来的,半年前才进去立生,是黄董事长太太那边的亲戚。这并不是半年前我在欧华酒店的大厅看见过的人。
    我道:「我知道他是谁。」想想,又补一句:「他看起来不错,你们很合适。」
    林珞苇微笑,抿一口酒。她淡淡地讲:「其实我跟他年龄差了两岁,他比我小,不过他家里并不介意这一点。假如没有别的意外,我可能要和他结婚吧。」
    我便笑道:「那要先恭喜你了。」
    林珞苇呵呵一笑,道:「谢谢。」又彷彿才想起来,随口地问:「对了,你跟宽宜近来还见面吗?」
    我一顿,微笑着答:「见面当然是能见到面的。」
    林珞苇彷彿平常地道:「这一阵子都不见到关于他的緋闻,实在难得了。之前,他拒绝我,因为一直有一位对象——我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也很好奇。」
    我佯作平常,讲:「哦,这个我不很清楚——不过,你们几个同学定期不是都有一个聚会,或者趁机问他。」
    林珞苇笑了,道:「讲起这个——宽宜他好几次都不出现了。就连上回fred从英国特地飞过来,本来讲好大家都到,临时又不见他。」
    我怔了一下,嘴里说:「或许……他有什么推不开的事。」
    林珞苇还微笑着,「或许吧,又或许——友情比起爱情,爱情总要重要一些。」
    我未搭腔。便都不说话了,只在喝着手里的酒。不过,谈到了fred,我不禁记起之前的一件事。那次跟我谈话后不久,frde便被调职回英国了。他见不到赵宽宜,必定很失望。或者更听说了什么,才要特意来一趟。
    我没有和林珞苇多讲下去。她的男朋友走过来。对方也知道我是谁,很热情似的向我伸手来握一握,先是客套,逐渐高谈阔论。
    我笑着听,偶尔搭腔。
    从头到尾,林珞苇并不曾开口。她站在她的男朋友的左侧后一些,一手挽皮包,一手端着酒。始终掛住的微笑彷彿不为了此刻的话题,好像在遥想着什么。她的目光也不流连在身边的男人身上。可也不像在看着场内的谁。
    因一些缘故,我依稀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不论她跟谁交往,或者以后结婚,随时随地都要这么地想起来。因曾经差点就能够得到。
    在她面前,我当然不用感到不过意。可是有一种很模糊的感觉,使我看着她的神气,心中却要惘惘起来。
    夜幕渐深,酒会方散了。我才见到钟文琪,她喝得脸红通通的,好在不醉。不过一路上,她喳喳呼呼个不停,把听来的哪家太太小姐的秘辛一逕地说给我知道。
    我并不答腔,只管将她送了回去。看她稳稳地走进公寓大门,我开动车子,从后照镜看到一辆车子好像要停过来。我别过眼,加快速度开远了。
    接近圣诞节的那一週末,赵小姐在家里办聚会。每年这时候,她一向会请客。
    她和赵宽宜关係近来好很多,两人吃饭并不限于哪个时候,不过总是她主动打电话。这次,她当然问了赵宽宜去。也有问了我。我总是会去的。
    我向来认为她请客不过为了要热闹。有一次,不知和赵宽宜谈到什么,他说:「我妈妈的生日其实在这个月的二十五号。」
    大概看我意外,那时他又讲:「外公也是十二月生日,好久前两人都一起办,她不很喜欢,以后就不一起办了,谁问都说不清楚,也不用这个名义办。」
    我想了想,倒可以理解。赵小姐的父亲不是一般的父亲,两人一起办生日会,都是寿星,可情形是两样。以她的脾气,该当主角的日子又怎么要作配角。
    我便说笑:「我现在知道了,岂不要另外准备生日礼物?」
    赵宽宜当时并不搭腔。之后,话带开了,我也忘记。到今天出门,他开车,在后座放了一隻纸袋,上面有piaget的烫金字。
