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媱不理他。
“回去!”
“偏不!”郑媱小声回着,站起了身笑盈盈地举起酒樽,请下面那一群面如死灰的人喝酒,结果大家都坐着,没一个人理她。郑媱笑笑:“那我先干为尽了。”说罢用广袖掩面悄悄倾樽都倒掉了。
公孙灏盯着那流下来的酒水,怕她在胡闹,暗暗从下面扯她的裙子:“别胡闹……块点回去……”
郑媱还是不理会他,放下酒樽坐了下来,公孙灏见劝不动便不再劝。
黎一鸣这时望了郑媱一眼,开口道:“立后之事,还请陛下三思,切莫做出任何荒唐之举。”
公孙灏道:“朕确是三思而后行的。”
黎一鸣哼了一声:“立一个祸国殃民的女人为皇后、不听朝臣谏言,却要把朝臣的家人都抓起来以生命威胁朝臣就范!这就是陛下三思后的举动吗?”
公孙灏怒得拍案,蹿起身来,一脚掀翻眼前御案。“朕一直敬你如父,你不要得寸进尺!”
“陛下息怒!”郑觉站起身,忙跟郑媱使眼色。
郑媱赶紧把他扯下去,抚平他的怒气,质问黎一鸣:“左相说我祸国殃民?敢问左相大人,何以见得我祸国和殃民?为什么与陛下出生入死的安国夫人可以为后,而同样是与陛下同甘共苦的我,就做不了这个皇后了?今天我要左相大人亲口说出一番能让我信服的说辞。”
公孙灏略带惊讶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他的媱媱竟会有这样的勇气,虽然勇气可嘉,但他和郑觉的顾虑是一样的,怕她把事情弄得更杂了,她一女流怎么说服得了这帮老顽固呢?又悄声提醒她:“媱媱你别插话,安分坐着。”
郑媱听见了他的悄悄话,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眼睛紧紧盯着黎一鸣,等着他的回答。
黎一鸣道:“安国夫人与陛下出生入死、同甘共苦,你也说了。不仅如此,安国夫人出身将军世家,自身也为大曌立下了汗马功劳,有大丈夫之磊落胸襟,既得满朝文武拥戴又深得民心,自然可为一国之后。而你父亲却是奸佞,是重华之变的罪人,害得陛下幼年亡命,手下无数冤魂……这是你不配为后的原因之一;你不知廉耻,与魏王等人的关系不清不楚,失了清白之名,无数非议傍身,这是你不配为后的原因之二;你自身无德不贤,还未被册立就恃宠生娇,让君王为你荒了早朝,又横行宫中,排挤卫夫人,试问你若为后,如何能容得下他人?此外,你说你与陛下同甘共苦,老臣倒是没看出来……”
黎一鸣的话真是字字刺痛她。郑媱压下那一口郁气,冷静道:“左相大人说的可是反对立我为后的全部理由了?左相大人好好想想可有遗漏?若无遗漏,那我就来一一反驳了……”
黎一鸣冷笑了声,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倒要看看她想怎么反驳。
“其一,我父亲生前的确做过一些恶事,我在此不为父亲辩解,只希望诸位能做到恩怨分明。我兄长为陛下鞍前马后,我也尽心尽力侍奉陛下,父辈的立场并不是我们郑家兄妹的立场。俗话说,不以出身论英雄。陛下任用你们的时候,可有去挖过你们的祖祖辈辈?上皇为太子时,左相大人不过是太子府中的家奴,左相大人的父亲奸|淫良家妇女被乱棍打死了,如今左相大人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娄将军有个亲弟弟娄竹,对厉帝忠心耿耿,跟着顾长渊为厉帝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可陛下却也没有因你们亲人的作为就改变过对你们的看法,因为陛下看重的不是出身,是你们的忠心。如今你们却好意思拿我的家世来威胁陛下了?我是不是也可以跟陛下说,在重用你们的时候该考虑考虑你们亲人的所作所为了?”上皇是指公孙灏的父亲太子琰。
公孙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他的媱媱么?
看着黎一鸣和娄孝黯淡的脸色,郑觉不禁笑了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反驳他们呢?妹妹这一番话真是字字诛心,郑觉以为他可以不用担心媱媱以后在后宫的生活、也不用担心她会失去公孙灏的宠爱了。
公孙灏接过话笑道:“不以出身论英雄,嗯,朕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左相和娄将军放心,朕不会因为你们亲人的所作所为就改变对你们的看法的,朕知道你们的忠心。”
黎一鸣等人这下真不好意思再拿郑崇枢说事了。
郑媱又道:“其二,我当然知道廉耻。说我与魏王关系不清的人,什么居心,不难看出吧,既想诽谤我又想陷害魏王。我与魏王是有过婚约,但绝对没有半分越礼的行为。婚约之前,仅见过两面,婚约之后更加没有往来。郑府被抄之后,我先被陛下藏于右相府,后来去了长公主府……这中间不可能与魏王有任何往来。之后我被困盛都,已经怀有身孕,关在牢狱里的日子有没有失了清白,卫夫人可以作证;公孙戾想以我腹中孩儿威胁陛下,还怕我有什么差池,让我从狱中出来住到宫里去,我的清白更不可能有损……”
有人道:“你住在宫中的时候,魏王暗里可去过几次,就在陛下将回盛都之前魏王还专门入宫与你见面,城破之日,魏王又派人去宫中保护你们母女……流言,总不会空穴来风吧!”
