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外头的大家都还好吗?自从破坏影木之后,应该已经过了三十天,或是三十个月,还是三十年?这里天色变化太难以捉摸,实在有点难计算日子过了多久。
我每天都会去影木镇的中心位置巡视,若发现有新芽冒出头便立刻除掉它,这样就再也不会有影木镇,也不会有人陷入影木镇幻影,更不需要巡队每晚在影木镇里巡逻了。
我今天又在影木树桩周围发现一具瘫坐的影木人偶。这是应该是影木倒下之后发现的第五十八个失去动力的人偶。跟我们推测的情况不太一样,本来以为失去影木之后人偶应该会瞬间全数死亡,不过结果却是曾经是人的人偶却是以影木为中心,由外而内逐渐失去动力。
这次发现「死亡」的人偶是小彤,我擅自替它取了代号,在被掠夺身分之前的姓名是姜晓彤。或许因为是曾经认识的人,某方面来看也算是接手过的案例,再加上这段时间也只能听这些影木人偶的聊天,总觉得有点哀伤。
她死了之后,她居住的二十八号小屋也倒塌了,如此一来所有影木周围的木屋已全部毁坏,不知道是否是这原因,今天的天色总维持黎明前的状态,就好像是永远停在这瞬间。我会再观察一阵子,若真的如此,之后得想办法计算时间了。
但愿我在乎的你们,在外头一切都好。
愿你们快乐。
***
蒋知妤醒来后,花了点时间确认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医院病房里,床边有台以固定频率发出逼逼声响的仪器,空气里更有股略微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抬起右手,手掌被纱布绷带层层环绕包住。她尝试弯动手指,似乎一切功能正常,于是她进一步尝试握拳,却瞬间如被千根针扎入掌心,痛得她差点再度昏去。
「你终于醒啦?」这时穿着便服的蓝天御推开房门,拎着餐点纸袋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看上去不超过三十的陌生成年男人。蓝天御恰好看见她企图握拳,立刻出声阻止。「等等,右手还不能用力。这里不是影木镇,你可以不用测试。」
蒋知妤这才把手放回棉被上。
「奥萝拉她……还好吗?」
「已经变回人偶离开了。」
答话的是蒋知妤原先不认识的那名成年男人,不过从他说话口吻与影木镇里最后几段记忆比对,她已经大略猜到对方身分。
「你是keyman吗?」
「我是。」keyman边回答边白了蓝天御一眼,后者正因这双关代号而暗自窃笑。「那是我在影木镇里的代号。」
「啊,这傢伙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但keyman是映山红市市中心区的巡队队长。」蓝天御笑着补充。
「有人这样当着当事人的面介绍的吗?」
「有人自称是keyman的吗?」
两人一番打闹,见蒋知妤依然神色哀伤,于是停止炒热气氛的企图。
「你应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蒋知妤双唇微啟,目光先后匆匆扫过蓝天御与keyman,才正式开口。
「当时是星期六晚上,我是星期四晚上进入影木镇的,照理说要待满三天才算是取代期结束。为什么当时海啸云出现时我便差点迷失?」
两名男人面面相覷,蓝天御小心翼翼的问:「是谁跟你说要『待满三天』?」
蒋知妤回答是奥萝拉,并仔细把当时奥萝拉介绍的愿花状态与幻境沉溺三阶段全盘说过一遍。
「基本上都对,至少巡队目前了解的也是如此,除了『待满三天』这点。」蓝天御听完后说道,「巡队纪录是写连续经歷三次与现实关闭的海啸云。至于奥萝拉为什么会跟你说要『待满三天』,原因大概是……」
「她那时候已经有想要取代我的念头了吗?」
「毕竟不是她本人,不确定她的实际想法,但至少她那时已经埋下伏笔,等你日后遇到这情形时便会松懈。」
蒋知妤捂住脑门苦笑。
「奥萝拉还真是用了不少苦心……她为了让我敌视真正的巡队,甚至还带我去看那些被劝离而枯萎的愿花,诱导我认为穿着斗篷的人是敌人,他们的目的不明,言论更不可信。」
「所以你才会在姜晓彤的事情过后,突然对我充满敌意?」
蒋知妤点头回答,接着又问:「不过巡队一直都是用劝说的方法引导人们离开影木镇吗?对比幻境增加的速度,劝说方式似乎完全跟不上。巡队难道没有找到其他方法?」
「是有啦,但我不是很认同那做法。」蓝天御撇嘴。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巡队也是会透过惊吓的方式驱逐幻境里的人。譬如时间紧迫时,故意引导一隻攻击型态的影木人偶出现在那人面前,或是故意装神弄鬼追赶他们,倒也不至于像你们这样直接拿着刀杀进去。」keyman代为补充。
他说完又伸手拍拍蓝天御的头,「像他这样坚持只动口的人也算是极端例子。吃到苦头了吧?姜晓彤是你第一个经手失败的案子,花了这么多精力,还特地帮你弄来一张学生证,结果呢?看你之后还会不会这么铁齿。」
「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就是这么铁齿。」蓝天御挥开对方像在拍小动物的手,见蒋知妤很意外他竟然不肯改变,为了避免被当作不懂反省的人,他赶忙解释:「伤害很容易比沟通容易。即使沟通效率不彰还会引发误会,但我还是不想变成轻易伤害人的人。」
蒋知妤怔怔望着蓝天御,想起曾在饰品店询问对方为什么毫不犹豫就去帮忙走失男孩的对话,蓝天御的答案总让她自惭形秽。
