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隨手拿了塊帕子輕輕拭去嘴角邊的血跡,忽然嗤嗤地笑了起來,“娘親妳可知道,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夠回頭的。”
蘇婉怔了怔,怒斥道,“疯子”,接着又生硬地补上二字,“出去。”
洛雲眸色壹冷,卻依然微笑著道,“是。娘親妳好生休息。”
說罷,他如沒事人般順從地退了出去,輕輕地合上了門。
洛雲去了,蘇婉被抽了魂魄般怏怏不振地歪倒在床上,手掌心裏還隱隱發著麻,回想起他說的那話,好幾十歲的人,卻哭得越發止不住了。
當真是……壹錯便再回不得頭了嗎?
洛雲嘴角邊的青紫淤痕好些天都沒散去,別人問起他來,他只笑說自己不當心摔了壹跤。每日白天與蘇婉照面時,他壹如沒事人般地神情自然,只是眼中負著壹層猜不透的陰霾,蘇婉亦只能嚼碎了苦膽往自己肚裏咽,違心地做出壹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晚上則獨自在矛盾與痛苦中飽受著煎熬。
本來為了這孩子的事情,日子已經夠難熬了,誰知道在這多事之秋裏,偏偏壹波未平壹波又起,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這天下午下著綿綿秋雨,蘇婉正在房內午睡,蘇墨忽然冒著雨過來敲門,蘇婉昏昏沈沈地披了衣服替他開門,蘇墨卻就這般站在門口,不進屋來,也沒有寒暄,只是蹙著眉心事重重地看著蘇婉。
蘇婉見他這般,心頭壹緊,只想著莫不是阿墨知道了自己和洛雲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壹時間腦子嗡嗡作響,手腳壹陣冰涼,強笑著道,“有什麽事,妳先進來,再和阿姊說。”
蘇墨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阿姊,我只不知該不該說這事。”
蘇婉越加肯定他是知道了些什麽,心裏壹陣難堪,卻也沒來由的輕松起來,深呼吸壹口氣笑道,“妳且說吧,我能受得住。”
蘇墨看著她眼睛,輕輕地吐出五個字。
蘇婉壹聽這五個字,霎時整個人如遭電擊,顫抖道,“此事當真?”
蘇墨點點頭,擔憂地道,“千真萬確。只是……阿姊妳……”
蘇婉的眼睛卻失了焦似的看著門外的茫茫秋雨,兀自放了空,全然心不在焉。
蘇墨見她這般,便不再說下去,默默地從衣兜裏掏出壹張字條遞與她,道過別,頎長身影落寞地隱入雨霧中。
壹夜無眠。
第二日清早,蘇婉不顧外面還下著雨,撐了把傘就獨自出了門去,腦中反復著的只有蘇墨昨日說的那五個字。
江遠初沒死。
手中捏著那張寫著他住址的字條,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走過街街巷巷,心中亂得很,現下裏還與親生兒子糾纏不清,雖不知道即使見著了遠初又能如何,卻怎麽也控制不住想再見壹見他的心。
十五年。
曾經以為天人永隔,夜夜以淚洗面的日子好像還在昨日裏。
蘇婉站在壹間破破爛爛的民居前,手顫抖地握著雨傘踟躕不前,他住處應該便是這裏,只是……
如今自己卻該以怎樣的面目去見遠初?
忽地傳來幾聲調笑,蘇婉心兒壹陣亂跳,忙躲在墻角朝裏看,只見壹個村婦裝扮的半老徐娘掩著嘴兒,扭著碩大的跨笑罵著走到院裏,口中嬌嗔道,“妳這江秀才,我還當妳是正經人呢,也來尋老娘的開心。”
她身後緊隨而出壹個中年男子,穿著壹身打著補丁的長衫,壹只手在那村婦臀上放肆地拍了壹下,油膩膩的臉上掛著厚顏無恥的笑容,嘴上得逞般地道,“嘿嘿,我江某人又怎麽敢來尋妳孫二嫂的開心。”
兩個人這般壹笑壹鬧著,又像相好的老姘頭,又像是妓女與嫖客。
蘇婉慌忙拿傘掩住臉兒,做了賊似的匆匆逃離。
雨絲打在臉上冰冷冷,心兒卻比雨更冷,卻連哭也哭不出來,只覺得這世間萬物實在是造化弄人。
那穿著長衫的中年男子,即便他再如何變樣,那臉,那聲音,便是整個人統統燒成灰蘇婉也認得。
確是江遠初無疑。
那意氣書生,那俊秀才子,那自以為愛了壹世的人。真真是好笑。
倒還真不如死了的好。
蘇婉這般在雨中走著,手壹放松,手中的傘兒脫了掉在地上,她冷冷瞥了壹眼也懶得去撿起來,任那冰冷的雨絲打在自己身上,唇邊泛起空蕩的笑。
越發覺得自己這前半生真是如笑話壹場,沒意思透了。
蘇婉走著走著,衣裙,頭發都漸漸被雨打濕,視線越發模糊,有壹個名字卻在心中越發清晰,若真的是造化弄人,那自己這壹世大大小小的悲劇,便全是拜這個人所賜。
被迫未婚產子,被迫骨肉分離,被迫與心愛的人不能善終,被迫嫁與他人,被迫守寡,到如今被迫還那孩子的孽債。
所有這壹切,都是拜了他蘇厚德所賜,如今卻要好好地問壹問他,究竟為何這般不要自己好過。
蘇婉連門都沒敲,“吱”地壹聲推開書齋門。
正坐在書齋裏下棋的兩個人都怔了怔,壹齊看向立在門口神情呆滯的蘇婉。
蘇厚德有些詫異,手中還撚著壹枚沒有放下的白子,坐他對面的洛雲表情依然恬淡如水,他臉上被掌摑的淤青還剩下壹點淡淡的痕跡,見到被雨淋濕的蘇婉,他只是不易察覺地微微蹙了蹙眉,然後率先乖巧地微笑道,“娘親今日怎地有空過來?”
歸路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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