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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上次见过纸片人的地方

    在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中,艾为礼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腿脚一软,坐在了湿漉漉的洗手间地面上。
    「太好了,」她呜咽起来,从没想到有一天挨骂竟也会让她这样高兴。「韦罗,你还活着,太好了??」
    电话那一头的骂声顿时收住了。
    理性来讲,只是「过去的韦罗」还活着,艾为礼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仅仅再次听见她的声音,艾为礼已经像是有了得救的希望,像是黑漆漆隧道尽头又一次有了光。
    说来也好笑,明明是她在想办法救回韦罗,却觉得最后得救的人一定会是自己。
    「是什么人?」她听见韦罗身边模糊地响起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正不安地问道:「要干嘛?」
    「韦罗,你听我说,」艾为礼生怕韦罗转手就把电话交给一旁的自己,急忙说:「不要从店里后门出去!千万千万,无论如何,不要打开后门,不要走出去——」
    韦罗相信她了吗?
    韦罗没有说话,却从手机里传来了艾为礼自己的声音。「是谁?在说什么?你看我干嘛?」
    「打电话来的人,是你。」韦罗说着,声音渐渐远了一点——艾为礼知道,她把电话交给另一个自己了。
    是真的,她真的正在插手十几分鐘前的歷史。
    艾为礼正要按照记忆,告诉另一个自己不要与韦罗分开的时候,却忽然顿住了。
    「喂?」另一个艾为礼小心地问道。
    艾为礼坐在黑暗的洗手间里,看着面前白亮的长方形边框,一时愣愣的,竟忘记要说话了。
    不对??这里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假如她和韦罗在十几分鐘前接到的电话,正是自己此刻打过去的,那韦罗已经听过了「不要从后门出去」的警告;就算她此时按照记忆,再跟另一个艾为礼说「不要分开」,这通电话也完全没意义——因为此刻的,已经听过警告的韦罗,还是死了。
    不能只靠韦罗;必须要对过去的自己也作出同样的警告,让她阻止韦罗才行。
    「听我说,」艾为礼匆匆地说,另一隻耳朵里还能捕捉到纸片人在摩擦门板时的沙沙响声。「不要从后门出去,你绝对不能让韦罗从后门离开,那里有东西在等着你们,出去就会死,听清楚了吗?」
    电话另一端的艾为礼,似乎吃了一惊,「啊?你能不能仔细说一下??」
    她自己的反应,也已经和十几分鐘前的歷史不一样了,之前她没有说过这句话。
    隔着洗手间门,艾为礼听见了便利店里「咚」的一声闷响。门外,纸片男人忽然幽幽地「嗯?」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莫非有了进来的办法?
    「我没有时间了,」艾为礼匆匆说道,「总之,绝对不能走后门!」
    话一说完,她就立刻掛断了电话,扑向马桶,再次按下了冲水钮。
    马桶冲水时,那种独特的轰然响声,顿时充斥在了整个狭小的房间里;艾为礼紧紧盯着洗手间门口,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可能鑽进来的纸片人身上,以至于她最初几秒鐘,竟没有听见来自便利店内的呼喊声——「喂,你在搞什么啊!」
    艾为礼一怔,猛地抬起头。
    「你什么时候跑去洗手间的?不,我该问的是,你这种时候还拉得出来?」虽然有点模糊,却毫无疑问是韦罗的声音,正在店里叫道:「你上够了没有,快点出来救命啊!」
    是——是韦罗?真的是她?
    她的那一通电话,果然救回了韦罗?还是说,这一切只不过是便利店的又一个花招,又一个陷阱??之前「问卷调查」的时候,响起的不也是有点像韦罗的声音吗?
    艾为礼听着店内「咚咚」的、好像在逃命一样的脚步声,以及时不时撞到什么东西的闷响,恨不得能一头扑出去亲眼看一看;她又激动,又害怕,浑身都在打战,却生怕自己一开门,迎面看见的是纸片男人。
    想了想,她贴在门上,扬声问道:「那纸片男人在哪里?」
    「你这人,该不会是用我在当诱饵吧,」韦罗高声回应道,「他在一路追我啊,还他在哪里!靠北,这鬼东西到底是用什么部位在走路——」
    虽然语气听起来真的很像韦罗,可是她也才认识韦罗几个小时而已??艾为礼又问道:「你还记得你接到的电话吗?我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
    「你是在趁我没死给我写传记啊?」韦罗的怒火显而易见又升高了,「你没点常识喔,这种时候——哇,差点害我摔倒——你既然知道那个电话叫我们不要分开,为什么还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
    「你是陷阱,」
    艾为礼让自己的声音顺着门缝传出去,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是真正的韦罗,你是想要骗我出去而已。」
    「一转眼没看到你,你的脑袋就变成了一个屁话气球,」韦罗一遍跑一遍怒骂道,「你就是想让我送死对吧,如果你变成了纸,纸上写的肯定是『小人』——」
    在她滔滔不绝、花样百出的骂声里,艾为礼抓过了角落里的拖把,悄无声息地扭开了洗手间的门。她将门推开了细细的一线,在门外露出的那线缝隙中,纸片人不在。
    她回头看了看门内,门内也是安全的,没有从缝隙中伸进来一半的纸片人。
    「你这样也是骗不到我的,」艾为礼用上了跟妈妈讲话时那种固执语气,「随你怎么骂好了,我是不会出去的。」
    一边说,她一边又将门推大了一些,把头探了出去。
