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租屋处比宋茜的房子差点,在一间酒吧旁的巷子,门外就一条通道,好几间房,这条暗巷住上至少十个人,浴室和厕所挤在一起,没有厨房,余果也不打算在这里囤食物,都在外面解决。余果挺幸运,剩一间空房,倒数第五间靠右,房门正对面是酒吧后门,堆了些厨馀桶和成袋塑胶垃圾。
余果租房时,酒吧的老闆娘穿着围裙,两人挤在窄小的那条巷子口,老闆娘一隻眼睛被打肿了,她伸出肥肥的右手掌,嘴里彷彿塞进一颗肉丸子般含糊:「给钱,一个月三千五。」接着反手把贴在门把边的「违章建筑」四字贴纸撕碎,丢在地板上踩扁。
余果逃家那夜就带了三样东西,一件黑色有帽子的外套、一盒口罩,以及从宋茜床底下摸来的五千块钱。余果想到这里就想笑,当时余果趁整屋子里的人都睡到打盹,走进宋茜房间时,宋茜身边睡的还不是前几日刚登记结婚的男人,而是自己的亲哥哥宋间,两人亲密的搂在一起,看见这幕,余果差点把那晚的猪血糕从胃里翻搅出来。
余果眼睛眨都没眨,往裤子口袋拿出四千:「找五百。」
老闆娘的眼神就变了,骂骂咧咧的从印在围裙正面骯脏的小熊头上,掏出皱巴巴的五百块,余果笑了一下,没给老闆娘留意的时间,迅速抽走了。
水川城有不少这样的小巷,它们曲折有歷史,却在最深处发锈,生出一股腐烂的臭味。
这里的排水孔每个孔洞都被人塞进白色菸头,或者是成团的卫生纸,或者是没嚼烂的口香糖,但住在这组合屋里的人好像都不在意,每间房的隔板很薄,只有下雨下的没完时,余果才会听见从房子传出的咆啸声,摔门声,但都被揉进雨声里,变成不停歇的背景音。
余果她戴上口罩,确认房间没人后,拉开抽屉取出钥匙,往门缝塞了一根头发,门外淅淅沥沥的水珠打到她纯白的球鞋,今天她得去一趟墓园。
火车穿过几座城市,车上的人摇摇晃晃,今天h市的雾大,行驶于铁轨上的列车看不见前方大雾隐匿,余果每一次呼气完的下一瞬,都像在奔驰于断轨上,拼命往下坠。
和宋茜的渊源不少,余果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宋茜不是她原本的妈,她亲妈是她姐宋匀,在生自己的时候刚满十八。第一次,不会生,男朋友原先给了几千块说要堕胎,宋匀不肯,哭着说要生下来,为了多赚点钱,打了好几份工,学校也不去了,有天晚上接着跑去送外卖,人飞了,被货车撞得老远,路过老人都惊呼,人都被撞成两半了,脑壳破一地。
当宋茜慌慌张张接了电话跑过去,宋匀脸上早已是满脸血,被盖上白布。宋茜紧张就掰指甲的老毛病又犯了,眼泪突突落下来,用手去擦,反而抹了自己一脸鲜血。
宋茜嗜酒成性,认为自己掌控的游刃有馀,但总在喝酒时性情大变,情绪不断翻腾,有时莫名盯着脚指甲乱笑,因为一句电视上的笑话笑得花枝乱绽。她的笑是美丽的,岁月在她身上磨不出痕跡,一点皱纹都没有。
余果十岁宋茜成天拉她出门讲故事,背上掛一袋垃圾袋,宋茜手握夹子,沿路捡宝特瓶就是一个下午。她会咒骂一个陌生人,也会因为不小心踩死一隻蚂蚁说阿弥陀佛。她的故事说的生动,讲生的意义,死后的世界,以及早该下地狱的宋匀的逃跑男友余年。
她讲他们两个争吵、离开,却不愿意开口说他们如何相爱。
一瓶剩半杯水的透明宝特瓶宋茜顺着稻田就倒,任凭余果眼巴巴的妄想那一口水,宋茜也不给,说脏。
余果实在憋不住,她在宋茜又滔滔不绝述说有关于附近邻居打小孩的八卦消息,难得打断她:「没有爱能活吗?」
她若有所思,扭头看向余果叮嘱说:「你得先照顾好自己,不然就会变成像你妈男朋友一样,是一隻死鱼。」
她们停在一家外面有糖果机的杂货店前,宋茜跨进店里,一边说:「也别像你妈一样,」她站在柜檯付钱,葡萄果汁被塞进余果手中,她们仍然往南边的大路走。
宋茜目睹了一场黄昏的侵袭,眼中是满载的水雾:「当你给了别人爱,就意味那个人有了真正的自由,你就有了束缚。」她说。
儘管会被束缚,余果仍是想看爱,想看枷锁,想看别人眼中那颗破败的月亮,和残存的街道。
她突然想找人。
4.她突然想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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