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双宴
大家都是这么说她的。
「她会明知道赖田成有老婆还决定跟对方在一起,不是看上他的钱,不然是为了什么?只要是知道他的人,有谁不知道他在外国经商之馀的那些四处拈花惹草事蹟。恐怕即使是他的妻子,当初也是因为这样才跟他在一起的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记得最初听到这句话是从父亲口中,于我即将升上小学三年级前的暑假。
家中面对庭院的落地窗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早在暑假第一天就把所有作业写完的我,是最有资格躺在该处享受阳光的人。但开学后我也因这样的举动付出代价,记得「非洲人」这个绰号跟了我好一阵子。
邱冠仁,我的父亲,这名脸上常掛着神秘微笑的男人,早上准时出门,傍晚准时下班,总是在我从公园意犹未尽的跑回家前,就坐在饭桌前吃着母亲为他准备的晚餐,双眼紧盯着电视新闻。
那时候的暑假一到假日,父亲也常会逼我带上钓竿跟他去钓鱼,直到一次被鱼塭主人追赶我才知道一直都干着盗钓的行径。不过,他们家的鱼确实也蛮好吃的。之后我们记取了之前经验,不断改变地点,直到我们找到一座确定是野外的池塘后才固定下来。
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是名邮局内勤人员,也就是所谓的公务员。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我才慢慢熟悉这个男人。
与父亲在钓鱼期间我们更有聊天的机会了。
我也开始知晓父亲藏在心中的话,还有他过去的孩童时光、重要回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一些无法在眾人面前说出的事。
「大家都是这么说她的。」
忘了在哪一天,父亲提到了那名女子,也就是隔壁赖叔叔三个月前带回来,结果引发夜半争吵的那名年轻女子,曾与我有一面之缘的漂亮姊姊。
父亲说自己跟我一样,只见过那个姊姊一次,即是发生「正室争夺战」的当天傍晚,但父亲对姊姊的说法却令我感到疑惑。
他是个敏锐的男人,很快就猜出我的心思,便立即明说那名女子是赖叔叔带回来的小三,也就是在外面结识的情人;更爆出令人料想不到的軼闻,提出要入住赖叔叔家要求的人是那位姊姊。
这时候的我根本就对所谓婚姻的第三者感到懵懂。
「爸,你怎么可以这么肯定?」我拉起钓饵,再次失望的将它甩回池中,其实饵早已失去踪跡,将钓饵甩回变成了谈话之馀的下意识动作。
「如果是男方提出要带回家中宣告正室是谁的话,那今天提行李坐计程车离开的就是阿姨了吧?所以要说赖叔叔是因为那位姊姊才回家的也不为过。」父亲将脸埋进草帽帽沿,整个人躺在躺椅,在树荫下好不悠哉。
「但姊姊就真的是为了钱才挑战阿姨吗?」
我歪了一下头,一时还无法理解父亲的意思。即使知道姊姊无非是破坏婚姻的第三者,却尚未理解第三者真的只会单纯为了钱而接近男人吗?
父亲随即以食指与拇指圈出一个ok手势,笑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这么回事!以后长大,你就会明白了。」
年纪尚小的我即使无法体会,但一想到自己以后也有可能身陷钱财诱惑中,不免也担忧了起来。
「但赖叔叔最后还是选择离开阿姨啊……不过还是看得出他仍抱有玩心。恐怕要等到山穷水尽才会再回来了吧?」
「爸,今天你是在玩猜谜游戏吗?感觉你好像在说很久以后的事。」我再次拉起钓竿,这次很可惜的让一条大鱼溜走了。
「只要是男生一定都喜欢年轻女人,为了享受一时的刺激,当然有些也可能是真心的。只是看在赖叔叔的作为似乎不属于后者。」父亲坐起身来,笑着继续说道:「看看那个姊姊的年龄吧!想必跟元配相差有十几来岁有的,更不用说旁人眼中观感是怎样。你想想看,难道叔叔就不会怀疑这个姊姊是为了什么而来吗?再回到年纪问题,赖叔叔今天会带一个年轻女子回家,假如他是认真的,那还好说,但外遇这种东西就像『毒』一样会使人上癮的,有了第一次,绝对就会有第二次,更不用说早有『对方是为了钱』这个先入为主的认知,这也算是有钱人的悲哀吧?」
眼前的草帽男叹了口气,好像在埋怨自己的背景一样。
「感觉老爸你很有经验的样子?」我挑眉盯着父亲,无非只是想捉弄他一番,虽然对方的话不乏有我感到陌生的词汇。
毒,那真的是会让人无法自拔的东西吗?
