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音眉头紧锁——这幅场景,和高永祥命案现场的情形何其相似!
陈嘉鑫告诉梁音:“这是六年前发生在省城的一桩命案,至今未破。”
罗飞也看着梁音:“说说吧,你有什么看法?”
梁音“啊”的一声:“就这么一张照片,要我说?”
罗飞点点头:“对,就一张照片。”
“飞哥,你这是给我出题呢。”梁音嘟起嘴,好像很委屈似的,心里却暗暗铆上了劲。她把照片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然后开始分析:“死者女性,身高在一米六左右,体重约五十公斤。从皮肤及乳房的松弛状态来看,死者的年龄应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尸体未见明显的腐败迹象,所以案发距离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死者的头部和双手缺失,这是凶手戕害尸体所致,并不是死亡原因。死者应该是窒息死亡,说得更直接一点吧:她和高永祥一样,先是被人勒死,然后又被利器割掉了头颅和双手。”
罗飞追问:“具体说说,怎么知道是勒死的?”
“和高永祥一样,死者的身体上并没有抵抗伤。而在死者的腿脚附近,这里,”梁音伸出一根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你们看,这一片的杂草呈倒伏状态,并且有反复摩擦的痕迹。我相信这些特征正是死者被人勒住脖子,双腿在草地上蹬踹挣扎时留下的。”
陈嘉鑫竖起拇指夸赞道:“你的分析和尸检结果完全吻合。”
梁音昂起头,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
罗飞好像还没听过瘾,继续向梁音发问:“如果要破案的话,你会给出什么建议呢?”
梁音道:“从照片来看,案发现场环境复杂,能找到的直接线索恐怕不多,所以得从外部信息入手,要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尤其是案发前夕她曾和哪些人来往。”
“思路是对的。只可惜——”罗飞遗憾地把手一摊,“警方根本不知道死者的身份,所以没办法查到她的社会关系。”
“什么?”梁音颇为意外,“到现在也没查出死者的身份?”
“是啊。像这种发生在荒郊野外的无名尸案,确定死者身份本身就是最关键也最困难的工作。这具尸体被人割掉了头颅和双手,身边也没有任何遗物,真是不太好查。另外你注意没有?死者的衣服被扒光了,但尸体上并没有性侵害的痕迹。”罗飞一边说,一边用目光与梁音交流着。
“这样看来,凶手就是想刻意隐藏死者的身份呢……”梁音若有所悟,她抬手在脑壳上拍了拍,“刚刚我的思路好像有些乱了。”
“你觉得这起案件和高永祥一案很像,潜意识里已经把两起案件联系在一起了。在高永祥一案中,凶手并没有隐藏死者身份的目的,所以在这起案件中,你也忽视了这种可能性,默认死者的身份会很容易确定,对吗?”
“是的,我太先入为主了。”梁音瘪着嘴,表情略显沮丧。
“这也不能怪你,这两起案子确实太像了。”陈嘉鑫帮梁音打圆场,“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女人的头颅和双手也是被锯子锯掉的,手法和眼前这案子一模一样。”
梁音的精神重又一振:“是吗?那这两起案子能不能并案啊?”她看着罗飞,期待对方的判断。
罗飞也没有把话说死,只道:“至少可以深入比对一下。其实这样的案子并不多见,我觉得是同一个凶手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对。”梁音立刻表示赞同,“省城那案子的详细案卷呢?快拿出来,我们好好研究研究。”
罗飞和陈嘉鑫却沉默着,没有搭梁音的话茬,他们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梁音不明所以,便用胳膊肘拱拱陈嘉鑫,问道:“怎么啦?”
陈嘉鑫苦笑道:“省城那边不肯放案卷……这张照片还是我托朋友偷偷复印出来的。”
梁音不解:“为什么不肯放?”
“省刑警队的韩灏韩队长说了,要并案也是省队并龙州的案子,所以不肯放案卷,反而要调我们这边的案卷。”陈嘉鑫说起“韩灏韩队长”的时候,故意用了夸张的语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梁音“嘿”地冷笑了一声:“他这是怕案子被咱们破了,省队脸面上挂不住吧?”
“这些话就别说了,没有意义。”罗飞摆摆手,把这不太友好的气氛给截断了,然后他吩咐陈嘉鑫,“你尽快把我们手上的案卷整理好,给省队那边送一份复件。”
“好吧。”陈嘉鑫虽然不太乐意,但也只好照办。
“他们要是有本事破案,用得着等到现在吗?”梁音还是不太服气,“我看这案子,最重要的就是查明无名女尸的身份。他们六年都没查出个头绪,就算拿到我们这边的案卷,又有什么用?”
罗飞认同梁音的判断。既然凶手要刻意隐藏女尸的身份,正说明这个身份对于破案意义重大。当初就应该抓住这个突破点猛攻,现在时间拖得太久,早已错过了查访的最佳时机。
“别管别人了,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吧。”罗飞看看手表,十点多了。他问梁音:“你和陆风平最后有没有约个准确的时间?”
