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正是慕梨的可怕之处。”乾空真人沉声道：“你们师兄弟年纪尚小，对邱康的性情与经历并不了解，不知道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人为了给他抽尽怨气，耗费了多少心血。如今这头虎妖居然没有杀死过桥的女修，反倒是顺从地替那慕梨通过入门试炼，简直匪夷所思！”
    乾空真人越想越离奇：“这慕梨，恐怕远比我们猜想的更不简单。”
    段恒好奇地问：“弟子听闻那虎妖被封印前，曾伤过许多村民的性命，禅渊师祖为何不将他就地正法，反而常年损耗修为替他化解怨气？”
    “此事说来惭愧。”乾空真人回忆道：“那虎妖原本与妻子安分守己在山岭中生活，默默守护天鹤谷周围数十座村庄，后有村民察觉夫妇二人容颜不老，疑心他们是汲取凡人寿数的恶妖，便登上凌云山求助。
    被求助的几名修士刚升入卫峰堂司务，或许是急于立功，竟然没有查明状况，就设下陷阱，残杀了邱康的爱妻，以至于邱康性情大变，铸成大错。
    那时候，卫峰堂的堂主正是我的师尊禅渊上人，因内疚自己治下不严，师尊决心不计任何代价，为这头虎妖消除罪业。
    然而数十年过去，邱康的怨气抽空又涨，不减反增，对人族更是恨之入骨。从前他只想找害他妻子的村民复仇，被封印数十年后，竟恨不得杀掉任何能接触到的人族，连我师尊都束手无策……”
    乾空真人看向段恒：“如今你说，一群闯入他领地的女修几乎毫发无损，甚至请他出山，协助通过试炼，这实在匪夷所思！照理说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邱康被慕梨的心引诀操控，意识不清，可那女修的修为，你应该也能感知出来，她的心引之术，最多在六层以内，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一头百年修为的虎妖？”
    段恒也面露惊讶，回忆片刻，断言道：“邱康不可能是被心引诀操控，前期战斗过程中，慕梨与我们相距至少一里，超出了心引诀的操控范围。”
    乾空真人点头：“正是如此，这太奇怪了，据你所言，邱康有意保护人族的慕梨周全，这怎么可能？那慕梨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此前与邱康应该从无交集，也就是说，从她遭遇嗜杀疯狂的邱康，到邱康主动听命于她，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乾空真人不安地压低嗓音：“此前她让哭闹不休的小天尊安静下来，仅耗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仔仔细细检查过，小天尊身上没有任何被施术的痕迹，这个慕梨，究竟藏了什么能耐？”
    段恒后脊发凉，突然惊觉自己对那女修也莫名感到亲切且信任，但说不出具体原因。
    以慕梨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施术。
    “或许慕梨并不会什么神秘术法。”段恒看向乾空真人：“她只是对人心极为了然透彻，不知不觉间就能通过言语引导对手的心绪，让人对她产生信任。”
    乾空真人沉声道：“清越宗送来这样一个人，究竟有何图谋？”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悲痛的哭嚎声。
    有弟子进门禀报，是袁松求见。
    袁松一进门就扑跪在地，泪如泉涌，膝行至乾空真人面前嚎啕。
    “你这是作甚？”
    “弟子愚蠢，不该忘记师尊告诫，竟然引狼入室，让那妖女趁虚而入！小天尊……小天尊他……”
    乾空真人忙问：“不要着急，小天尊怎么了？”
    “小天尊中了那清越宗妖女慕梨的蛊惑之术，竟将我逐出玄天殿，已然成了那妖女的傀儡！为保小天尊安全，我命守卫将她带出寝殿，小天尊竟开启血脉之力压制守卫，不顾危险，让那妖女独自留在寝殿之中，不许任何人靠近！情况危急，求师尊亲自出手，火速铲除妖女，救出小天尊！”
    -
    抵达玄天殿时，已是二更天了。
    未免小天尊遭受惊吓，乾空真人使出了自己的独门遁术，隐去身形，无声无息踏入寝殿，连殿外的守卫都没有惊动。
    踏入寝殿时，灯火很暗，只有床边一盏灯还燃着。
    他听见屏风后传来那个女修轻柔的说话声——
    “……跟外婆告别后，小红帽就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
    乾空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以为是什么神秘蛊咒，便屏息凝神，继续探听。
    然而，慕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次出声。
    乾空以为她察觉自己的存在，正准备绕过屏风果断出手，慕梨却又开口了。
    她用很轻的气音呼唤：“祁啸？祁啸？你睡着了吗？”
    又一阵沉默。
    慕梨忽然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用抑扬顿挫地语气，小声说：“你个小胖崽，终于睡着了！落入我的魔爪中了吧？嘿、嘿、嘿——你逃不掉了哦……”
    乾空真人闻言脸色一变，转瞬冲至床边，一掌挥向慕梨，掌风却在半空中顿住。
    他看见慕梨正横趴在床上，胳膊肘支撑着上半身，左手食指非常缓慢地……
    戳了戳熟睡中小天尊的脸颊。
    “哈！”
    只轻轻戳了一下小天尊脸颊，这小女修就跟遇上什么开心至极的事情似的，双手捂住胸口仰起头，闭着眼睛，一脸沉醉的狂喜，口中还激动地小声念叨着什么。
    “果然好q弹啊啊啊啊！”
    遁形中的乾空真人一脸费解。
    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并不像是小天尊中了什么蛊术，倒像是这个小女修中了什么邪术，疯了似的。
