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两人一起躺在木床上,闻到床板散发出来的陈旧香气。这本该是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但他们都很清醒。姜槐这样很正常,因为他向来入睡晚,这半个月里更是如此。他总是看着天花板发呆,不知是在回想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还是些别的事情。
而楼鹊则是在心里打了很久的腹稿,才开口悄声问,“小槐,你睡了吗?”
“还没。”
“那你愿意听我讲讲外公外婆的事情吗?”
“好。”
那是很平凡的一个故事。楼鹊的外公外婆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青梅竹马,外婆是个难得的omega,而外公是个平平无奇的beta。那时的人还充满对omega的轻视,当他们去城市上了大学后,也时常会有人对着外婆吹口哨,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她。
“还好外公总待在她身边,不然……”
“不然她就要受欺负?”
“不然她就要把那些人打死了。”
“……”姜槐陷入了沉默。
但尽管他们一直陪伴着彼此,却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在一起。直到一个alpha老同学以叙旧为名义找她约会了几次,外婆回到两人租住的小房间里,发现了在楼道里醉醺醺地痛哭流涕的外公。
然而外婆这人很混蛋,居然把外公边哭边告白的样子全录了下来,逼他对自己求婚,不然就把录像带送给别的同学。外公无奈地答应了,也说出了自己多年来的心声。
?银珍,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但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不仅保护不了你,还总是被你保护。我还小心眼,哪怕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老是不自觉地把你当我对象,总在心里骂那些想靠近你的人。所以,我原本是想着下个月就结束合租离开的……?
银珍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她把柜子里的东西一个个地翻出来,?你要是走了,这堆东西我留着有什么用?走之前把这些垃圾都拿走!?
看到她居然留着自己小时候送出去的玩意,外公在感动万分的同时惊讶道,?天哪,银珍,你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东西??比起学校里的富哥追求她时的送礼,外公的那些东西确实像垃圾一样。
外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因为是你送的啊。?
她只是随便解释了一下,外公却又一副差点哭出来的样子,整个晚上都搂着她睡觉,好像怕她飞走似的。等外婆快睡着了,听到他又说了一句,?等我们回老家后,我送你最后一件小玩意,好不好??
外婆当时没有在意。二人假期返乡后的某天凌晨,外婆醒来,发现自己床边空荡荡的。她给外公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却只遮遮掩掩地说自己很快就回来,让她先睡。外婆哪里睡得着,怕他被人绑架,找了几个村上人挑灯搜寻。
搜了好久,有一位老乡给她打电话,说外公就在后山山头上编花环呢。外公还着急地捂住老乡地嘴,怪他话多。外婆领着村人们来到后山,果然看到了外公和老乡坐在一块,气得要去打他。
结果没等她动手,外公自己站起来,在众多村人的目光下,温温柔柔地把紫地丁编成的花环戴在了她头上。
?银珍,我还没有找到好工作,没钱给你买戒指,也不知道戒指该怎么编,只能用我爸爸教的方法编一顶花环。?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来想私下给你,没想到要在大家的目光下送出去。我知道这作为求婚礼物很寒碜,但我更不希望你因为迟迟得不到承诺而不安。?
紫地丁,是外婆的信息素。作为beta的外公从来没有闻过她的味道,只从别的alpha同学那里听说。和外婆分别时,他时常会采很多紫地丁放在身边,告诉自己这淡淡的花香就是银珍的信息素,以此来减少自己的孤独。
虽然外婆还是很生气,但也答应了他的求婚。一起长大的同村人都在旁边拍手,完成了他们简陋的“婚礼”。虽然两个人成家立业,生活好起来后,外公又给她补办过,但外婆还是难以忘记那天晚上他送给自己的花环。
?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花环,到哪里都买不到。?外婆曾对楼鹊这么说过。
“很温馨。”姜槐回应道。
楼鹊从他平淡的语气中读出一丝无所谓的态度,或者说是漠然。对于熏陶了楼鹊爱情观的故事,他就好像是一个影院里少数无动于衷的人,为了应和哭泣的同伴而说了一句?真感人?。
他并不反感楼鹊对他讲这些平凡的故事,但故事的本身对他来说是无聊的。
楼鹊委婉地问道,“你喜欢带花环吗,或者手链?”
