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星楼从天枢堂出来时,日头已渐渐高了,矗立在剑庐前的黑色巨剑在日晖下描出一层刺目的金边,而远处山顶的演武场上正擂鼓隆隆,人声鼎沸,比之昨日又热闹不少。
不过岳星楼却走向了与演武场截然相反的方向。
昨晚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离谱,他先是莫名其妙地在山里迷了路,接着又在失心人没完没了的追赶中暴怒失控,大开杀戒,最后还差点把诸葛玄衣的女儿给……
要不是那个黑影突然出现带走了诸葛靖歆,现在她是死是活还真不好说。
所以在下午的比试开始前,他得先去拜访一个人。
吴素忠住的地方是靳不忾特意安排的,虽不如蒲竹居那样偏僻,但也十分清净,岳星楼一进去就看到个矍铄的老人正在晾晒新采的草药,旁边几个扁竹筐里还整齐摆着已经成了干尸了各种蛇虫。
帮忙的药童先一步看到了岳星楼,连忙行礼问安,并提醒老人有人来了,吴素忠这才将注意力从手中草药上分了开去。
岳星楼喊了一声“吴老”,吴素忠惊讶地望着他,愣了愣后连忙问:“大少爷,你怎么过来了?可是之前的内伤又反复了,快让老夫给你瞧瞧!”
岳星楼摇头,他的内伤已无大碍,却有了更加棘手的问题。
药童继续忙着,两人则进了屋,吴素忠安静听岳星楼叙说自己近来情况,布满褶皱的苍老脸上神色微微变化。
待岳星楼说完,吴素忠又给他号了会儿脉,眉头越皱越紧,一颗心好似咕噜噜滚到了谷底。
他问岳星楼:“大少爷,你最近……可是在练武上进益不少?”
岳星楼答:“是,近来我寻到了新的练功之法,已突破了困了我叁年的壁垒!”
吴素忠默默收回手,眼中是藏不住的害怕和担忧。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我的武功更上一层楼,难道不好吗?”岳星楼不解地问。
面前老人的模样委实古怪,不为他高兴也就罢了,怎么还难过起来了,难道不知道他在这叁年间为了能继续练武遭了多大的罪吗。
却见老人缓缓摇着头:“大少爷武功进步是好事,只是……”
“只是什么?”
吴素忠讷讷半晌,最后还是把心里话咽了回去,只说道:“只是要当心身体,不要急功近利。有时候,练武之人太过追求自身上限的突破,会给身体和精神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以至最后精神崩溃,甚至失常,也是有的。”
吴素忠说得十分诚恳,岳星楼没有怀疑,只是沉吟了许久,最后如自语般黯然道:“吴老所言我记下了,我爹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太过醉心武学,一心想争那武林第一之位,所以才……”
面前的老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沉重得仿佛灌注了一生的遗憾。
岳星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告辞离开了,而就在他走后不久,顾六来了。
吴素忠心绪纷乱,正摆弄着草药来让自己心静下来,看到顾六进来,眼也不抬地说:“你不用来试探老夫,老夫什么也没有说。”
顾六蹙了蹙眉:“夫人用那法子封住大少爷筋骨,也是希望尽可能拖延大少爷病发的时间,早一日寻到根治之法。”
“……夫人慈母之心,老夫自然明白,”吴素忠动作不停,箩筐里还沾着泥土的药草被一株株分拣出来,“所以这些年,老夫什么也没有和大少爷说过,”话到此,老人话音陡然一转,“但是顾六,你的小动作未免太多了!我知道你故意引大少爷迷路是不希望他再见那姑娘,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刺激到大少爷,反而惹得他发病!”
提起这事,顾六早就懊悔不已,但他有什么法子,那太吾传人身上有着解开大少爷身体的钥匙,之所以还没出事,只是因为她不想那么做而已,可万一她一个兴起真的做了,那大少爷的身体……将再无回头的可能。
他也不晓得怎么大少爷就那么喜欢她,千里迢迢从潮州追到福州,说是为了鸣兵大会,实则只是为她!