当时我有从教科书上得知,那是极其危险的物品。人们真的寧愿牺牲自己,宛如飞蛾扑火去接触它,即使身陷泥沼也在所不惜吗?
果然未经歷练与接触社会黑暗面的孩童就是如此天真呢。
另外,所谓的外遇,真的就是如此吗?
──爸形容的这般巧妙,彷彿跟亲身经歷过没有两样,难道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过往吗?
父亲在听完我的疑问后,笑了约莫有三分鐘之久,但我也不是第一次有自己被小看的感觉了,但实际上是他指出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接着父亲转述其他街坊邻居对赖家闹剧评头论足的说法,其中最常出现的字眼仍然是「钱」。
但我却也同时听到了让年纪还小的我隐约感到不安且陌生的名词。
「听说那女人死了,原因是吸食过多大麻出现严重幻觉而发疯,最后走上马路被车撞死了。」
「死亡」这两字的出现宛如回声般在我脑中繚绕。可能是一时无法接受一个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姊姊突然去世的消息,莫名的寒颤突然袭来。
但同时我也认识到了一个新名词──大麻。
它是毒品,会让人上癮的毒,在那个与父亲对谈的下午,我将它深深牢记,并劝诫自己,这辈子绝对不可接触这个东西,即使之后我仍因阴错阳差之下「不幸接触了它」。
只不过父亲并不知道,此时的我于脑中所浮现的「某个场景」,即使当下我仍觉得那一幕,不过是我的梦境。
*
两个家庭的烤肉联欢会如期举行,只是随着赖叔叔的回归后,我总会想起多年前的小学三年级前的暑假,父亲所说的那段关于赖家「故事」。
「当时我的外遇对象……」赖叔叔在说起这段往事时,不免留意不远处正与母亲聊天的赖阿姨,刻意压低声音,但却丝毫不把我也在旁边这件事考虑进去。
「你是说因为吸毒意外去世,你当时带回家的年轻女子?」
见叔叔点点头后用手搔着鬍渣,我不经意从他露出衬衫袖口的手腕上看见了青色鬼头刺青。
「毫无疑问,她失踪后,我曾经被警方怀疑了一阵子,当时那女子遗留下来的唯一弟弟也对这件事穷追不捨。」
「所以你即使想逃回家也没办法,只能选择先避风头吗?真是完全不考虑自己内人的感受。」父亲虽然脸上笑着,但我察觉得到他语中所带有的厌恶。
毕竟,这时候的父亲并非完全对真像不知情。
两个男人笑着,言谈之下却也同时正进行着角力。
然后,赖叔叔继续带着炫耀语气说道。
「我跟那女人只是玩玩而已……」
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
「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你接下来是不是准备跟我说,她是从你那边取得大麻的?」父亲笑得更大声了,这一次引来不妈妈和赖阿姨的注意,但她们并没有发现丈夫们正在谈论禁忌话题。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呢,你知道我有在国外经商吧?」没想到赖叔叔竟然也就这样承认了,即使那张阴险的笑脸根本无法读出真假,父亲也没有就这一点下去深究。
「真是曖昧的答案啊……」父亲表现出嗤之以鼻。「我知道啊,所以最近因为金融海啸,夹着尾巴跑回来了吗?」
「的确。不瞒你说,我的商品要重新在国内贩卖,虽然还得小心佈局跟评估。」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父亲似笑非笑的说,几乎是把眼前这男人给看穿似的。
「玩火可是会自焚的,不管你在卖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可以假设根本就是大麻,也就是『毒品』啦!你的外遇对象说是被你玩死的也不为过。今天你来跟我说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出卖你吗?就算你是带着这种半开玩笑语气说的,但我出去到处乱讲还是会受到专注的喔!还有,我记得,我们似乎不太熟吧?」
此时气氛突然微妙了起来,即使只是国中生的我,也隐约萌生回避念头,但却被赖叔叔的锐利目光给阻止,搞得我只能向远处的阿姨还有母亲透过眼神拋出求救讯号。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归国男子不到一秒又恢復笑容,那是跟父亲一样深藏不漏的笑容,彷彿下一秒他将穷图匕现,给父亲致命一击。
「我知道了。」
只是我没想到最后却只见原本还带有鄙视笑意的父亲反而脸色一沉,了然于心的如此回应道。
立场,翻转了?
二、双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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