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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姑娘择婿记 第4节

    然后她依次替几位姑娘布了筷子,贞书与贞媛皆是起身作谢。贞秀与贞怡却只顾着欣赏贞玉满身华丽的服饰与缀饰,未曾顾及于沈氏。
    布完了楮,沈氏走到钟氏身边,抬头见苏氏讪笑着望着她,知道今日苏氏是想要站在钟氏身后布菜以敬孝道。她抿嘴一笑,转身去端早饭。早饭有几样粥品,皆用砂锅熬好,丫环们放在下首的家私柜上,另有两样药材焙的汤品,是专供钟氏享用的。再就是糕点面食,沈氏一一摆上了桌,不过六寸小盘中,各样也只有五六块。甜的有如皋糖,琅琊酥并千层酥,咸的有金华酥,葱油饼并香油小卷,另还有几样鲜绿时蔬,酱香小咸菜。
    苏氏弯腰问钟氏道:“母亲今日要用什么汤?”
    钟氏看也不看苏氏,眼望直了前方问道:“今日熬的什么汤?”
    苏氏早起还未去过厨房,那里知道熬的什么汤?
    她转身看沈氏,沈氏此时远在下首,也是微微笑着看她。
    这样的冷场十分可怕,苏氏急的头上都要崩出汗珠来了,才见沈氏上前两步,盈盈一拜道:“回老祖宗,今日备的是山参枸杞乌鸡汤与红枣党参猪肚汤。”
    苏氏心中暗暗问候了一回沈氏娘家父母,却也感谢她这迟来的圆场。再者,原来如今宋府称钟氏都是老祖宗了,这可是个新鲜称呼,非但她,几个丫头也要记好,明儿起个个儿都要称呼钟氏为老祖宗才行。
    钟氏点点头道:“那就猪肚汤吧,这个解腻些。”
    早有丫环揭开砂窝盛出一小碗来,苏氏弯腰过去接了,款款送到钟氏面前放好,又自作主替钟氏拣了一块如皋糖在碟子里送了过来。钟氏搅着勺子饮了口汤,才提起筷子,望了望眼前,抬头瞧着沈氏道:“这猪肚汤本就些酸味儿,倒还爽口,如此叫我吃甜腻腻的东西,是嫌我活的太久要腻死我么?”
    沈氏此时忽而穿过层层的丫环婆子们,连带着她的月华裙呼啦散开,正是这餐厅中的月华一片,她端了葱油饼盘子到钟氏面前,给苏氏挤了挤眼色,苏氏忙拣了一块递到钟氏碟子里,讪笑道:“妾近一年没回来,都忘了老祖宗的口味,真是该死。”
    钟氏冷笑道:“你一年四季在外当土财主逍遥快活,礼仪孝道是什么,只怕早忘到没奶奶的庙里面去了,我的口味有什么重要。”
    当着一到子婆子丫环的面,苏氏叫她说的面皮都火辣辣的害臊。她心道:若不是你嫌庶子们碍眼把我们发派到那穷乡僻壤去,我整日在京里天天这样伺候你都愿意。
    好容易伺候着钟氏用完早饭,苏氏递了温湿的帕子给她擦了嘴,姑娘们这才开始用餐。贞秀用了一碗生滚粥,又用了一碗鱼片粥,因后面是几位妈妈布菜,谁吃完了自然就给谁再添。贞秀用掉了桌子上大半的甜点犹不满足,左瞧右望见贞媛贞书几个都吃的斯文,贞玉也不用饭,只用勺子划着碗粥,冷冷的望着她们几个。她连忙投去亲热一笑,贞玉轻轻白了一眼,眼神望向了别处。
    贞书正端正身姿用着碗鱼片粥,她嫌味腥吃的少,正艰难的吞咽着,忽而大腿上叫人掐了一把,抬眼便见贞秀在不停的给自己使眼色。她顺着贞秀的眼望去,便见那金华酥还剩着一块,知贞秀是要叫自己拣来给她吃。若是在自己家中,这也不算个什么事儿,可如今钟氏的两位妈妈就在后面看着,又沈氏与贞玉也正盯着她们,如何还能干这种事情。
    贞书忍痛不理,两嘴用完了粥,取过丫环送来的绢帕拭过嘴,起身福道:“老祖宗,孙女用完了。”
    钟氏听了这话倒还微微一笑,伸手招了贞书过去道:“吃饭就该如此,又快又好。你陪我到外间去呗。”
    贞书扶她起了身,一起走到外间。苏氏忙跟了出来端杯茶敬上,钟氏接了,苏氏忙站到钟氏身后。
    婆婆在前坐着,媳妇束手敛首站在身后,便是立规矩,当年还未分府时,苏氏与三房的陆氏两个一左一右,只要闲着就要这样站在钟氏身后立规矩,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练就了十八铜人的架式。后来分府出去,又这些年往来也不过上个寿,苏氏也有好些年头没有在钟氏面前立过规矩。
    如今她为了几个女儿的婚事求到门上来,钟氏也允了她提早一月到京,便是愿意为几个庶子女儿找婆家了,所以苏氏才要赶着敬孝,在钟氏面前留个好影响。
    ☆、第6章 规矩
    钟氏用了口茶,将茶盏搁在八仙桌上,问贞书道:“你是老大?”