    察觉我注意到了,他淡道:「要给我妈妈的。」
    我怔怔地点头。可突然记起了去年的今天。赵宽宜很晚才到了,手上也提着纸袋。那时天色暗,我看不很清楚,可似乎就是这样子的。
    想想,我不禁问:「你去年也送了一样品牌的錶是不是?」
    赵宽宜似不经心地应了声。我并不多问下去。可想起,往年聚会一过,在赵小姐那里总能看到这时候最新款式的伯爵錶。
    大概他向来都会准备。因他母亲是一直最爱这个品牌的设计。
    赵小姐这次仍旧请了不少朋友。不过,今年不见叶文礼。事前他也不提,我当然更不问原因。
    去到时,已经热闹起来。几个人看见赵宽宜,眼神彷彿都有一些意思。他们母子关係,各自的朋友间一向都有耳闻,当要觉得了稀罕。可难得要看到他出现,或者这样早就出现。
    赵小姐尚未盛装,放任大家各自玩乐,进厨房里指挥。其实有霞姐,也不用她忙,不过她仍旧不放心,非要看看那个,确定一下这个。
    有人绊住赵宽宜说话,我便去找她。
    「……快把这个上炉子里燉,不然时间要不够。」她正吩咐着,看见了我,便一笑走来,「带什么来给我?」
    我把装酒的袋子给她,「玩不出新花样,只有酒了。」
    赵小姐接过,拿出酒盒,笑得似开心。她道:「照旧也很好,我一向乐于满足。」
    我微笑,想一想说:「我跟宽宜一起来的。」
    赵小姐似一怔,「哦。」又一笑,「你们之间能一直这样地好,我看见也很高兴。今天也来了很多年轻的朋友,你也一起认识认识。」
    我笑一笑,不说话。
    「好了,这里热,不要待在这里了。」赵小姐笑道,一面敦促我出去。
    客厅里还谈笑不断。大部分的女士佔住一张沙发,聊一些时髦。男人点缀其中,讲上两句花言巧语,哄住一眾太太小姐。其馀的人也不差,各自风花雪月,大谈投资或政治方面。
    赵小姐新近的朋友何太太也来了,带着她的女儿何宝玲。
    那何宝玲比较文静,又有母亲在场,有意思的男人们不好多靠近。她自己倒好像一直要向赵宽宜看去。赵宽宜彷彿不知觉,坐在另一张沙发,抽着菸,听一家公司的董事说话。
    我并不过去,拿一杯酒,逕自和几个面熟的朋友招呼。赵小姐才换过一套衣服出来了,翩翩周旋,不让谁要感到被冷落。
    过不久,都入席吃饭。因赵宽宜在,眾人不好太开玩笑,一逕地恭维。赵小姐倒不绑手绑脚,兴致非常的好,开了两瓶酒,敬过一杯又一杯。
    吃得酒酣耳热,大家下餐桌又到客厅去。不知是谁放了唱片,慢调子的音乐好像丝缎一样柔柔地滑开,气氛迷濛。赵小姐正在赵宽宜身边说话,一位男士倒敢站过去,向她邀舞。两人便跳起来。
    我是站在远一点的位子。本来跟一个人说话,对方去拿酒,不曾回头。我逕自点起菸,肩上突然被拍一下。我看去,是赵宽宜。可不容易,他身边一空,即被何太太那几个人佔了去。
    我不禁打趣他:「恭喜你脱身了。」
    赵宽宜抬一下眉,只讲:「上楼去。」
    我略一怔,尚未反应,他已转身向楼道去。我也不管太多了。我们很快上到二楼,他还不停,直上到天台去。
    赵宽宜推开铁门,逕自走出去。我在后,迎面一阵冷风,不禁拉了拉外衣。他彷彿不觉得冷,走到墙台前。我站在他旁边,向外稍稍望去,底下山道一圈又一圈,星星点点,越远越亮。
    隐约能听见楼下一阵笑闹,大概有些人走进小花园里。我抽一口菸,开口:「假如买上面一点的房子,风景要更好了。」
    赵宽宜也向外看了看,说:「以前下面一个房子都没有盖起来,那时买,怎么想得到现在。」停了一下,「也不是妈妈看了买的,本来是uncle家的房子。」