从前他以为,大少爷痴迷练武、心无旁骛,周遭那样多莺莺燕燕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不可能对任何女子动情,却原来,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他动情的人。
吴素忠挑完了草药,抬起头发现顾六还没有走,不由问:“怎么,还有什么事?”
顾六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将岳星楼交给他的信笺拿了出来:“大少爷让我在大会第四日之前把这封信交给靳门主——以夫人的名义。”
吴素忠重新低下头去:“那就照吩咐去做,和老夫我废什么话。”
顾六愈加迟疑:“可是吴老,这事……我觉得并不单纯。大少爷前不久曾与伏龙坛人有过来往,而信中内容是打算诓骗靳门主离开铸剑山庄,我怀疑,伏龙坛的人很可能有什么计划。”
“伏龙坛的人……?”吴素忠微微愕然,旋即问,“大少爷近来练的武功,是不是也和伏龙坛有关系?”
顾六连忙点头:“对!”
吴素忠怔住,不知想到了什么,老眼中竟有水光闪烁,许久之后猛一顿足,发出一声悲呼:“唉!这就是孽啊……!”
***
午膳过后,诸葛玄衣总算挤出一丝时间,于是按着计划准备去蒲竹居拜会住在那儿的太吾传人,临走看到自己儿子正为歆丫头失踪的事坐立难安,便把他也给带上了。
祝君君得了消息,惊到嘴巴都合不拢,第一时间把司徒邪赶了出去,接着快马加鞭洗了个澡,从头到脚连趾头缝都没有放过,全部整饬得干干净净——这回来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跺一跺脚整个中原武林都要震叁震的诸葛大侠,她哪敢用那副模样出去见人,还要不要命了。
而在看到诸葛玄衣居然是和诸葛靖仇一起出现的时候,祝君君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说难道自己在铸剑山庄胡搞八搞的事情被捅破了?诸葛大侠今天是来问她的罪的?!
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自己想得太岔了,诸葛大侠是来请她去救治一批关押在天权阁中的失心人的。
祝君君伤还未愈,而且体内还有混沌气息的时刻威胁,本不应该在这时候出门,可是诸葛玄衣亲自来请,又言明了山庄在大会期间的重重压力,祝君君实在开不了口说“不”。
而且,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表面上看,就跟没事人一样,想来只要自己不乱来,就应该不会出大事吧。
如此想着,祝君君便答应了下来,但以防万一,还是要随身携带个男人比较稳妥——万一支撑不住可以随时采阳补阴。
不过,要带个谁呢?
司徒邪是第一个排除的,他的易容可以瞒过普通人,却不可能瞒过诸葛玄衣,把他喊出来岂不是让他送死。
宋鸾羽也不可能,人家可是诸葛玄衣未来的女婿,她疯了才会去找他帮忙。
温郁……PASS。
岳……PASS。
诸葛靖恩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来,反倒是弟弟诸葛靖仇来了。但奇怪的是,那诸葛靖仇人虽然来了,心却没有,此时正一脸苦闷地站在老远的地方,不知在想什么,居然连看她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不过祝君君也没有多想,她只是觉得,诸葛靖仇好歹是诸葛大侠的儿子,她这个太吾传人请他帮个力所能及的小忙应该不成问题,不会被怀疑用心的。
这样想也就这样说了。
诸葛玄衣听后,虽有些顾虑的模样,可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祝君君的要求,却不想反倒是诸葛靖仇居然露出一副十分诧异的表情,之前挤破了头要往对方身边钻的气势好似骤然蒸发殆尽,微微启开的双唇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拒绝的话来。
“靖仇,你下午没有比试,就和太吾传人一同走一遭吧!”
诸葛玄衣没工夫耗在这事上,一锤定音,于是诸葛靖仇没有说出口的话只能咽了回去,可祝君君明显感觉到,他不愿意。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209、小小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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