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议事厅门口,听到门中传来阵阵交谈声,心道果然是在议事。
他摸了摸自己仍旧酸涩的眼皮,觉得就这么进去也不好,哭成这样,给门中散修们看到了,最多只会笑自己娇气,可是自己与商师兄的关系,这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一旦联系到商师兄身上,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这样对商师兄的名声不好,他想。
从昨夜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时辰,南岭仍旧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看这次中洲震荡并不会影响到南岭,大家不用惊慌。清清亮亮的,正是商师兄一贯温煦的嗓音。
他痴痴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屈腿躲在门边,又忍不住想哭。
厅中一名散修愤然道:中洲大地几千年来一直风平浪静,这次地震来得真是莫名其妙,门主,我们不是惊慌,我们是担心有人在搞鬼。
另一道细弱的声音道:门主,中洲虽无人居住,但论起其重要性,一点都不比南岭输。
商离行静静听着,陷入沉吟,好半晌,才缓缓道:也是,中洲之上有维天之柱,创世以来维系整个苍元世界的安危。
谢留尘听出他声音中的疲倦,又隐隐担忧起来。商师兄昨夜照顾了他一整夜,以至于休息不够,反应都慢了许久。
商离行话音一落,厅中又响起阵阵嗡嗡之声,有人认为中洲震荡与南岭无关,不必如此杞人忧天,有人认为中洲上有维天之柱,一旦天柱出事,南岭势必受到殃及。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中,一名散修提高声量,提议道:门主,我看还是派些人过去看一下吧。
唔商离行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就此没再说话,似是在思考委派谁去。
谢留尘听着听着,察觉门外不远处有散修的脚步声,生怕撞上来者,立时悄悄走开,折返回了商离行院子。
被褥散乱,房中残存他离开前的气息,他脚步迟钝地走到桌案边,呆呆坐下。
这间厢房自他入住后就一直给他留着,哪怕是昨夜将话说开,商师兄还是将自己送回这里。
可是,如果无法跟商师兄在一起,那他有什么脸面继续住在秋水门?
不住在秋水门,他又该去哪里?忆及向师姐谈及的担任授剑长老的邀请,又有些茫然。
就这么离开,他真的不甘心。
坐了片刻,听闻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蓦地醒神,刷一声站起,重新躺回床上。
那人正在此时开了门。
他紧紧地闭上眼,掀起被褥,将脸罩住。
只听那人缓步走近,也不出声,只是重新坐到床边,捏住他的手腕。
谢留尘呼吸一滞。
那人帮他探了脉象,过了一炷香功夫,放下他的手腕,又帮他掖了掖被角,低声说了句:以后不能再这么哭了,伤神。
嗯谢留尘料想他也知道自己醒着,索性不再装睡,睁开眼瞅着他看。
商离行也是定定看着他,眼中星芒闪烁。
谢留尘眼睛一眨一眨的,他想问,你是不是还对我余情未了,不然为什么还让我住在这里?
他却没有问出口,因为商离行眼中满是倦色。谢留尘闹了一夜,他便伤神一夜,此时脸色憔悴,只一双眼眸还是那么星采熠熠。
你睡吧。商离行最先开口。
谢留尘掀开身旁被褥,拍拍床板示意,道:你睡,我就睡,你不睡,我就不睡。
商离行与他对望许久,收回眼神,外袍未解,躺下去,径直与他并肩卧着。
谢留尘没有再开口打扰,他想:没有比商师兄休息更重要的事情了。
两人规规矩矩地躺着,先后进入沉睡中。再度醒来,又是天黑时分。
谢留尘睁开眼时,商离行刚刚起身,正在整理衣襟,对他道:你先在秋水门休息一段时间,有需求去找白萱。
谢留尘在他身后坐起,想问一句:你要出去?话到嘴边,又想到以两人如今关系,商师兄恐怕不愿意自己过问太多,遂将话收回,神色郑重地点点头。
等商离行整好衣饰,出了房间,他才重新躺下,任由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闻得被衾上商师兄残留的气息,深深一嗅,记入心头。
他百般揣测那人心思,一只手漫无目的地在被子下摸来摸去。
莫名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拿出一看,是一枚传送符。
商师兄方才睡觉时没有脱外裳,想是躺下之时,传送符从他外裳袖口掉出,落在床上,他没有发觉。
商师兄要去哪里?