梁音耸耸肩膀道:“他说得下午才能过来。”
“那我们也下午碰面吧。”罗飞站起身来,做了个散会的手势。
02
上午十一点五十二分。罗飞办公室。
一早陈嘉鑫送来了胡盼盼失踪案的卷宗,罗飞已抽空看过一遍。这会儿他从楼下食堂打了午饭上来,趁着午休的时间,一边吃饭,一边又细细阅览。
胡盼盼,女,现年二十一岁,本市户籍,未婚,一直与父母同住。今年二月十六日,胡盼盼离家后未归。当天晚上,胡盼盼的父亲胡大勇到南城派出所报案,南城所于翌日立案展开调查。
胡盼盼两年前从职高毕业,此后一直没找到稳定的工作,只在龙州市内打些零工。案发前,胡盼盼刚刚辞去了上一份工作,已经在家中赋闲约半个月。二月十六日午饭后,胡盼盼独自外出散心,此后便再也没有回家。当天傍晚,胡大勇开始拨打胡盼盼的手机,但无法拨通。胡大勇外出寻找未果,于晚间十点十七分来到南城派出所报案。因当时距离胡盼盼失联尚未及二十四小时,警方按规定未予即刻立案。
二月十七日,胡盼盼仍无音讯,且手机持续处于关机状态。当天中午,南城派出所正式立案,对胡盼盼失踪一事展开调查。警方根据胡盼盼离家的时间,调取了相关路段的监控录像。监控显示,胡盼盼离家后步行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在店内坐了约两个小时。下午三点三十七分,胡盼盼和一名男子一同离开了咖啡店。两人步行穿过了两条街道,来到附近的一处城市公园。进入公园后两人便脱离了监控区域,警方的查访线索也就此中断。
警方随后又调阅了咖啡馆内的监控录像,试图了解胡盼盼与同行男子之间的关系。监控显示,那名男子先于胡盼盼来到咖啡馆,他点了一份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独饮。大约半小时之后,胡盼盼也来到了店内,她坐在男子的邻桌,为自己点了一杯红茶。胡盼盼当时并没有和旁边的男子打招呼,看起来两人应该互不相识。
胡盼盼坐下后很快就引起了邻桌男子的关注,那男子转过头来,先是观察了胡盼盼一阵,随后又侧过身体向对方搭讪。因为监控录像没有声音,警方无法知晓男子说话的内容。不过胡盼盼似乎很快便被对方吸引,两人聊了几句之后,女孩干脆端着自己的红茶和那男子拼桌,两人相对而坐,又聊了许久。
下午三点三十二分,两人起身离座。男子前往吧台买单,胡盼盼则在门口等待。随后两人便一同离店而去。
看完这番录像,那个半路杀出的男子便成为警方的重点关注对象。警方很快就查到了他的身份——此人正是陆风平。
警方对陆风平进行了传唤。
陆风平承认自己和胡盼盼有过一次邂逅,但他否认自己和胡盼盼的失踪有关。陆风平声称那天他和胡盼盼一块在城市公园内小坐,随后便各自分别,自己也不知道女孩后来去了哪里。
虽然陆风平的嫌疑很大,但警方在后续的调查中并未找到切实的证据。后来这条线索只好不了了之。只是胡大勇了解情况之后,却认定了陆风平就是掳走女儿的凶手,他曾多次到南城所申诉,要求警方将对方绳之以法。警方由于职责所在,只能虚以应付。
一个多月之后的三月二十日,案件又发生了一个转折。当天晚上,胡盼盼的母亲黄萍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这条短信正是由胡盼盼的手机发出,具体内容如下:“妈,我在外地打工,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我。时机成熟之后,我会回来看你的。女儿胡盼盼。”
或许是出于母亲的美好期望,黄萍相信这条短信确实是女儿发出的。只可惜她想要回拨女儿电话时,手机却再次关机。而胡大勇却坚信女儿已经出了意外,这条短信其实是掳走女儿的罪犯所发,两人在南城派出所就此事产生分歧。胡大勇大发雷霆,他当着众人的面对妻子动武,甚至和前来劝阻的警察也发生了肢体冲突。警方把胡大勇制伏之后,发现对方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后经精神病院确诊,胡大勇已经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胡大勇的患病对警方来说倒是一个解脱。因为此时黄萍相信女儿在外地打工,而持否定态度的胡大勇已失去了民事行为能力,这样警方的办案压力便大大减少。于是此案就搁置下来,拖延至今。
看完两遍案卷,罗飞对于案发经过有了较为完整的了解。陆风平在此案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确实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罗飞知道南城所的干警肯定不是陆风平的对手,这件事自己确实得过问一下。
下午两点,陆风平来到了刑警队。一众人再次聚集在会议室内。
陆风平一进屋就在最靠近门边的位置上坐下来,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精神看起来萎靡不振。
罗飞和陈嘉鑫并排坐在了陆风平对面,梁音也走过去坐在了罗飞身边。陆风平不干了,他刚刚伸完一个懒腰,手掌落下来在身旁的椅子上一拍,对梁音说道:“哎——你是我的助手啊,坐这儿来!”
