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看着蹺蹺板的另一端,那头有光照着,而自己这头却暗得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光照那边的人却不断地尝试走向自己呢?
既然身处不同世界,就请不要试着走向我,因为你的靠近只会让我更往黑暗坠。
所以拜託了,请停下脚步吧?
搬回老家已过去几个礼拜了,成美也顺利地找到了老家附近的技术员职缺,虽然工作辛苦但努力一点也有不错的薪资待遇。
只是这一天天的劳累工作让成美的精神持续处在疲惫状态下,原本就偏瘦的身型在工作的操劳之下又更为消瘦了。
或许是身体太吃力的关係,腹部下方总是时不时地传来闷痛感,有时痛得受不了成美也只是吞几颗止痛药硬撑过去。
成美走出工厂站在机车旁看着逐渐转黑的天空,明明才吃一餐但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如果再不吃点东西自己大概也会累垮吧?
叹了一口气后,成美拿出放在机车后车厢的手机,因为上班的关係成美习惯把手机关机丢进车厢内,重新开机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来自雨桐的讯息轰炸。
成美看着那成堆的讯息,没有回应。擅自离职和搬离租屋处这些事成美全都没有和雨桐说,与其说是不说倒不如说是不知该怎么说。
一直以来,成美都没有明讲自己家里的状况,如今做出此决定成美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许本身就不擅长主动说出自己的事,再加上一直都没有提过。
虽然不道而别对雨桐来说很不公平,但这也是成美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成美按下电源键手机画面随即转黑,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成美又把手机丢回了后车厢。
—或许是怕自己被说服吧?
所以才选择当一个逃避的胆小鬼。
「对不起。」成美轻声呢喃着,纵使雨桐根本听不到。
「成美?」
正当成美跨上机车准备驶离停车场时,从后头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呼喊声。
成美回头一看,果然是茗轩。
成美又轻叹了一口气。
茗轩是比自己早半年进公司上班的员工,或许是年纪相仿而自己又是新人的关係,成美总觉得茗轩特别关照自己。
「你还没走啊?」茗轩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看向成美,成美最不会应付这类人了。
「现在要走了。」对于茗轩热络般地招呼话语,成美只是回以冷淡态度。
因为自己爱理不理的态度,导致成美在公司人缘极差,那些年纪稍长的同事难免会口舌几句。
反正这也正合成美的意,本来多馀的交流就是不必要的,只要保持着「同事」仅此的关係即可。
「你晚餐回家吃吗?要不要一起吃?」茗轩语气温和地邀约着成美,丝毫没有被成美的冷态度给退却。
成美迎上茗轩的视线,在对方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期待,那炯炯有神的双眼和自己黯淡无神的瞳孔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两人就像站在蹺蹺板的两端,分别代表着明与暗。
「不,我要回家吃。」成美别开了视线,委婉地拒绝了茗轩的邀约。
「你每次都拒绝我,好难过欸!」茗轩故作生气的语气说道。「好啦,不闹你了!回去路上小心!下次一定要和我一起吃饭喔!」
「嗯,再见。」成美看着茗轩异常活跃的样子,心想要是别人这时候应该会笑吧?
简单道个别后,成美将机车骑出停车场,离开之前透过后照镜看到茗轩还笑着向自己挥手,成美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向前骑。
早就不相信也不期待任何事了,任何的好意都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坏的结果。
不知是因为茗轩的善意让自己备感压力,还是因为心理作用之类的情绪,成美总觉得自己的下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
丽芳的头因地吸引力而向下用力点了一下,猛然惊醒后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旁边的餐桌上摆满了方才煮好的晚餐。
丽芳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时间接近七点,成美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家里的门锁就被钥匙应声转开。
「你回来了?快洗个手来吃晚餐了!」丽芳起身迎接成美,那刚卸了石膏的脚走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嗯。」成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
餐桌上,成美饭装得极少,菜也没吃下几口。
丽芳看着成美食不下嚥的样子,表情担忧地夹了块肉放进成美碗中。
「多吃一点吧?你没发现你越来越瘦了吗?再这样下去你身体会被搞坏的。」丽芳又接连夹了一点菜给成美。
「好,我会多吃一点。」成美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只好逞强地吃下碗中的食物,事实上自己是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喔对了,等等我会出门一下喔!」
「又出门?你最近怎么三番两头就往外跑?」丽芳也并非要责怪成美,当然成美成年了可以决定自己的自由,然而成美每次说要出门却总是穿着一身黑,又是戴帽子又是戴口罩,身为母亲的哪会不担心?