    贞书本也在苏氏身边站着,这会子便提裙跪在钟氏面前,朗声道:“回老祖宗的话,孙女名叫贞书,咱们府里行三。”
    钟氏点点头道:“倒比老大看着还老面些。”
    她肤色深,个子又高,不知底细的人见了,自然都以为她才是苏氏生的老大。
    听闻外间有言语声,钟氏身边的吕妈妈和苗妈妈两个自然也跟了出来,吕妈妈凑上前笑道:“老祖宗福气真好,膝下有这样漂亮的孙女儿承欢。”
    钟氏哼了一声,低头道:“未嫁女子的闺仪,最重要就是规规矩矩,大大方方,持羞而不一味羞涩,持重而不一味重视自己,懂了吗?”
    苏氏忙道:“贞书,快给老祖宗磕头,谢老祖宗教诲。”
    贞书弯腰磕头道:“谢老祖宗教诲。”
    苗妈妈也是凑趣道:“咱们老祖宗是教导过荣妃娘娘的人,荣妃娘娘仪态举止,到如今圣上每每都还要提起夸赞的。”
    钟氏自然是微笑不语,心内暗道:你苏氏想奉上来的我偏不抬举,也罢,就抬举一下这个灰哩嘛乎的丫头,叫你们也难猜我的心思。
    不一会儿余下几位姑娘也用完饭,陆陆续续出来了。钟氏这才道:“两位夫人欲要在这里立规矩,我也难拒她们的孝心。你带着这几个姐姐妹妹咱们家里四处去逛一逛走一走吧。”
    贞玉欠身应了,起身便带了贞媛姐妹几个往外走去。
    贞书也在后跟着,回头见自己母亲苏氏面色非红非紫,端着个身姿站在钟氏身后,另一侧的沈氏两个一左一右,敛眉垂首不言不语,也不知她们要这样站上多久才算完事。
    她自然也知道这是出嫁妇人们该在婆婆面前敬的孝道,有些人家婆婆心善些,每日里立规矩也不过一两个时辰便罢,有些人家婆婆难相处些,媳妇们从早站到晚不说,夜里常还要侍奉榻前,连夫妻为了立规矩不能常见面的都有,这样的事情贞书不止听说过,话本里读过的都不知有多少。
    苏氏自来待贞书不算尽心,毕竟女儿太多,贞书又性子倔动不动就上火,一丝儿也不肯按着苏氏的意愿来。如今她在家中的地位,说白了跟旁人家的个粗使丫环没两样。与旁的几个姐妹,在吃穿用度上皆是不可相比,照理说来苏氏最疼贞怡,也该是贞怡最牵挂她才是。然则此时除了贞书眼瞧着苏氏还有几分牵挂外,别的几个女儿像那放出笼子的鸟,心早不知飞到那里去了。
    才出了随和居的院门,贞秀一下子便扑到贞玉身上,挽了贞玉袖子道:“好二姐姐,你这样漂亮,我一刻都不愿意离开眼睛。”
    贞玉斜瞄了她一眼道:“那里有大姐姐漂亮,你瞧她今日打扮的可真如仙女下降一般。”
    贞秀远远飞了贞媛一眼道:“她?不过那点皮子罢了,眼睛里一点神彩都没有,万不及二姐姐你千分之一。”
    贞玉侧眼瞧了,果然见贞媛美则美矣,眼中无一丝神彩,眼见是个蠢的,便与贞秀有了几分亲热劲儿。贞秀见自然果然攀上了,凑到贞玉耳边道:“我替姐姐做了件小东西,只是当着姐妹们的面儿不好给你……”
    贞玉道:“那就去我院子里吧。”
    姐妹几个一行到了贞玉所居的善书院,随行的丫环安安小跑几步先进院子搭了帘子,高声叫道:“府里几位姑娘们来作客了,快都出来伺候着。”
    立时便有几位十四五岁的大丫环们带着总发的小丫环们自屋里迎了出来,在院中见礼。
    贞怡年龄最小,见这里的大丫环们衣着比之自己的姐姐贞媛还要华丽上几分,真是眼花缭乱。
    贞玉请贞媛与贞书在外间坐了,又奉上茶,见贞秀不住的使着眼色,便同贞秀两个进了里屋。贞怡见状也跟上道:“我也要到里屋去。”
    贞玉道:“也行,但不准乱翻我的东西,不准乱抹我的胭脂。”
    前些年贞怡还小的时候,有回贞玉大发爱心带她回了自己闺房,结果一屋子东西叫她抖了个凌乱,至此她便对这小丫头再无好感。
    进了屋子,贞秀才近不及待自怀中掏出一件云肩来,展开递给贞玉道:“这可是妹妹我一针一线绣的,虽不及你如今戴的这件华贵,却也是我的一片姐妹之情!”