公孙灏忙道:“魏王对朕有早有臣服之心,暗里和朕有书信往来,是朕让他去宫里见郑媱然后将郑媱的近况书信告知于朕。”
陛下明明是在袒护她。众人心想。
“我住在宫里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些丫头伺候,谁若不信,可以找来问问,我与魏王有没有苟且。”郑媱又说,“我记得安国夫人和顾家公子还有过婚约呢。当初他们两人一起入深林狩猎,归去后公孙戾就给他们两人赐婚了。怎么没有人质疑安国夫人的清白呢?”
底下突然鸦鹊。
“流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我也不需要再多澄清什么。”郑媱继续说,“其三,陛下迟了早朝那日是有误会。我没有缠着陛下,不过也是我不对。我的脚崴伤了,陛下心细如发,替我冰敷消了些肿才迟了早朝,陛下并不是没有去上早朝,陛下是明君,也不可能一日不上早朝的。哪里如诸位所想的春宵苦短日高起,诸位是不是太看轻陛下了?陛下的心细仁爱尽被诸位说成沉迷女色了?”
公孙灏咳了咳:“那日朕看她崴伤了脚路都走不了了,她还要照顾朕的两位公主,实在担心……迟了早朝,确是朕不对。以后朕会按时上早朝的。郑媱没有排挤卫夫人,是朕让卫夫人做女官的,朕对卫夫人无意,继续让她住在宫里怕引起误会,耽误她的终身大事,便让她做女官……左相大人说郑媱没有与朕同甘共苦,实是错了,朕于微时与她相识,当初衣衫褴褛地进入郑府谋职,人人轻贱朕,唯独郑媱没有,她一个相府千金,没有对朕表现出任何傲慢之态,尊朕敬朕赏识朕,朕才在朝夕相处中对她生了情……米囊花谷和秋围中,她两次舍身救朕……后来她留在盛都做人质,还怀着朕的骨肉,狱中又遭鞭刑……她为朕所吃的苦不亚于任何人……”
下面安静极了,过了半晌,黎一鸣又看向郑媱道:“流言止于智者没错,可天下总有那么多愚民,陛下若立你为后,自然会遭不知情的人唾骂,你若真心为了陛下好,就该辞谢为后。”
“我不是真心为陛下好?难道你们就是真心为了陛下?”郑媱讥讽道:“你们口口声声为了陛下,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了陛下好?陛下一提出立我为后,你们就拿出那些流言来,就是因为你们的反对,才让那些无中生有的流言不能平息,甚嚣尘上,中伤陛下,让民心背离你们就高兴了是吗?你们不同心同德地辅佐陛下,反而为了后宫之事吵得不可开交,让陛下陷入两难,陛下如何安心处理国事啊?”
一个个的又不说话了。
“我为什么不能做皇后了?我做了皇后,就一定天怒人怨、家国不宁了?你们难道可以未卜先知?你们不让我做皇后,我偏要做皇后!我要让你们看看,我做了皇后,是不是就会天怒人怨、家国不宁!”
公孙灏此时去窥众人,一个个的,都无言以对了,那一刻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了,恨不得马上把她抱起来转圈。“诸位还要继续反对吗?如果反对朕立郑媱为后,那再提出其他的理由来吧,朕会考虑的。”
没有人提了,但那些人还是一脸不满。郑觉知道此时该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便道:“我们郑家兄妹对陛下一片冰心,会尽心尽力于前朝、后宫辅佐陛下的,郑媱日后居后位时,若身有不端,我这个兄长亦不会偏私。”
郑媱道:“我若为后,必谨遵女德女训,必以身作则,节俭倡德,若犯七出,诸位可上奏陛下废后。”
公孙灏看了她一眼。
……
黎一鸣那些人最终妥协。
宴饮结束后,郑觉走过来望着妹妹,双目满是敬佩。公孙灏自得道:“郑觉,你们兄妹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
郑觉笑着叮嘱郑媱:“别得意忘形了,皇后可不是好做的,做了皇后,要把一切性子都收敛起来,尽心尽力地侍奉陛下,不要让那些人有机会说三道四。”
郑媱点头:“大哥放心,媱媱记住了。”
公孙灏揽过郑媱,忙催促他:“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快出宫去吧。”
见他按捺不住了,郑觉识趣地告退了,刚走不远就听见一阵欢笑打闹声,回头一看,公孙灏正把媱媱抱着在原地转圈。郑觉笑笑,放心了不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待媱媱,媱媱也是真心喜欢他,可他是帝王……郑觉抬头望望天上的圆月亮,默默于心里祈求,希望他对媱媱的感情永远不变,希望他们天长地久。
132、大婚(上)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郑媱捶他的背道:“才说你这个皇帝不沉迷于女色呢,你一回头就这样背着我,让他们看见了肯定要说你了,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
公孙灏便把她从背上放了下来,扯着她亲了下脸,牵起她的手往前走,穿过重重宫墙回廊,清旷的月光里,微风送来淡淡的花香,那个时候两人都满足极了。不知不觉地就回了寝宫,郑媱才想起先前还在给女儿沐浴呢,不知道春溪和媛媛还在不在等自己,反正女儿住的宫殿离公孙灏的寝宫也不远,郑媱前脚跨进去了,又转身决定先去看看女儿,却被公孙灏一把揽住:“这么晚了,跑哪儿去?”
“我们一起去看看女儿吧,”郑媱拉住他的胳膊,“你这个父皇最近都忙得不见人影,都没去看看你女儿们了,都不想念她们么?”
公孙灏轻点她的额:“怎么会不想?只是这么晚了,女儿们肯定都歇下了,咱们去会不会把她们吵醒了,柔嘉要是被吵醒了,准要哭的,哄都哄不住,咱们明日再去吧。”
凤筑鸾回 第1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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