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终于道:“收下吧,向店家道谢。”
孟长青这才敢将那馒头稳稳接着,攥紧了手,对着那老板娘跪下就哐一声磕了个响头,“谢谢婶婶。”
老板与老板娘拉都来不及拉,瞧着孟长青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正要掏钱的李道玄都愣了下。
吓坏了的老板娘忙把还要继续磕头的孟长青拉起来,“别别别,一个馒头,不值钱不值钱。”
李道玄反应了半晌,终于对老板娘道:“再拿几个馒头。”他将钱递过去。
一路上,啃着馒头的孟长青安安静静地跟在李道玄后头,吃一口馒头便望一眼李道玄,李道玄终于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孟长青忙傻笑起来,头上还插着根刚刚跪那店家时从地上沾的狗尾巴草,他以前常听那长白的厨子说,若是要让人喜欢自己,那就一定要对着人多笑,大家都更喜欢爱笑的人,而不喜欢看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
他一个劲儿对着李道玄笑。
李道玄顿了下,倒是没说什么。
李道玄这一趟是回玄武,他极少出门,出行时又极少御剑,好在他也不赶时间,他活了六七个甲子,日子本就是拿来蹉跎的,在哪儿蹉跎都一样。
入夜,李道玄怕孟长青走了一天累了,便在附近的村镇寻了个客栈住下。玄武与长白不一样,玄武中人鲜少入世,路人中名声自然不如长白,这也意味着在银钱方面不如长白那般充裕,李道玄身上带的银钱不多,住的客栈也极普通,惹得那跑堂的一遍遍偷偷打量他,长白对出来降妖伏魔的弟子从来不吝钱财,吃住皆是最好的,所以世人眼中,修仙者大多有钱,跑堂的第一次见到修仙者住这么寒酸的客栈。
他也是头一回见这样像神仙的修仙者。
孟长青紧紧跟着李道玄,两人一齐上了楼。
房间里只有一间床,孟长青一进去,喊了一句“道长,我来!”便极为麻利地跑上前给李道玄铺床,连包袱都没放下。
李道玄让他不用收拾,孟长青手上动作更麻利了,好像拼命证明自己可以一样。
李道玄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轻轻捏了个诀。
灯亮了起来,屋子里顿时亮堂了,“早点睡吧。”李道玄对蹬着腿跑来跑去的孟长青道。
“嗯。”
孟长青收拾完就出去了。
他问了跑堂的,跑到后院接了盆水,又兑了点开水,试过水温后,他这才端着木盆上了楼,李道玄刚坐在了榻上,他端着水盆走上去,在李道玄脚边蹲下,伸手就去脱李道玄的鞋子。
李道玄终于反应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孟长青道:“我帮道长洗脚。”
李道玄顿了下,良久才道:“不用。”
孟长青闻声一怔,大约是李道玄的声音冷了些,他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动。他也不知道李道玄平日里说话一直这语气,只当自己哪里没做好,惹李道玄不悦,一时心神俱乱,扑通一声,跪在了李道玄面前,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生怕说句什么会惹得李道玄更不高兴。
李道玄见他又跪下了,一时顿住了,反应过来后伸手去拉他,“怎么了?”
“道长我错了,你别生气。”孟长青慌忙道歉。
李道玄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把孟长青扶起来,“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说,不用,你不必做这些。”
孟长青听见他语气冰冷,一时心中更凉,微微瑟缩着,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李道玄看了他半晌,发现孟长青整个人都开始抖,手却是紧紧地抓着那木盆不放,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道:“好吧。”
孟长青先是没有反应过来,随即猛地抬头,李道玄伸手去脱靴子,孟长青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道长!我帮你脱!”