    实在想弄清这个神秘的女修究竟藏着什么本事，也想知道她此刻在对小天尊做什么。
    乾空真人屏息凝神，找了个确保能及时出手阻止慕梨伤害小天尊的角度和距离，静静观察她的下一步举动。
    慕梨很快冷静下来，低下头，注视熟睡的小天尊，再次伸出右手。
    但这一次，是拇指和食指一起，捏住了小天尊肥嘟嘟的两颊，小天尊的嘴都被两颊肉肉挤得撅了起来。
    她一下一下捏得开心极了，完全停不下来。
    终于小天尊被闹得迷迷糊糊摇了摇脑袋，但又没有完全醒过来，反抗太过轻微，没能摆脱魔爪。
    慕梨笑得越发张狂起来，轻声挑衅：“反抗是没有用的，像你这么胖的小宝宝，注定要被我戏耍到哭哭为止！”
    乾空真人已经完全懵了。
    他看不出这个小女修到底在干什么，目前看来不像是再给小天尊下什么咒术。
    袁松可能是误会了。
    未免错伤无辜，也为保小天尊安全，乾空真人决定先让这女修昏厥，把她带出玄天殿，再细细审问。
    他刚要动手，小天尊忽然哼哼两声。
    不能当着小天尊的面抢夺慕梨，乾空赶忙退开，继续等待时机。
    被捏得不耐烦的小天尊依旧没有完全醒过来，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抬起小胖手挠了挠被捏痒了的脸颊，而后艰难地翘起一条小胖腿，翻啊翻、翻啊翻，好不容易翻侧过身，把整张小胖脸埋进一旁的靠枕里。
    不给捏！
    一旁的慕梨突然捂住嘴，发出一阵强忍的气音笑声，而后轻轻去扒拉小天尊的肩膀说：“好了好了，祁啸，我不烦你了，你躺着睡吧，别闷着。”
    乾空看见慕梨小心翼翼地把小天尊轻轻翻回来，给他盖好小毯子，再后退到床沿，规规矩矩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侧躺在小天尊身旁，头枕着蜷起的左手手臂，默默注视小天尊的睡颜。
    安静许久，乾空真人听见那个小女修轻声说了句：“一定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哦。”
    第18章
    乾空真人打算等小天尊睡熟了，再带走慕梨。
    没过多久，慕梨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又睁开，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
    发现小天尊又把小胖脚蹬出毯子外，她支起身体，伸手抓住毯子边角，把小家伙不安分的小脚包回去，这才再次躺下，安心地入睡。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进入梦乡，呼吸轻柔绵长。
    乾空真人悄无声息地在一旁看了许久。
    明明已经是时候带走那小女修，他却不忍心打破眼前的平静。
    此刻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既惊愕费解，又惊喜欣慰。
    费解的是这小女修的举止实在太过古怪。
    慕梨似乎觉得年幼的小天尊十分可爱。
    这一点跟凌云峰里其他人不一样。
    如果小天尊是个寻常小孩，长得这般肉嘟嘟又精致漂亮，自然会惹人怜爱。
    可这小家伙并非凡人，稍微有些基础修为的弟子门仆，都会对他产生天然的敬畏感。
    从前，只有小天尊的生父生母能全然以长辈的心态，居高临下地关心小天尊。
    慕梨是个例外，她在小天尊身边时的松弛感，应该不是装的。
    乾空真人有种恍然的感觉，他猜想就是因为这种难得的悠然状态，才让能感应出外界情绪的小天尊以为她是和父母一样地位的人，继而相信了“幼童监督谷”的荒诞谎言。
    慕梨的修为过低，不太能感受到神龙血脉与生俱来的压迫威慑力，所以不会产生身体上的紧张畏惧。
    但面对小天尊时，她的内心全然没有其他女修所展现出的讨好和攀附欲，这很难得。
    两者加在一起，这凌云山似乎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能像她这般状态面对小天尊的人。
    或许她真的没用什么邪术蛊惑小天尊。
    真相有时候就是简单得令人无法置信。
    乾空能感觉到此刻的小天尊完全卸下了防备，仿佛回到年幼时在生母怀中熟睡的安逸状态。
    是自从寂灭天尊离开后，至今都没有过的安逸。
    这几个月来，小天尊在熟睡时，都会进入应激防备状态。
    修为越高的修士，越能感受到小天尊的敌意越明显，这小家伙像只被父母遗弃的小野兽，炸毛警告周围的一切不要靠近。
    这小家伙似乎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寂灭天尊的庇佑，攻击性变得很强，因为害怕，因为不安。
    这些天来，哪怕是陌生人进入玄天殿前院，都有可能惊醒激怒小天尊。
    可此刻，小天尊在一旁小女修的注视下，就这么四仰八叉地甜甜睡熟了，小脸被慕梨搓圆捏扁都没被折腾醒。
    就让这孩子如此放松地享受这一夜的好梦吧。
    乾空真人独自离开了寝殿，把慕梨留给小天尊。
    离开仙府，守在外头的袁松见乾空真人没把慕梨那妖女的尸体带出来，顿时大失所望，急忙上前打探情况。
    “小天尊已经安睡了。”乾空真人平静地说：“那小女修并无歹意，你或许是误会她了。”
    袁松满面惊愕：“师尊可万不能中那妖女的蛊惑之术啊！等她对小天尊下毒手，可就晚了！”
    乾空真人摇头道：“你多虑了，小天尊身上有天尊和五峰堂主联手融合的护体灵盾，不论那慕梨有何目的，以她的实力，肯定伤不了小天尊，且留她再安抚小天尊几日，我会派人时刻盯着，查清她和清越宗的目的。”
    “可是……”
    “好了，去歇了吧。”乾空真人打断争论，示意自己要去眀判堂参与审讯白景耀和邱康，说完便飞身赶往主峰东南方的摘星峰。
    踏入眀判堂大门，就见白景耀正跪在前庭，痛哭流涕，口中哽咽呼唤着他师尊虚花真人的道号，称自己是被那群女修设计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