他缩在被子中,紧紧捏着那枚传送符,怔怔出神。
商离行独自一人传送到中洲时,正好赶上又一次的大地震荡。
中洲气候诡异,他传送的地方正是烈火燎原的极热之地,地上冒出热滚滚的岩浆,火光受地面热气积压,冲天而起,又在升到万里高空后冷却,降成一道道流金般的烈焰。
此地遍地红光流火,酷热难耐,腾升的火焰不一会儿就烧焦了他的一片衣角。
也正是因为中洲气候无常,险境丛生,他才决意仗着修为,一人前来,查探地震真相。
中洲占地广袤,气候诡异,罕有人迹,但中洲上的维天之柱是支撑四境安定的栋梁,一旦中洲地震,致使维天之柱倾斜,整个苍元世界都将受到波及。
自当年与魔族签订和平协议,魔族卧底彻底撤出南岭之后,四陆始终无干戈兴兵之祸,至今已过五十年。这五十年来的太平生活,几乎让他产生了战争远离的错觉。
但这只是静水流深之下的假象,魔族休养生息,在钟涟带领之下日渐壮大;妖族屯兵西涯山,也在一直蓄养精兵中,只要各族有利益冲突,战争永远都是不可避免的。
一旦四陆安定假象被打破,人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所以哪怕只是中洲一次小小的地震,都不容得他忽视。
他想到这里,隐约觉得身旁有细微的气流波动,透过沉闷的热流,传到他的耳旁。
他深深吸气,稳了稳心神,说了句:谢师弟,出来吧。
在他身后百步处,一块被烈焰烧得通红的巨石后,缓缓走出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年剑修。
商师兄
谢留尘确实是一直尾随而来,他心知以商离行事事亲力亲为的性情,此次出门一定是为了地震之事,来到中洲。他也不知自己是存了什么想法,在捡到商离行遗落的那张传送符后,不假思索,跟了过来。
他只想默默跟在商离行身边,没想到一走出传送符就被发现。他强忍地面热火滚烫,走出巨石,叫了一声商师兄,见那人没反应,也不知是不是生气了。
他站在原地,迟疑了下,旋即绕开地面喷薄火舌,踮起脚尖,朝他步步走来。
好烫他小声抱怨道。
商离行回过头,见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什么气都发作不出了,伸手挥灭地面刚喷起的火焰,将他扯到自己身旁。
他沉着脸道:原来是在你那里?
谢留尘有些心虚,但仍是弱声弱气解释道:不是我拿的,是你自己掉落在床上的。
商离行面色更加深沉:捡到一张就跟了过来,要是找不到我,你打算怎么回去?
谢留尘咕哝道:那就找到你为止。
商离行沉默了。他预留三枚传送符,一枚来时用了,一枚掉落床上,现在身上只剩一枚。谢留尘没备下回去的传送符便跟了过来,摆明了就是要把最后的退路一同斩断,跟定自己。他静静看着他,道:既然跟来了,就要听我的话,不准到处乱走。
谢留尘大喜过望,本还以为商离行会严词责怪自己,没想一下子就答应了。他忙不迭地点头:嗯,我听你的。
他看着商离行,又小声道:真的好烫啊。
地面岩浆滚烫,气焰喷发,其热量绝非寻常人所能抗衡。以商离行的修为,也只能堪堪抵抗身边十步内的热流。谢留尘修为比他差得多了,哪怕运起周身真气抵抗,也能感觉足下地表热辣辣的热烫。
商离行将他带近几步,拉着他的手朝着烈焰之地的中心走去。
走了半日,二人离烈焰中心越来越近,二人的衣着服饰被熏成灰黑色,斗大汗珠一滴滴当头砸下。
谢留尘亦步亦趋紧跟在商离行身后四五步处,一路上不敢出声抱怨,生怕惹得他生气了,将自己赶回南岭。
他不知商离行身上只剩最后一枚传送符,要回去,也只能两个人一起回去。
但是,忍得再久,终究是修为有限,他感受着脚下越来越烫的热度,身上真气急速流失,脚步慢了,落到十步开外。
商离行有心惩罚他的鲁莽冲动,自始至终没给他好脸色,听身后他的气息渐渐微弱,脚步也是丝毫不停,迈着步子走向前方。
地皮轰然炸开,从中窜出数道烈焰,谢留尘神识涣散,猝不及防,被其中一道击中小腿,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坐倒在地。
他顾不得地面滚烫,坐在地上,细细查看自己被烧伤的小腿,狠狠地剜了眼身前那道无情的身影,口中叫道:痛死我了!
商离行终究是狠不下心,拳头握了又松,最终折返回来,走到他身边: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谢留尘捋开小腿上的衣裳,指了指:喏,这里!又指了指小臂:还有这里!都好痛!
商离行俯**,将他的伤口仔细查看一番,见得只不过是拇指般大小的伤口,松了口气,安慰道:普通的烧伤,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
谢留尘悻悻将衣袖放下,抱着臂,整个人仍是一动不动。
商离行看他这样,又问:还走得动不?
走不动啦!谢留尘有意置气,气恼道:你将我扔下好了!
商离行也一动未动,静静看他赌气的样子,良久,道:上来吧。转过身,将背脊对着他。
谢留尘立马忘记身上伤痛,整个人手足并用挂了上去,伏在他背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嘻嘻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般忘乎其形,商离行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一团硕大火团打来,商离行就势一躲,躲开火团,从容站起身来,稳住身形,倒懒得去理他了。
谢留尘在他背上笑道:商师兄,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商离行没有回话,将他颠了颠,又顺着烈焰中心走去。
谢留尘笑着笑着,笑声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他耳旁轻轻落下,似一阵微风,拂过耳畔,吹散热流。
商离行将他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百感交集。他说的是:商师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商离行背着他,又走半日,谢留尘伏在他背上,晃晃悠悠,道:商师兄,那天向师姐跟我说了师尊的事情,原来我一直都误会了我的师尊。
商离行嗯了一声。
谢留尘又道:我师尊真的死了吗?
商离行回一句:不知道。
谢留尘道:你说当年南星师父为什么要将我托付给他?
商离行平静道:或许他们是旧相识,南星那时身边没有其他值得托孤之人。
分卷(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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