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楼上的大红花被单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两侧的银杏树往前跑去。夏安挑起眉,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突然出手挠了一把他的腰线。
我靠!自行车猛地打了摆子,贺洗尘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求饶道,哥!哥我错了!
面无表情的夏安这才收回手,在斑驳的阳光下,那张淡漠的脸不由得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
周末过去后,月考卷子陆陆续续发下来。学校干什么都拖拖拉拉,放假时间迟,整修篮球场的进度如同蜗牛爬行,只有改试卷的速度是一流的。几家欢喜几家愁,至少曾姚生看着自己不上不下的分数时,只想心累地长叹一口气。
也不知道林深怎么样?
她回头去看后排的贺洗尘,发现他毫不在乎地把试卷塞进桌格里,然后又趴在桌子上补眠。
不会是习以为常了吧?
曾姚生默默收回伸出的脚步,心想还是等放学后再安慰安慰他。
我们班的林深这次考了全级第一,比三班的夏安还要高二十分!大家要好好相处!第一节 课的班主任笑眯眯地落下平地一声雷,全班学生瞬间哗然,齐刷刷转过头去看传说中的不良校霸。
被他们有意无意无视的不良校霸左手支在脸畔,掀起眼帘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请多指教。
我靠!谁敢上去指教!
曾姚生也微张着嘴巴,一脸讶异,见贺洗尘突然狡黠地对她眨了眨眼睛,她却瞬间慌乱地低下头,眼睛酸涩,缓缓坐正身子。
我或许不该挡在林深面前他理应当有更好的朋友
***
周一放学后,走读生们在寄宿生羡慕的眼神中纷纷涌出校门,吹牛皮打嘴炮,又相约去哪条小巷子里的黑网吧打游戏。
看来你确实不需要我帮你补课。
哈,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挺多时候的。夏安郑重其事,譬如你说你成绩不好。
我错了!贺洗尘低头。
曾姚生看了眼言笑晏晏的两个少年年级第一和曾经的年级第一、如今马失前蹄的年级第二,都是真真正正从内心强大的少年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壁垒挡在这个懦弱自卑的女孩面前。
林深,以后我不和你一起走了曾姚生踌躇了很久,终于说出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心里不禁一松,又是一缩,酸酸涨涨地痛起来。
明天见!
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在岔路口向贺洗尘和夏安挥手,手指攥紧书包带子,转身逐渐走远。
贺洗尘微微蹙起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些什么,若有所思说道:是个心思敏感的小朋友呢。
是呢。夏安应道。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里吐槽道这小子怎么有脸叫人家小朋友?他自己不就是个小朋友。
愣啥啊!贺洗尘突然撒腿就跑,靠!小姑娘不会哭了吧?
夏安急忙跨上自行车,义正词严地质问道:林深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贺洗尘哀嚎出声喊冤:我没有啊!该不会是你小子的冷脸把她吓哭了?
滚!夏安没好气地怒喝出声。
两人互相甩锅,三步两步追上曾姚生,就见小姑娘不声不响地抹着眼泪,还打了个哭嗝。夏安瞬间手足无措起来,说到底,他短暂的人生中接触过的女性不多,对小女生的眼泪毫无招架之力。
犹豫之间却见贺洗尘挠了挠干净利落的短发,说道:我知道有一家生煎包特别好吃,要不要去试一下?
等等,现在是说吃的时候?夏安顺江瞪大眼睛,简直想一巴掌呼上这个死小孩的脑袋。
走啦走啦!回家挨一顿骂而已!贺洗尘推着他和曾姚生的后背,完全没对小姑娘掉眼泪的事情过问半句。
*
生煎小店挤在电器街里,占着小小的方寸,门面前却排起弯弯曲曲的长队。三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少女捧着一盒生煎包,直接坐在马路牙子旁,破旧的自行车上车把上挂了一个书包,车后座还叠放着两个。
你先吃吃看。贺洗尘把一次性筷子掰开,塞到眼眶红红的曾姚生手里。
曾姚生心里正为哭得稀里哗啦时被人撞见的境况而羞窘不已,此时在两人的注视下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夹起一个生煎包。
皮薄酥脆,汤汁浓郁,里头的肉馅鲜嫩美味,一口咬下去,十足的幸福感。三个人三双筷子,也不讲究,马路灰尘配上生煎包,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上哪找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夏安问。
哈!你就说厉不厉害?贺洗尘扬起眉,得意嘻嘻的。
夏安不禁一笑,捧场道:那可不得了!