    「靠北,我真是倒了不知几辈子的霉,才跟你困在一起??」
    看到了,艾为礼心中一跳,那一瞬间,几乎都快忍不住浑身的肌肉颤抖了。
    是真正的、活蹦乱跳的韦罗,此刻才刚刚从员工洗手间所在的短走廊外衝了过去;她肤色鲜活,骂声响亮,身上衣物完整乾净,就像是在十几分鐘前,她还没有迈出后门的时候——她还活着的时候。
    韦罗才从走廊口一闪而过,纸片人就紧跟着出现了。
    从侧面看起来,这一张人高的纸只是一条线而已;随着他刷刷地擦过地面,那条线也不断地出现波浪一般的细小弯折——当他来到面前的时候,艾为礼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勇气,看准时机,像等候已久的棒球选手一样,突然重重将拖把横扫了出去。
    画在纸上的男人,当然是没有「余光」可言的,措手不及之下,果然登时被拖把拦腰折成两半,又被她的力道给远远地击进了半空里;艾为礼立刻松了手,看着他与那把已经变成了纸片的拖把一起,飘飘悠悠地落向了便利店的后半边。
    她衝出走廊口,四下一看,与不远处刚刚停下脚的韦罗对上了目光。
    货架旁的韦罗刚刚停下脚,跑得满脸是汗,额头上地闪烁着点点晶莹汗光,棕瞳像小鹿一样明亮。儘管隔着好几步远,艾为礼却好像能感觉到她体内勃勃跳动的血脉,一下又一下将热量打出体外,只要伸手过去,就能摸到她身边的蒸腾热气,好像只要走近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没错,是活着的韦罗。
    韦罗张大了嘴,好像还有什么骂人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不得不遗憾地中断了;她看看纸片人落下去的方向,又看看朝她跑去的艾为礼,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是不肯出来吗?」
    艾为礼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有一隻手伸下来,关上她眼前的萤幕,令她意识到自己看见的韦罗只是便利店製造的假象,她仍旧独自一人身处于荒芜死寂的现实里。
    只要她回来就好??
    「你哭什么,」韦罗看着她,走过来,有点不安地问,「因为我骂你了吗?我被纸片人追着跑了这么久,我才该哭??哇,你等下再哭吧,他又过来了。」
    自己又哭了吗?艾为礼忙紧紧跟上她的脚步,有点不好意思地想——她有时就像个坏了的水龙头一样,不想哭也会哭。
    韦罗抓起她的手,因为一直在逃命,她的手摸起来又滚热、又潮湿;艾为礼反手紧紧握住她,终于找到了声音,问道:「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呢。你是不是跟我说过,要从后门走??」
    「是啦,」韦罗从货架上端,观察着纸片人的头,答道:「不是你死活拉着我,不肯让我从后门走吗?我们接到的那个电话,搞不好也只是一个要把我们困在这里的办法,你干嘛这么相信它?」
    「然后呢?」艾为礼一边跑一边问道:「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还想问你做了什么咧,」韦罗头也不回地喊道,「我才刚一打开门,还没走出去,你就『砰』一下重新把它关上了,我还没来得及骂你,那时纸人已经快追上来了,我当然是赶紧跑啊!结果跑一跑,我一回头,你人不见了,我再跑一跑,居然听见你在厕所冲水!」
    「太好了,你没有自己出去,」艾为礼喃喃地说。
    「我早知道你那时还有间情逸致去上厕所,我就自己走了。」
    「不,不是啦,」一边跑一边说话,实在是不容易的事;艾为礼终于换上了一口气,为自己辩解道:「你可能会觉得我疯掉了,可是十几分鐘以前,你已经走出门去了。」
    她还是没办法说出口,「你那时死了」。
    「我看到了你走出去后的后果??你之前接到的电话,是我躲在洗手间里时,向便利店电话上打过去的,」在拼命奔跑的过程里,艾为礼喘息着说:「因为??我想救回你。」
    韦罗猛一扭头,说:「你在讲什么科幻小说?」
    「现在我没机会解释了,」艾为礼回头一看,简直连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咙,想不到纸片人已经离她们这么近了——「他无法把嵌在建筑物内的东西变成纸片,我们要不要躲去洗手间?」
    她从上学时体育就很不好,平时又是坐办公室的,绕店飞快跑了几分鐘后,此刻眼前都是金星了;韦罗不愧是体育老师,跑了还这么久,居然还能声气洪亮地说:「我有个办法,能证明你说的不是鬼话喔。」
    跑过饮料柜的时候,韦罗急急扭过身,将每个碰得到的冷饮柜门都拉开了,让它们在二人身后形成一道道的屏障。
    「门和饮料柜都是嵌进墙里的,」她低声说:「??你看。如果他真的只能把零散东西变成纸片的话,他会绕着走。」
    纸片男人凝固的笑容,已经完全佔据了下半张脸。
    他没有绕着走。
    纸片男人看了看挡住去路的冷饮柜门,「嘖嘖」两声,没有从门外缝隙中鑽出来,反而慢慢地折下了腰。
    纸片男人正面朝上,后背着地,从一道道的饮料柜柜门下「游」了过来,双脚逐渐离二人越来越近;画上去的一双瞳孔,像俯视着她们一样,紧紧压在下眼眶上。
    艾为礼忽然怔住了。
    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早没有想到;或许是因为角度问题,当纸片人这样从地面上「游」过来时,她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我知道我是在哪里见过他的了,」她气息颤抖地说,「或许我们可以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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