梁音板着脸,完全没有理睬对方。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家伙,但以前再怎么样也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还可以嬉笑怒骂以对。但现在梁音认定陆风平和胡盼盼失踪案有关,而自己作为一名警察,和对方已有敌我立场的区别。在这个区别面前,梁音觉得有必要保持足够的职业尊严。
陆风平半张着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这……怎么了这是?”
罗飞之前一直在琢磨用什么方式来提及胡盼盼的案子。因为在高永祥一案上他还需要和陆风平继续合作,陆风平下午也是为此事而来。如果很生硬地把陆风平一下子定义为失踪案的嫌凶,那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抵触。以陆风平的性格,很大可能会傲然离去,那局面就尴尬了。现在借着梁音翻脸,倒正好有个切入话题的契机。于是罗飞便主动向陆风平解释道:“她在生你的气呢。”
“生气?不会这么小心眼吧?”陆风平委屈地咧着嘴,“我早上确实要接待客人啊。”
罗飞道:“不是早上的事,是昨天的事。”
“昨天?”陆风平晃着脑袋使劲地想,“昨天有什么事?”
罗飞道:“昨天晚上梁音被人持刀劫持,差点出危险。”
“啊?”陆风平被吓了一跳,他从椅背上弹起半个身子,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劫持她的人叫作胡大勇,你应该认识吧?”罗飞一边说一边凝神看着陆风平,关注对方的反应。
“操!”陆风平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他把身体靠回到椅背上,从牙缝中吐出五个字来,“这个神经病。”
“你骂人干什么?”梁音皱着眉头责问道,“他是因为女儿失踪了,精神才变得不正常。这事又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那个掳走胡盼盼的凶手。”
陆风平听出梁音的言外之意,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你觉得我就是那个凶手?”
梁音不说话,带着默认的意思。
“好吧。就算我是凶手,他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啊,劫持我喜欢的人,这算什么呢?”
“什么你喜欢的人?你别自作多情了!”梁音没好气地瞪了陆风平一眼,“他是把我当成他女儿了,思女心切!”
“那可真有意思……”陆风平翻了翻眼皮,揶揄道,“一个思女心切的父亲,会持刀来劫持自己的女儿吗?”
“刚才不是说了吗?他精神不正常,都是被凶手害的!”
梁音不满于对方的态度,怒气冲冲地提高了声调。陆风平连忙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不敢再与对方争辩。
“你们先别吵。”罗飞以调停的姿态对陆风平说道,“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我们需要好好地沟通一下。”
陆风平品出些滋味来,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反问道:“沟通?还是审讯?”
罗飞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直接进入话题道:“我刚刚看过案卷,在胡盼盼失踪之前,你是最后一个和她有过接触的人。”
“没错——”陆风平并不否认,“我请那姑娘喝了杯红茶。”
罗飞问道:“你和她以前并不认识,对吗?”
“不认识啊,那天只是在咖啡馆偶遇。”
“那你为什么要请她喝茶?”
陆风平微微一笑,目光转向罗飞身旁的女孩,回答道:“因为她长得和梁音很像。”
罗飞微微点了点头。胡盼盼和梁音长得像已经成为众人的共识。陆风平对梁音一直抱有某种特殊的情感,他因此在咖啡馆内主动向胡盼盼搭讪,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一旁的梁音很郁闷地瘪着嘴,看起来不太喜欢这个理由。
罗飞又道:“监控录像显示,你和胡盼盼离开咖啡店之后,又一同去了附近的城市公园?”
陆风平回答说:“是啊。”
“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约会呗。”
“你们在公园里待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吧。”
“一个多小时……你们做了些什么?”
陆风平“嘿”地干笑了一声,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罗飞正色道:“自从胡盼盼进入公园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踪迹。监控录像里看不到她的身影,游客中也没有目击者。”
“这不是很正常吗?因为我们俩要做的事情,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啊。孤男寡女约会嘛——”陆风平嘴角露出一丝淫邪的笑意,“罗队长,你不会连这事都不懂吧?”
梁音听不下去了,“哼”了一声,甩出两个字来:“下流!”
“吃醋了呀?”陆风平嬉皮笑脸地看着梁音,“你别生气嘛,那个女孩长得是有点像你,但是身材嘛,那肯定比你差多了。”
“你……”梁音怒目圆睁,几乎要拍案而起。
罗飞及时转头向女孩递了个眼色,按捺住了对方的脾气。然后他继续看着陆风平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故意找了个隐蔽的地点,避开了公园里的摄像头和其他游客?”
“是啊。公园北边不是有片林子吗,挺深的,很少有人往里跑。我们俩就在那儿待着。”
“那也不能一直在那儿待着吧?”
“完事就撤了啊,我刚才说过,一个多小时。”
“随后你们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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