「就是出去拿东西给别人,类似送货。」成美面不改色地交代着自己的去向,事实上也没说谎。
「送货?什么货?」丽芳还是放心不下,又继续逼问着。
「卖家都事先把货包好,我只是负责送货而已,里面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成美端起碗仰头喝着碗中的汤,现在好像连说谎都不会心跳加速。
「应该不是什么不安全的工作吧?」丽芳试着继续询问。
「没事啦妈,你太担心了。」成美起身稍微退开椅子,接着将吃完的碗筷收进厨房内。「我待会弄一弄就先出门囉!」
丽芳看着成美的背影,不知为何心总悬着说什么也放心不下。
浴室中,成美瞪着镜子中的自己。
当初举报父亲吸毒,警告成贵安份一点的自己,如今却在帮人「送货」。
成美抽笑了一声,镜子中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存在的那个人,才是最噁心的。
「你与他们并没有不同,一样令人作噁。」成美低声说道,垂放在大腿两侧的双手此刻正逐渐攛紧。
下腹部的闷痛感始终没有散去,感到烦躁的成美用力地打开镜子从后方的柜子中拿出罐装止痛药,从中倒出两颗后立马仰头将之吞进。
交货时间快到了,不能再拖了。
成美压下事先准备好的黑色鸭舌帽,最后戴上黑色口罩确认一切都没问题之后迈步走出了浴室。
和母亲知会过后,成美很快地便出门了。
-
位在按摩店最深处的办公室中,几名小弟零散地坐在围绕着茶几的黑色沙发上。
办公桌后的旭哥今天心情看上去好像很好。
成贵坐在沙发一角,手抵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漠视着眼前的一切,玩着手机的、抽着菸的、喝着酒的。
这间烟雾从未散去的办公室内,好像从来都没有聚集过一个像样的人,包含自己在内。
就像被蜘蛛网沾上的蝴蝶一样,想飞也飞不出去。
瘦猴离开多久了?现在在哪里?成贵一点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当初不跟瘦猴走还想证明自己才是对的这件事有多愚蠢。
成贵冷笑了一声,绝望地摇了摇头。
成贵想改,也有试着要改。但这些…别人好像都看不到,成贵想起前阵子成美那回答自己坚定的表情,是不是自己在成美心中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关係再怎么差,终究还是家人。至少成贵是这么想的。
说到底这样的结果也是自己造成的,成贵伸手抓起旁边的造景沙粒,还来不及抓紧大部分的沙子都从手的缝隙中溜走了。
成贵张开手看着掌心中所剩不多的沙粒,不管自己手再怎么大、手握得再怎么紧,所有的东西都和那些溜走的沙子一样,什么也抓不住。
成贵就这样盯着手掌上仅剩的沙粒,就这样看了许久。
这不是还有一点吗?
成贵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要做的不是在这自怨自艾,而是应该紧紧握住手上剩下的沙粒。
成贵打算离开堂口。
「喂!徐成贵!没东西好玩了是不是啊?在玩什么沙子啦!」坐在一旁的男子看着成贵心不在焉地玩着造景里面的沙子,语气不解地问道。
「没有啦,刚刚喝太多酒了头有点晕…」成贵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接着视线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旭哥。
只是要怎么向旭哥开口才好?就这么贸然开口不死也半条命。
「我看你是喝醉了吧?」男子用手肘拱了拱成贵,接着从后口袋中拿出一袋牛皮纸袋。「你的份。」
「这什么?」成贵从对方手中接过那包纸袋,从厚度和手感来看里头装大概是钱无误了。
「这几天,小陈诈骗到一条大的,这分红。」男子不以为意地说着,接着故意从成贵手中将纸袋抽走。「你不要喔?我要。」
成贵当然知道男子说的诈骗是什么,堂口平常除了主要生意外,还有在做诈骗。骗骗老人买灵骨塔等,这些诈骗要是成了金额都很可观。
「你干嘛啊?」男子见成贵没有任何反应有些错愕地微蹙着眉。「欸,徐成贵!你最近很奇怪喔!聚会不怎么来就算了,货也不怎么送,就连看到分红都没什么反应。干嘛?被女友甩喔?」
「没有啦。」成贵有些不自在地抽出一根菸,接着含在嘴中将之点燃。
「算了,我看你最好找新对象啦!你那女友做酒店的大概给你戴帽子了吧?」男子见成贵话说得模糊也不打算继续追问,将手中的纸袋拋给成贵后打开一罐酒又开始喝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提到成贵的「女友」时,对方正好传了讯息过来。
‘’我快下班囉!‘’