「我一直觉得你跟周围的人不太一样。好到太不贴近现实。」蒋知妤脱口而出。
「我只是以『希望别人怎么对我的方式』去对待别人。」
「那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待人方式。」蒋知妤莞尔着往背后的枕头靠去,「keyman,我有话想单独跟蓝天御说。」
keyman先是一愣,随后悄悄朝蓝天御竖起拇指,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先提醒你,高二还未成年。别衝过头了。」退出病房前,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可以滚了。」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你果然不是高中生。」蒋知妤肯定的说。
蓝天御瞟眼病房房门,像在怪罪刚才离开的那个傢伙竟然不只一次掀他的底牌。
「嗯,我上个暑假刚大学毕业。因为在影木镇接下姜晓彤这个案子,她的执念很深,我们已经谈过很多次,后来在她坚持而且恰好有其他人能帮忙,我才会转去你们学校。」他顿一顿补充,「不过事情已经告个段落,巡队安排好理由让我转学离开。」
「说的也是……你还有隐瞒其它事情吗?」
「至少我印象中没有。」
蒋知妤微微一笑,「奥萝拉最后有跟你说什么吗?」
蓝天御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滞,几经思索之后说道:「她那时大概已经神智不清了。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
「这样子啊……我感觉她想找你,想说如果最后她能见到你一面,离开时应该多少会开心点。」蒋知妤转过头,看向窗外转红的晚霞天空,「我跟奥萝拉在小屋里聊了很多,虽然我说把她当成姊姊,但仔细想想,我说不定是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明明总是随心所欲却又让人无法讨厌。」
「我想一般人应该很难不去喜欢一个率真做自己的人。」蓝天御宽慰的说:「啊,前提是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
「你也是吗?」
「嗯?应该算吧。」蓝天御想着自己生活上似乎没有觉得哪里过得勉强,相较之下算是做自己的人。
蒋知妤若有所思地盯着棉被。
「你应该累了吧?」蓝天御见她略显疲态,「今天是校庆补假。你早点休息,明天才能去学校,否则徐思纯恐怕会追到天涯海角来问我你去哪了。」他想起手中纸袋,转口说道:「这给你。感觉是你会喜欢吃的。」
他说完便将纸袋放下在床边矮柜,挥手离开病房。
***
「我还以为你对她实话实说。」蓝天御一关上病房门,keyman便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偷听。
「嗯?我是把我认为的情况跟她说了。」
「是吗?还真贴心啊。不过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写检讨报告。」见蓝天御一脸要他说人话的表情,keyman不慌不忙解释:「零号小屋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奥萝拉就是案例一八九五,新补充的案件细节与调查报告皆列为最高机密级别,不可透漏给一般巡队成员,尤其是尚未给予代号的准成员蒋知妤。」
「为什么针对蒋知妤?过往巡队新成员都会让他们看自己当时事件的报告。就算她现在还放不下奥萝拉,但是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
「你确定对影木镇来说,现在只是现在,未来还是未来?」keyman一句话就堵住蓝天御,「根据现有资讯,总队长认为让蒋知妤知道太多可能不利于未来发展,无论是对她个人或是巡队最终目标。先说清楚,我赞同总队长的判断。『多个特例在某个时间段内接连发生』跟『一个特例在多个时间点发生』,我也会倾向后面那种情况的机会高一点。」
蓝天御听完不再反驳。
「啊对了,基于相同理由,我劝你不要跟她太好。啊,可能已经晚了,算了当我没说。」keyman低声喃喃自语。
「哈?你终于因为纵慾过度未老先衰,提早进入更年期吗?一个人在那边碎碎念。」
「我这叫把握青春。懂不懂啊?」
「不太懂,但也不是很想理解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的过期青春。」
两人一路互亏着走出医院大楼,而在他们身后的医院大楼里,蒋知妤正一面瀏览窗外景象,一面拿着塑胶小汤匙,小口小口舀食玻璃杯中的软嫩西点。
「真的很好吃呢。」
她再次看向窗外,街灯渐亮的街头上走出两名眼熟的男人身影。蒋知妤定定目送他们逐渐远去,直到蓝天御的影子彻底隐没在街火映射的树影里。
她不由得发出一句叹息似的话语。
「真希望还能再见到他。」
树影忽然无风晃动,彷彿有什么蛰伏其中。
尾声 最初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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