李道玄看了他一会儿,小孩的脸六月的天,时阴时晴,前一刻还惨白,这一会儿却是高兴地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又在笑。他莫名顿住了,任由孟长青帮他脱靴子,一辈子第一次被人这么伺候,李道玄分明有些不适应,可瞧孟长青这副样子,一时也说不出反悔的话。
孟长青帮他脱了靴袜,将李道玄的脚放进温水中,一点点仔细地按摩着,他今年虽说八岁了,可身板偏瘦,瞧上去才五六岁大小,此时蹲下来,更是只剩下一小团。
李道玄望着这孩子,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待到水温稍微凉了些,孟长青便拿布把水擦干净,又帮李道玄穿上鞋袜,自己抱了水盆出去倒水,背上的包袱还没卸。
孟长青走后,李道玄终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看了会儿,然后自己动手重新穿了下穿反的靴子。
夜里入睡的时候,未等李道玄开口,孟长青连床都没沾一下,自己迅速小跑走到角落的榻旁,摘下了包袱,翻身爬了上去,腿短,蹬了两脚才翻上去,捞过毯子盖好自己的腿。
李道玄开口道:“夜里冷,上床睡吧。”
孟长青扭头看李道玄,却不敢动,“道长我睡这儿就好了。”
李道玄走到了他身边,将人抱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将人放到了床上,给他盖了被子,“没事,睡吧。”
孟长青分明有些诧异,手紧紧地抓着李道玄的道袍,“道长。”
李道玄脱了外衫在他身旁躺下,床上本就宽敞,两人睡着也不挤,孟长青几乎能闻见李道玄身上的水沉香味道。黄祖仙逝于小莲花峰,死前曾命弟子开炉焚香,但有一处安香炉,即是神霄玉清府,黄泉阴司亦如是,是以玄武弟子多嗜好焚香问道。李道玄身上的水沉香味道便是常年累月焚香染下来的,清静宁神,一点点往孟长青鼻子里钻,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道长,”终于,他低声道,“你身上好香。”小心翼翼,声音极轻,似乎是怕扰着李道玄。
李道玄没睡,清晰地听见了这句话,睁开了眼,许久他才道:“睡吧。”
孟长青听他的话,闭上了眼,不再想别的了。睡梦中,全是萦绕不散的水沉香味道。
李道玄收着了师兄谢仲春的来信,信上帮孟长青找了个去处,是江平城一户人家,书香世家。夫妻俩今年五十多岁,有个孩子上了玄武做了弟子,前两年死于邪修之手,夫妻二人极愿意收养孟长青。他们并非仙门中人,也不知道什么孟观之,小城岁月安宁,于孟长青而言,再合适不过。
李道玄到江平城之时,正好是午夜,也不知是撞上个什么节日,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程氏夫妻早在江平城外候着,见到孟长青时,均是面露喜色,夸这孩子长得俊俏,尤其是这双眼,黑漆漆的,特别招人喜欢。
孟长青看了眼李道玄,低下了头,被程夫人搂到怀中时,他终于擦了把眼睛,挤出个笑容,有点怕自己扫兴。
程夫人摸摸他的脑袋,以为他是怕生,哄道:“乖孩子,叫什么名字?”
“孟孤。”
“来,叫娘。”
孟长青仰着头,“娘。”
程夫人一把将孟长青搂到了怀中,“乖孩子,以后娘亲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啊?”
李道玄在一旁看着,孟长青紧紧地攥着手,浑身都在轻微颤抖,可面上却依旧笑着,一只手抱紧了程夫人。程夫人也将他楼的极紧。
程老爷回过头看着他,“真人,若是不不嫌弃,去寒舍坐坐,喝杯热茶,祛祛寒气。”
“不了,多谢,我还有些事。”
程夫人忙将孟长青放下,拉着他的手道,“来,阿孤,和真人道别。”
孟长青极力收拾好情绪,半晌才抬起头,缓缓露出个笑容,“道长,再见。”他朝李道玄挥了下手,大声道:“我一定会听爹娘的话,我会好好孝顺爹娘的。”
李道玄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彼时江平满城火树银花,有富家子投箭正中酒瓶,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孟长青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终于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程夫人道:“阿孤,饿了吗?娘亲回去给你煮馄饨好不好?”