成贵看了一眼菲菲传来的讯息,无奈地闭上双眼向后仰躺在椅背上,这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一件事还没想到解决办法,另一件事却陆续出现提醒着自己麻烦事还一堆。
「真是说人人到啊!」男子用下巴指了指成贵亮着的聊天室。「快去吧,马子狗。」
「嘖…」成贵无奈地咂了一声嘴,这一次不能再逃避了,一定要结束一切才行。「走了。」
下定决心的成贵站起身准备离开按摩店。
成贵站在熟悉的街角,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夜晚自己像这样站在这里乾等菲菲了,每一次都是那样得没必要。
站在这里、菲菲下班、回菲菲的租屋处、待一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家里,每天就像这样永无止尽地无限循环,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正当成贵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时,从远处地下室传来了阵阵骚动,成贵站的地方距离菲菲的店还有十几公尺,成贵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从地下室搀扶着客人上来的菲菲,与其说是搀扶更贴切一点是被搂抱。
人总说爱情使人盲目,但此刻的成贵却比谁都还要看得清楚。
之前如果看到菲菲被客人搂搂抱抱的,成贵虽然内心愤怒但总会说服自己这都是工作而已,但现在的成贵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也许是因为终于搞清楚自己的情感了吧?
菲菲送完客人后有些摇晃地走向成贵,或许是喝多了菲菲有些站不稳,此时正前后摇晃着。
「你喝多了。」成贵低头看向菲菲有些迷茫的双眼,菲菲的面庞在路灯的照耀下使成贵看得十分清楚。
「你在等我下班吗?」菲菲咧嘴一笑,伸手触碰成贵的面庞。
「嗯。」成贵早已站在路灯下超过一小时,明明是菲菲先传讯息过来的,却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成贵有些不明白。
因为菲菲知道,不管如何成贵都会出现。
成贵看向菲菲,这才明白自己对菲菲的情感不是爱,只是希望自己被某个人‘’需要‘’。
「菲菲,」成贵轻轻地将菲菲的手拉下,岂料菲菲却不胜酒力一头栽进成贵怀里。「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听到这句话的菲菲瞬间圆睁着双眼,吃力地抬起头就想确定成贵方才所说的话。
「你刚刚说什么?」怕自己听错的菲菲又反问了一次成贵。
「我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成贵这次是真的铁了心,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徐成贵,你离不开我的。」菲菲表情愤怒地看向成贵。「你没有我会死。」
成贵没有回话,只是抓住菲菲的双肩试图让菲菲站好。
「以后别再见面了。」成贵在确定菲菲站稳之后松开双手转身离开,只留下异常愤怒的菲菲还留在原地。
「徐成贵!你会回来的!」菲菲在后头大声喊着语气甚至有些哽咽,但成贵没有回头。
或许菲菲对自己的情感也不是爱,只是出于执着的不甘愿罢了。
菲菲就和当初看着瘦猴离开而独自在原地生气的自己一样,或许早就知道了谁才是对的只是不愿承认,但往往正确的是安静离开的那个。
成贵感觉自己好像瞬间长大了,所有事物都令自己感到懊悔。
所以才要结束。
-
夜晚的风吹起来有些许凉意,成美静静地看着湖面。
明明早已看不下几百遍的湖面,不知为何在最近看上去有些变了。
没多久,客人来了。
「暗号?」成美压低帽簷尽可能地隐藏自己。
「东梨。」对方是名女子,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然而成美才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几岁、住哪?自己的任务仅限于交货,仅此而已。
整个交货的过程几乎只有几分鐘,成美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之后,便立刻转身离开了桥墩。
或许是疑心病作祟,成美走时还不忘瞄一眼自己以往坐的位置,而桥墩的另一端却空空如也。
迅速看过之后,成美又看了一眼湖面。
原来变得不是湖,而是自己。
17.蹺蹺板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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