    这是一片多层彩绣四季春如意式的大云肩,用七彩丝线挑绣,包边,并镂空出层次来。与贞玉如今披的这件镶银挂玉的自然不能比,但其胜在颜色清新可人,如今初春时节,偶尔穿戴一次倒也不错。
    贞玉见贞秀满眼希冀的看着自己,点了点头道:“还不错。”
    贞秀喜的一下扑过去抱住贞玉道:“二姐姐,你真好。”
    贞玉扶她起来道:“我又没赏你个银镯子玉镯子的,那里就好了?”
    贞秀道:“我只求二姐姐日日带着我,去那里都把我带上就行了,那些银物儿有什么珍贵,日日能在二姐姐眼前瞧着二姐姐的美貌,才真是珍贵了。”
    贞玉心道:就你还是个识货的。
    当然贞玉一直以来也自认是个美人儿,旁人皆是不识货也瞧不出她的美来,贞秀自己虽生的丑,倒还有些眼光,与她倒还算投契。
    如今贞玉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又常年以来只与个性情古怪的老祖母呆在一处,平日里无事便是变着法子磨搓个沈氏与丫环婆子们,或者再嘲讽笑骂一下分出府去的两房庶子们,这样的事情贞玉早嫌腻了,如今来这样一个又会捧着自己,又愿意与自己闲话的同龄女儿家,她自然也很快便敞了心扉与贞秀闲聊起来。
    贞媛与贞书两人在外间饮了半晌的茶,只听里屋贞秀一时咕咕唧唧一时哈哈大笑,知她与贞玉怕是半晌也不会出来了。贞书心里记挂着苏氏,起身对那大丫环安安微笑道:“我与大姐姐欲要到外间去转一转,你也不必知会里屋,过一会儿我们自然就回来了。”
    如今里屋正高兴着,安安自然也不好打扰,见此也只好点头。
    出了善书院,贞媛忽而笑道:“如今我却有些影响了,从这里往后通去,应当是后花园,园子里有水,我还在那里捉过鸭子。”
    当年分家时,贞媛不过三四岁,正是略有些记忆的时候。
    她四处张望了片刻又笑道:“西边那里一排房子,住的大约是这府里的奴才们,有回我不知怎么跑进去,见整屋子连片的床上皆躺着人,吓坏了,一直在哭。”
    她忽而忆起,那时候大伯父宋岸泽还在人世,不过身上有些不知原由的病。将她抱了出来道:“媛儿不怕,不怕!”
    她是这府里的大孙女,又自幼生的漂亮非常,当年也享过些宠爱。
    贞书见她四处观顾,沉在回忆里不能自拔,催促道:“咱们去随和居瞧瞧吧,母亲站这么久腿想必早就酸了。”
    贞媛道:“咱们如今还是娇客,嫁作人妇自然也要立规矩,这是女子在世该尽的义务,谁又能奈何?”
