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衣锦屏息听了一会,外面暂时没有人声。他轻轻推开门,顺墙而走。李沛跟着他挪出去,忽然发现他停住了脚步。
“走啊”李沛轻声道。
陆衣锦呆望着眼前的景象,咽了咽口水。
李沛走到他身边,看到前方地面凹凸不平,好像有什么东西,她眯了眯眼睛,定睛观瞧。
那是密密麻麻的尸体。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好多人衣服没来得及穿,就死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眼前尸体的衣服看着眼熟。李沛撑着墙走过去,发现是彩蝶。彩蝶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一股酸楚从心上涌到鼻子和眼睛,李沛眼窝发热,她闭了闭眼,蹲下身子,勉强挪动手臂,合上了彩蝶的眼睛。
近处的地面上,另一黑影看到了她,好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艰难爬过来,颤巍巍的说:“救……救救我”,居然是千春楼的鸨母徐妈妈。
李沛还没反应过来,陆衣锦已捡起一把剑直插进徐妈妈的后背,继而又连补了两剑。他十分虚弱,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前方传来脚步声,陆衣锦忙搀李沛起身:“往反方向走!”
两人躲了一阵,精力实在不济,找到一个阴暗角落稍作休息。陆衣锦之前受了内伤,又失血过多,身子发虚没有力气。李沛的情况比他还要严重些,胳膊一条脱臼,另一条离脱臼不远。更糟糕的是,她感到那股真气快压制不住了,隐隐有冲之欲出的样子。一旦它再次发作起来,恐怕她就连路都走不了了。
李沛看看陆衣锦,陆衣锦会心道:“还有两个时辰开城门,咱们尽早出城。”他俩伤痕累累,留在城里肯定会被盯上。
李沛低声道:“城里人多方便藏身,一旦在荒郊野岭被他们追上……”她想起方才在通道出口看到的场景,没有把话说完。
陆衣锦没有回答她,忽然问道:“彩蝶给你的到底是什么?”
李沛摇摇头:“就是绣花的什么东西,我一向看不懂。”
陆衣锦倏尔冷笑一声:“绣花的东西,需要专门嘱咐人烧掉吗”,他多少有些被今晚那批见人就杀的黑衣人吓到,何况那个叫裘师风的也说要找什么密卷……
要真说有什么联系和道理,陆衣锦也讲不出来,只不过常年刀尖上讨生活塑造出的第六感,此刻正给他危险的提示。
他定了定神:“那本绣谱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不如就按你娘的意思尽早毁去。”
李沛陷入沉默。那是她娘的遗物,彩蝶好好保存了近二十年。而且不过是本绣谱,如何就非烧不可……
她低头想了想,认真说:“要不明日咱们分开走就是,就算有什么祸事,我也绝不会引到你身上。”——她居然以为他是怕被连累。
陆衣锦闻言只觉眼前一黑,当场摇三摇晃三晃,差点就被气晕过去。李沛见他身形不稳,苦于两臂无力,忙用肩膀把他拱到墙上固定,陆衣锦气的甩手,虚弱道:“你别碰我……”
两人掰掰扯扯,眼瞧着天色渐明。忽然,李沛直挺挺倒了下去——真气冲破了阻滞,再也拦不住了。这次比之前还要严重,李沛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放到锅上烙,不停的转动身子想缓解这种难受。
眼见她想以头撞墙,陆衣锦扑过去挡在她和墙中间,正被她一头撞到肚子上。他方才到底受了内伤,这么一撞直吐出一口鲜血,心里忍不住想:“早知道不如让她撞墙了!估计墙塌了她头都没事。”
他尽力箍住李沛,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模模糊糊听到人声,也再没有精力躲避,终于和李沛一起昏过去。
……
待李沛再睁开眼,只觉得脑袋像炸开一样痛。她想用手敲敲头,手却被人轻轻按住:“别动”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胳膊,腿,肚子……全身扎满银针,像个刺猬。她所在的地方好像是个破屋子,头顶还漏着天光,空气中弥漫着很浓的药味。方才按住她手的年轻男子,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看身形是成年人,却长了一张有些幼稚的娃娃脸,此刻正关心的看着她:“你体内有一股外来的真气,横冲直撞,我暂时施针封住了。现下觉得好些了吗?”
李沛感受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大碍,甚至连胳膊也可以活动了,想必是这人为她接了骨,便点点头道:“确是好多了,多谢小哥救命之恩。”
那人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幸亏小知了发现了你们,再晚一点你的肺腑便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李沛不明白陈九娘对娘亲的恨到底从何而来,以至于要这样折磨自己。可偏又是她把自己从那带个叫裘师风的怪人手下救了出来……她觉得脑子很乱。
李沛又跟眼前的人说了会儿话,才知道自己和陆衣锦是被一个光头小乞丐发现的,就是刚进城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小家伙不容易,一个人把他俩拖回住处,不知道路上歇了多少次。眼前的男子自称朱扁鹊,是个游方的郎中,昨夜城里鸡飞狗跳他找不到住处,便来小知了这儿借宿一晚。
李沛又谢过朱扁鹊,忽然想起陆衣锦。她蹭的站起,一阵头晕,朱扁鹊忙扶住她:“你自身的内力还没找到与外来真气相处的方式,此刻气门空虚,不宜做太过剧烈的动作。”李沛点点头,走出房门,正看到陆衣锦在院子里烧什么东西。
陆衣锦顺声音抬头看到她,忽然噗的喷笑出来:“你怎么跟后山的野猪一样?”