“都可以。”姜槐猜出了她的想法,“你也想给我编一个吗?”
“嗯。我的手艺没有外公好,也没给别人编织过这些东西。我想学我的外公那样,用后山的雏菊给你编一串。”她说了半天,感觉自己在说废话,索性直言,“我想给你独一无二的信物。”
以前没给别人做过,从今以后只给你一个人做。只属于你一个人。姜槐的眼睫颤了颤,当故事引向他时,才终于有了一点真实的反应。
“好。”他答应了楼鹊的邀请,明天晚上,他们会一起去后山采雏菊。楼鹊会给他编花环,独属于他的花环。
他们安稳地入睡,等待着明晚的约会。直到清晨的光辉慢慢上浮,迷迷糊糊之间,楼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用惺忪的睡眼查看妈妈发来的消息,脸色越看越沉重,最后轻手轻脚地来到外面拨通电话。
“什么,你说他出车祸了?伤到哪了?……腿?……唉,他为什么总是……”
楼鹊急躁地挂了电话,给自己倒了杯水,可压惊效果甚微,脑子里还是一遍遍回荡着母亲的叹息。她打开手机查询机票,犹豫了一会,最后点下了购买。她回到房间里,看见姜槐已经醒了,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安静地望着她。
楼鹊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斟酌着给他解释道,“小槐,我的朋友出了车祸,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我先回去看看他,之后再来给你编花环,好吗?”
姜槐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背着光的黑眸看不清是否含有不舍。楼鹊得到了应允后,充满歉意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给外婆留了短信后便匆匆离开了。
中午时分,外婆来敲响房门,“小槐啊,早饭没吃,午饭总要吃吧,别把肚子饿坏了。”
楼鹊不在身边,姜槐显得更为礼貌客套。不过外婆比较迟钝,哪怕他浑身上下都是疏离的气场,也能放松地聊起来。
“哎呀,鹊鹊这孩子真是的,总是放不下心她身边的人。不过她就是因为这种性子,才能从小到大都不缺朋友吧。”
因为被家人爱着,所以能大胆地去爱别人,然后再获得别人的爱。楼鹊就是这样从小都不缺爱,不吝啬爱。
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人。
“外婆,请问是谁出了车祸?”姜槐终于说出除了?嗯?之外的话。
“你应该认识的吧,叫宁宣祺。”说起这人,外婆就忍不住报怨,“这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小时候老故意吓鹊鹊,长大了又爱带着鹊鹊瞎玩。现在好了吧,还学人家出去开摩托车,结果摔个狗吃屎!”
“但是楼鹊很喜欢他。”
“那确实,毕竟宣祺总体上还是对鹊鹊挺好的。等下个月结了婚,小槐可要好好管管鹊鹊,可别让她也去骑摩托车了!”
“好的。”
傍晚,夕阳逐渐下沉。姜槐根据外婆的描述,找到了爬上后山的小路。这个山并不大,山上一小片林子,地上挤挤挨挨着各类野花。他在其中看到了紫地丁,也看到了雏菊。
姜槐采了许多雏菊,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坐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他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月亮攀到空中。
楼鹊不会来了。
姜槐清醒地认识到,她会陪在自己的朋友身边。或者对方昏迷不醒,又或者是被挽留了,总之,她不会回到他身边。
她被人爱着,她自己的爱和时间却是有限的。姜槐知道自己不可能独享她的全部,但他总想着只要结婚后成为家人,她的绝大部分都会属于自己。
但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
因为他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宁宣祺被楼鹊视作家人。她可以今天为了他回到城市,明天也可以为了他离开家庭。她绝对会这么做的。
姜槐还记得刚进入大学后,踏进辩论赛教室的那天,看见他们隔着半个教室相视一笑的场景。从那时他就知道,这两个人有着一种难言的牵绊。一个温顺乖巧的他无法扯破的牵绊。
宁,宣,祺。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令人憎恶的名字,将手中的雏菊蹂躏地不成模样。
花环之约×无法独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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