    他口中的uncle是赵小姐的第三任丈夫。也是父亲的一个朋友。不料他提起,他是从不太提那一个人的。
    我只说:「好久不看过他了。」
    赵宽宜点起菸,一面道:「我也好久不看见。总之他们离婚时,uncle把这边的房子给了我妈妈。」
    我不由得讲:「这样子也不够合算。」看他一眼,笑了笑,「不是有人讲,女人一结婚就掉了行情。」
    赵宽宜也笑了一下。他不答腔,突然地从外衣口袋拿出了一个很小的匣子。他道:「给你的。」
    我一怔,笑了,也从外衣口袋摸出一个一样式的小匣子,「这么巧,我这里也有一个。」
    赵宽宜望着我,微微地笑。
    我把我手里的递给他。他拿了过去。我则拿过他的,都打开来。里面是一款白金的圆形雾面伯爵錶,錶带也为同色系金属。我并不陌生。因也挑了一款相同样式的。我向他看去,笑了笑。
    赵宽宜不语,只把錶取下。他戴到手上,向我看,微笑道:「换礼物换到一样的,好像不很合算。」
    我便笑了,心中动着念,向他凑去,他并不躲。我吻了他的唇,低道:「怎么样?这个吻可是无价。」
    赵宽宜摸了一摸唇,说:「太快了,感觉不到。」就伸手揽住我,实在地跟我接了一次吻。
    分开时,都有点气喘吁吁的。他道:「你也把手錶戴上。」
    我点点头,取出手錶。他倒伸手过来,帮我戴到手腕。我看着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再不能更好。
    又待了一会儿,我们便离开天台。下到二楼,不想碰到了一个人,是何宝玲。她彷彿要上楼,看到我们,样子好像吓了一跳。
    她瞅着赵宽宜,「我从花园里向上望见你……」一顿,看一下我说:「你们。」
    赵宽宜开口:「上面太冷了,到楼下吧,我们也要下去了。」
    何宝玲点点头,但好像是很犹豫,才慢吞吞地转开身,先一步走下去。我不说话,赵宽宜亦是,也一同下楼了。
    其实近午夜,差不多该要散,很多人陆续地话别;包括何太太母女。赵宽宜代他母亲送客人们出去,要很花些时间。
    赵小姐喊了霞姐出来收拾。她彷彿累坏了,坐在沙发上抽菸,问我帮忙倒一杯水。我很快拿给她。
    她喝了一口,好似感叹:「下礼拜要圣诞节了——好快,又一年了。这样年復一年的,日子都没有什么不同。」
    我坐在她旁边,道:「今年总有点不一样吧。」
    赵小姐瞧我一眼,笑了笑。她说:「假如在半年前,我怎么都想不到宽宜要愿意来的。不过到现在,也没工夫说上几句,也还没看他带来的礼物,虽然不用看,我也猜到是什么。」
    我笑道:「是啊,你又多一隻錶能收藏了。真是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个月二十五号生日。」
    赵小姐似讶异,向我看,「咦?你知道?他告诉你的?真想不到。」
    我一顿,仅是笑一笑了。
    她则说下去:「他看我喜欢啊,从出去做事开始,一年送我一隻,到现在也有——反正好多隻錶。」
    我敷衍道:「那很好。」
    她彷彿不以为意,逕自抽了几口菸。过一下子,赵宽宜从外面进来。母子俩简单地说了一些话。
    换到我们要告别,她好似想起来,向赵宽宜说:「对了,先和你说一下吧,元旦那时候我准备出去几天,可能要找不到我。回来后,我们再一起吃饭。」
    赵宽宜只道:「你再打电话给我吧。」
    赵小姐笑着答应,一路送了我们出门。


同类推荐: 宦官之后三个攻一个受又被误认成bug了彩虹爱情油桐花开和邪祟结婚后我怀崽了百日清单在恋爱开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