    贞书道:“我就不用。”
    童奇生无父无母,到那里立规矩去。
    贞媛道:“那倒也不一定,谁也保不准你就一定能嫁给童奇生。”
    贞书嘴里不说,心里暗道:至少母亲是愿意的,她把你们全嫁到这京城中,总还需要一个女儿在徽县替他们养老送终的,就凭着这个,我一辈子都不用站规矩。
    她们回了随和居,沈氏已不见踪影,唯有苏氏仍在钟氏身后端端的立着。
    钟氏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打着盹儿,满屋子丫环妈妈们皆是屏声禁气的样子。苏氏见两个女儿又跑了回来,连连在后面挤眉弄眼的要她们出去。
    她在身后这样子,钟氏自然一下子就醒了。钟氏回头见苏氏扭来扭去不自在,冷笑道:“你那里是能站得了规矩的人,站不住就快下去吧。”
    苏氏讪笑道:“儿媳恨不得整日伺候在老祖宗跟前,就怕老祖宗不愿意,怎么会有站不住的时候。”
    她此时不表现,就怕钟氏这里有亲戚人家的姑娘们聚会,不让几个女儿跟着去,那她们这趟花了人力物力,可就算白来了。
    贞媛和贞书两个先前在路上就商量好了,此时便一起凑了过去道:“我们久不侍奉在老祖宗身边,又都是年级大了过了爱玩的年级,愿意陪在老祖宗膝下说会儿话。”
    吕妈妈指挥着丫环们掂了两个小几子过来,要她们在钟氏脚边坐下,并一人端了杯凉茶过来奉在手边。
    钟氏见贞媛始终大大方方沉着稳重,虽方才自己轻看了她,她如今也还不□□不亢不着急的样子,再见贞书微微笑着,微黑的面皮上一丝谄媚之气也无有,心里暗道苏氏自己虽是个没出息的,教育出来的这两个女儿却还比她有些出息。
    只不论再有出息,终归是庶子所生,与她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的庶子,吃她饭喝她茶的外人,如今她亲子夫妻已丧,这些人非但活的好好儿的,还谋划着继续啃她的骨吃她的肉,叫她如何能喜欢得起来?
    她方才本还起了逗弄两句的心思,想到这里便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也困了,要好好眯一眯。”
    ☆、第7章 逶逦
    苏氏忙扶了钟氏起身,轻声道:“老祖宗在床上眯一会儿,媳妇在旁伺候着就好。”
    钟氏抬眼看苏氏一脸惶恐就怕自己拒绝的样子,心内暗道:也罢,顶着个母亲的名号,我就不得不叫她们一再的沾些便宜去。既然如此,那她愿意站就站吧。
    贞书和贞媛两个恭送钟氏回了卧房,眼看苏氏回头看她们的目光,仿似要杀了她们一般,两个又败兴怏怏了出了随和居。在外闲逛了片刻,走到一所院子前,这院子周围花草修剪的十分整齐可爱,院中两个胖小子正跑来跑去笑闹着。
    沈氏在屋檐下躲着阴凉看两个胖小子你追我赶玩的不亦乐乎,忽而扫见二房两位姑娘在门上站着,忙起身指了蓉蓉去迎进来。
    她指着自己身边的沈妈妈端了些茶果出来,在屋檐下摆了张桌子请她们坐下,笑吟吟问道:“你母亲还在立规矩?”
    贞媛点点头道:“祖母困了要睡,母亲进去陪着。”
    沈氏垂首默默点头,忽而微微一笑道:“往常总是我站在床前伺候她睡觉的。”
    叔母这是要诉苦的样子,可贞媛与贞书两个并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怔怔听着。
    沈氏抬头再是一笑,略带着些苦色道:“我们小户寒门的女子,一无嫁妆傍身,二无家世可依,嫁人了便任婆婆揉搓的,也怪不了谁。”
    这是自然,苏氏与陆氏两个虽来了要受气,也不过那一时半日,受完回了自己家里,想横着走就能横着走,想竖着行就能竖着行,她却不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五更起床操持早饭,安顿家务立规矩。从嫁过来到如今,她不立规矩的日子,统共也就生两个孩子后加起来的两个月罢了。
    而到如今,钟氏也没有一句要她的长灿或者长贵兼挑长房的话。她在这府里,也不过享个眼前的富贵过眼的繁华般了,眼看着两个胖小子渐渐长大了起来,贞玉一心打算要搬空整个宋府为自己作嫁,钟氏隐晦不提兼挑之事,叫她如何能不揪心。
    贞媛和贞书自然不知沈氏心中思绪,两人逗弄了一会儿长贵和长灿两个小兄弟,见天色已午,便又到随和居去用饭。贞玉与贞秀两个相谈甚欢,连饭都不肯到随和居来用,只着人通知一声便罢了。
    午间仍是苏氏替钟氏布菜,因钟氏午睡时苏氏一直陪在身边,此时她面色倒还比早间时候和善些。
    吃罢了午饭,因钟氏方才睡过了困气,此时便又坐在罗汉椅上,叫贞媛和贞书两个陪着自己说话儿,另叫苏氏与沈氏两个站在身后立规矩。
    往常在蔡家寺时,苏氏每日都要困午觉的,此时到了她困午觉的时间,困的恨不能拿针戳自己才不致闭上眼睛,但眼皮却沉的怎么都掀不起来。贞书与贞媛两个在下首急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却也只得与钟氏聊一些平时爱绣些什么花样,爱吃些什么饭食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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