“好,谢谢娘亲。”他抓住了程夫人的手。
程夫人心中更是喜欢,笑得极为高兴,一家人一起往程家走。
另一头,李道玄走出去很远,终于停下了脚步。热闹逐渐远去,城外江清月明,乌篷船停泊在岸,他在江边站了一会儿,不自觉却是站了几个时辰,天翻鱼肚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在这儿,原来是该回玄武,可莫名其妙总想着那孩子最后对自己笑起来的样子。
早起的摆渡人披着蓑衣爬出船篷,就着昏暗灯烛,坐在船头叼着烟斗,烟灰四落。他瞧见江岸上似乎站了个人,模模糊糊地也看不清面容,便哑着嗓子招呼了一声,“客生!过河吗?!”
那人似乎没听见他喊话似的,一动不动。
忽然那身影一下子消失在晨雾中,摆渡人瞪大了眼,还道是自己眼花,忙抬手用力地擦了下眼睛,“神仙?”
*
次日早晨,孟长青从睡梦中醒过来。程夫人在他身旁坐着,似乎有些不舍。“睡醒了?”她摸摸孟长青的脑袋。
孟长青喊了声娘。
程夫人笑了起来,道:“乖孩子,再喊一声。”
“娘。”
程夫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孟长青一会儿,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裳递过来,“来,把新衣服穿上,真人在等你。”
“真人?”
走入大堂时,孟长青望着那背影,整个人都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两头皆空的吊顶走廊,李道玄回过身来,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冷淡面容。
很多年后,孟长青仍记得那个场景,去而复返的李道玄站在屋檐下,外头下了冬季第一场雪。小巷子里的孩童吵吵嚷嚷地颠着不知哪里捡来的绣球,争抢中,绣球不知被谁踢了一脚,高高跃起飞入了院中,巷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球!球!掉院子里去了!”
“让你别抢啊!”
“谁抢了!?”
绣球挂在了院中槐树上,李道玄抬手捞了一把,七彩的绣球掉下来,像一只燕子似的正好落在他手中。他微微动了下手腕,绣球高高抛起飞回巷子中,墙外,一群孩子正大声吵着,忽然看着绣球从天而降,激动得直嚷叫,“看!飞回来了!球飞回来了!”
李道玄回过头,望着一动不动的孟长青,“收拾东西,与我回玄武。”
孟长青怔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爹娘……”
“我与程氏夫妇商量过了,回屋收拾东西吧。”
孟长青彻底呆在了原地。
向略带不舍的程氏夫妇告完别,走出江平城十余里,孟长青才终于敢相信这是真的,李道玄回来接他了,带他走,回玄武。
在被孟长青盯了一路后,李道玄终于低头看孟长青,小孩的指头纤细而软,用力地抓着他的袖子,指甲都白了,好似生怕被抛下。终于,他开口道:“孟孤这名字取得不好。”
孟长青怔怔的。
李道玄望向青色远山,一重又一重,巍峨徜徉,日出东方,不败其气。他低声道:“孟长青吧。”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是谓长青。
第9章
入了玄武,孟长青才知道原来长白之外,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仙门,不显山不露水,脚下有江河滚滚东流。最壮观的不是小莲花峰上的玉树烟箩,也不是海上高楼宫殿,而是晨钟一敲,震耳欲聋的钟鸣声中,旭日东升,黄鹤齐飞。那场景只要见过一次,永世难忘。
李道玄带着孟长青入了三清大殿。
孟长青第一次见到了诸位师叔伯,师伯谢仲春伸出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似有喟叹。
从此,孟长青便在玄武留下了,拜师习剑,山中修道。
玄武内门虽说弟子稀零,孟长青仍是找到了许多友伴,他在这里过上了与长白截然不同的日子,不用战战兢兢,更不用谨小慎微,师兄弟们虽非同一个师父,却亲如手足,平日里打打闹闹混成一团,几位师叔伯也懒得约束,顶多是洪阳真人谢仲春偶尔会沉着脸念两句“成何体统”,罚的最重的也不过是关几日禁闭。
孟长青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反派洗白录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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