李沛没功夫跟他置气,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撕一页烧一页,她急了,上前就把书抢过来:“你怎么动我东西?!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陆衣锦被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正要发火,忽然看到朱扁鹊从房内跟了出来。他压下怒气,闷闷道:“你看仔细了这是什么”
“这是……”李沛翻了翻,手中哪里是图谱,倒像是什么记录钱款的名单,她看不懂。她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陆衣锦,面带惭色:“对不住,刚才有点着急……”她好像要说什么,看陆衣锦给自己打了个眼色,会意的闭上嘴巴。
陆衣锦没好气的抢过书,整个扔到了火里:“去找你前在千春楼摸到的,不知道是什么,那老鸨宝贝一样藏着,本想留着将来整治他们用……”李沛见他还是生气,挺不好意思,嘟囔道:“那是我误会你了嘛,给你道歉。”说罢举起扎满针的胳膊要行大礼,搞得陆衣锦无可奈何。
他真是发现了,李沛的特点就是积极认错,坚决不改,勇于再犯。
偏每次态度还都极其诚恳,让人生不下去气。
朱扁鹊忙过来拉住李沛:“你……让你别做激烈动作,你怎么又乱动!快回去躺着,你现在情况很不稳定。”陆衣锦笑着指了指脑袋:“我这妹子这里不太好使,给朱神医添麻烦了”,李沛咧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回到破床上。
不一会小知了回来了,从怀里掏出只烧鸡,几斤炊饼,又从随身的破口袋里摸出几瓶酒。知道李沛醒了他高兴的跑去看,俩人不知道在屋里说什么,笑语连连。
陆衣锦和朱扁鹊正在摆碗筷,陆衣锦暼了暼屋子:“她也就能跟八九岁的小孩心智相当,相见恨晚了。”朱扁鹊闻言笑了笑:“我倒觉得李姑娘天真烂漫,十分可爱。”
陆衣锦眯起眼看他,觉得这家伙很是讨厌,说不出原因,嘴上依然说:“不管怎么说,这次真是谢谢你。能得到神医朱扁鹊医治,真是老天爷眷顾。”
朱扁鹊连忙摆摆手:“……都是些虚名,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也就这方面能帮帮别人……不过你们能从凌霄派手底下逃脱,运气实在是不错!”
虽然陆衣锦从未跟什么凌霄派起过正面冲突,但对这个江湖第一魔教他也有所耳闻,心里很清楚能逃脱不只是什么运气好,不过是因为他和李沛不是目标罢了。他见朱扁鹊似乎知道一些内情,随口胡说道:“神医知道他们这次为何而来吗?我听说是有个叫裘师风的看上了千春楼的姑娘?”
朱扁鹊啼笑皆非:“你们少在江湖混迹,打探错了也是有的。这裘师风虽然心狠手辣,却也不是什么贪花好色之徒。这次来绞杀千春楼,却是因为一本书。”
陆衣锦心中一惊,朱扁鹊看着文弱不识武功,消息却非常准确,便又问道:“什么书能惊动凌霄派?不是藏宝地图就是武术秘籍吧。”
朱扁鹊给自己倒了杯茶,赞许道:“陆大哥好见识,确实是武术秘籍。”
“传闻前朝有位奇人,留下绝世武功《黄河密卷》,这功夫具体怎么厉害无人得知,不过据说修炼它的人便会拥有称霸天下的本领——甚至留下了“黄河密卷出,天下每易主”这样的谚语。不过此事并不是广为人知,我也只是偶尔听说凌霄派正在寻找。”
陆衣锦略微沉吟:“那这图谱便是剑谱了?”
“想来如此,可惜没人见过……说不定已经让凌霄派得了去”
“那可真是大大不妙。”
朱扁鹊温和的笑了笑:“但各门派也没有坐以待毙,似乎是准备结盟对抗凌霄派了。十天后柬山上召开武林大会,听说就是为了这事。据说各大门派都有人到,我这次从丰荣过来,就是打算参加大会涨涨见识。”
这可是奇了,流叶城和丰荣分别在柬山的东西两边,从丰荣去往柬山,如何能走到流叶城来?看到陆衣锦疑惑的眼神,朱扁鹊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啊……是想去大会的,但是走错路了,昨晚才走到这里来。”他又问陆衣锦要不要结伴同去。
这种是非之地陆衣锦躲都来不及,当下以李沛身体不好为由推了。他有些担忧李沛的伤势,细问起来。
朱扁鹊面露忧虑:“李姑娘的伤情非常奇怪。胳膊脱臼倒不打紧,我施了针,几天便能无恙。关键是她体内有股极霸道的真气,跟她自有的内力路数不同难以融合,只会无休无止的在体内冲撞。”
陆衣锦想起模模糊糊听到陈九娘说什么冬天极热夏天极冷,心中一沉。
朱扁鹊又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啊,根治不了这个毛病,现在也只是用针将外来真气暂时封在李姑娘的四肢两侧,不让它们同她原有的内力遇到。但这样一来,李姑娘的武学进益肯定要大受影响,恐怕再也不能运功了……”
“你们说谁坏话呢?”李沛拉着小知了的手跳过来,陆衣锦跟朱扁鹊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复杂。这顿饭吃的沉闷,李沛倒是吃了不少。她渐渐恢复元气,自我感觉良好。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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