曾姚生也点点头,闷声说道:好吃。
路灯接二连三亮起来,将马路边上一起回家的三个影子拉得长长的,虚幻跳动。最后的晚霞浮在天边,慢慢被夜空吞噬。
明天我带你们去吃一家饺子店,就在学校附近,不远。夏安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提议道,韭菜馅,白菜馅,玉米馅,都有,皮薄馅大,还很好吃。
行啊,反正咱留出点肚子回家吃饭就行。贺洗尘拎着一瓶果汁,随手递给他,太酸了,我不喜欢,你试一下。
夏安嫌弃地撇了下嘴,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还行吧,就是甜了点。
贺洗尘顿时瞪大眼睛:你个酸酸怪!
什么?什么玩意?酸酸怪是啥玩意?
夏安蒙了一下,把果汁扔回去给他:你个甜甜怪!
两个幼稚的大人斗着嘴,曾姚生却忽然开口说道:我记得这种果汁还行啊,没什么味道。
贺洗尘与夏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道:重口味怪!
哈?什么我可去你们的!曾姚生瞬间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将起来,下次我带你们去吃火锅!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重口味!
三个人互相贬损着,最后谁也没提小姑娘莫名其妙哭泣的原因,也没提以后的路,究竟是一个人先走,还是仍旧如同以往。
可是,一辈子那么长,没有几个插科打诨的朋友便有些无聊了。他们可能毒舌鬼畜,可能老是干些傻事蠢事,也可能聪明绝顶处处压你一头,压得你不爽。但关键时刻,他们从来不掉链子。就算是在十万八千里外,他们也不由分说一张机票直接降落在机场,只因为你说找不到人陪你喝酒。
曾姚生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哀求道:两位学神大人,请教教小人怎么读书吧!她终于迈出第一步,不再是让两人拉扯着前进,而是自己追了上去。
读书这种事情,不是很简单吗?夏安一脸理所当然。
贺洗尘不忿地骂道:我靠!说这话简直拉仇恨!姚生揍他!
别贫了。夏安掏出手机,建个群。
于是,在华灯初上的夜色里,「课后觅食小组」正式成立。
***
比起其他演员,贺洗尘和夏安却占了大便宜编剧夏丛,是他老爷子!冲着这一点,他俩在褚令的首肯下拿到了一整本剧本。虽说贺洗尘全部的戏份加起来也不过五分钟,台词不超过十句,夏安还好一点,至少也有个七分钟的亮相。
男七号和男八号演员周末的时候就窝在夏老爷子家里,与他一起研究「周四公子」和「云隐」的人物内涵。
《虎符》里我最喜欢的三个角色,一个是作为明线的书生魏弭,一个是廉澄那个老匹夫,还有一个,就是周四公子。夏语冰坐在窗前的黄梨木椅上,看季兰芳帮夏安穿上明丽的圆领窄袖袍衫,云隐虽然是个面首,但清高自傲,这个花色有些太花哨了。
贺洗尘好歹也从那些风风雨雨中走了几多岁月,还不会穿个衣服,岂不是贻笑大方?他三下两下把自己的那套袍衫穿好,便见夏语冰指着他说道:深哥儿身上这个好,素净。
季兰芳却不以为然,说道:长公主喜欢团花,所以她的面首也都靡丽瑰艳。云间纹,只能是周四公子的,她不舍得给其他人用。
也对,也对。那小妮子蛮横霸道得很。夏语冰频频点头,望向顶着一头短发的贺洗尘,恍惚说道,再给个头套,就是周四了,褚令倒会看人。深哥儿,你说说,周四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洗尘低头笑了笑:周涣之,他是个可爱人哪。
哈哈,就是如此!他少年风流,光明磊落,看似嬉笑怒骂没个章法,实则心有沟壑,若不是太过重情重义,他是能活下来的。夏语冰忽而有些伤感,他耗费了许多心力在这个剧本上,对里面的人物宿命都怀有一种怜悯的情绪。
哼,你要真的不舍得,就把他写活过来呗!季兰芳拿起白玉腰带给夏安系上,好歹把那一身艳色给压下去了点,再配上他冷冷清清的模样,好似锦绣琳琅中格格不入的苍白美玉。
夏语冰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道:那不行!周四公子不能这样说
你这糟老头子!季兰芳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也不搭理,帮两个小孩把衣裳褶皱捋平,站起来说道,我寻思着再给安哥儿缝上些金线。
贺洗尘笑嘻嘻道:小兰花,那我呢?
你?我再给你打一条五色长命缕。季兰芳推了推老花镜,打量了一番宽肩细腰的贺洗尘,夸道,深哥儿真好看。
贺洗尘老脸一红,难为情地笑道:小兰花也好看得很。
哎!你夸我老婆干嘛?我老婆只能我一个人夸!夏语冰瞬间不满地吃醋。
季兰芳瞪了他一眼:老不正经的!贺洗尘和夏安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又听夏语冰问道:安哥儿,那你觉得云隐怎样?
夏安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云隐是个可怜人,逢场作戏,心性薄凉。
家道中落,罪官之子,被长公主看上,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满腹才华没有用武之地,活在世上遭人耻笑。夏语冰三句两句概括了云隐的生平,然后笑呵呵问道,安哥儿,在你看来,云隐对长公主是什么感情?
夏安眉头一皱,有些不解地叹了口气:云隐恨她。恨长公主喜怒无常,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恨她从始至终,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云隐也喜欢她,要不就不会把那张周四公子的画像撕碎他在妒忌夏安看了眼认真听讲的贺洗尘,长公主爱周四公子。
咦?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厉害?夏语冰端起搪瓷杯子喝了口茶,研究得挺细啊。
一部电影拍下来,这两个角色可能只有短短几分钟的出场时间,但每一个角色都是至关重要的,你们不可小瞧。季兰芳细细叮咛道,对于观众来说,一个角色一晃而过,可能没什么大不了,但在创作者眼中,他们的一生在笔上写不尽。
贺洗尘敛容正色道:自然。他收起嬉笑的神情,透过窗棂的温暖的阳光洒进屋内,亮堂堂的,衬得平时不着调的贺洗尘有些凛然疏离起来,然而眉目却灼灼其华,是上元节令长公主一见倾心的相貌。
周涣之,周四公子作为情敌真的太棘手了。夏安不禁暗想。
第73章 浮木 ⑥
天气转凉, 双手插在薄薄校服口袋里的学生们围在烤地瓜的小摊旁, 冻得脸色发青,却还要挽起一截裤腿, 露出冷冰冰的脚踝,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贺洗尘笑看他们冷成鹌鹑,抱着老年人专用保温杯,又给自己添上一条围巾。
除了和林掩林欢见面,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和夏安一起磕磕绊绊地在演戏的道路上摸索,至少把没有几句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期末,《虎符》剧组正式开机。他和夏安仗着成绩优异, 直接请假至年尾,早早进组,提前感受了一番大制作的气息。
两人穿着军大衣站在角落里, 安静地观摩了老戏骨的表演后, 夏安的眼睛亮得,比探照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殿上屈洪刚演完一场酣畅淋漓的朝堂争辩, 正低头和导演褚令交谈着些什么。他年近五十,身材却格外挺拔,面容清癯,儒雅内敛,谈笑间自有历经风雨的风度翩翩。
太有气势了!你瞧见他刚才面部神情的处理了吗?特别缜密!十二年后的夏安有幸和屈洪参演过一部戏,期间受过这位老先生不少指点, 获益匪浅。如今能够提前十二年和自己心目中的大前辈接触, 自然激动不已。
看到了!看到了!贺洗尘被他掐着手臂, 只能连连点头,然后拍掉他的手,无奈说道,你冷静点!
不远处的屈洪和褚令忽然看向他们这个角落,见两个少年凑在一起如同两只小老鼠叽叽喳喳,不禁笑起来。
夏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脸颊发红。贺洗尘演戏的技艺不算高、人却胆大得不像话,抬起手就和剧组两位大佬挥了挥,还双手交叠向前,似模似样地行了一个礼。
屈洪忽然想到他饰演的廉澄和周涣之也有过一面之缘,也正如现在这般,一个肃立在朝堂上,一个站在宫门外,大雪纷飞中遥遥对视一眼。第二天破晓,周四公子醉死在雪中的噩耗传遍京城。他不由得心中一动,也如戏中一般,与贺洗尘对立行礼。
这是夏丛的孙子?
可不就是。褚令应道,啧啧摇头感叹,你别说,那小子还挺上镜,之前拍的第一个镜头漂亮得很。另一个小朋友叫夏安,也十分不错,静得下来,就是太收了,还得再外放一些。
他说着说着有些嘚瑟起来,摇头摆脑自鸣得意:哎你说我什么眼光?随手捡回来俩璞玉。
屈洪笑了一下:你别得意忘形,《虎符》是你第一次尝试商业片,谨慎为上。
我混迹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你提醒?褚令说是这样说,手里抓起剧本撇了下头,走走,试试咱剧组的盒饭。
分卷(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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