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射真仙笑了下,道:“他们用灵蟒修炼,那是修错了。那术法哪里是用在灵兽身上的,那是用在人身上的。”她缓缓道:“这术法原是夺其他修士的修为来增长自身修为,本身极为霸道,要一直到对方修士灵力枯竭而死才能停下。他们修错了,夺不了人的修为,这才想到去拿灵兽修炼,结果也不知又弄错了什么,竟是和灵兽换了身体,闹出这样的笑话。”说完,她看了眼孟长青与吴聆等人,温和笑道,“你们倒是走运,若是他们修对了,你们早就化作了一汪腐肉了,他们原先要找的便是你们这种修士呢。”
众人一听这话,均是面色微微一变,连带着谢怀风摇着扇子的手都一顿。
他们倒不是怕,长白的弟子没几个怕死的。他们诧异的是,这术法如此阴邪,而这女子说起来却如此轻描淡写,甚至还有些风趣的意思在里头。
半晌,谢怀风开口状似玩笑道:“仙子,这术法未免太阴邪了些吧?”
那姑射真仙笑了下,“这算什么阴邪。一样道术而已。”
吴聆道:“观主,道门百年前早有明令,禁用此类道术。”
忽然,地上响起一道声音,“我不同意,道术有什么好禁的。”
众人一下子低头看去。
一条黑蛇抬着头颅直立起来,看样子是费了老大力气挤进来的,它一下子出现在了众人的焦点处,孟长青嘴角一抽。
那黑蛇望向那仙子,用灵识开了声音,道:“道术无正邪之分,人有善恶之别,在我看来,用刀杀人是杀人,用术法杀人也是杀人,用刀剑杀人难道比用此术法杀人要恶一些?都是杀人,按杀人的罪处就是,关道术什么事?仙子您说是吧?”那黑蛇一下子凑到了那仙子面前去。
那姑射真仙听完一下子笑出了声,笑声珠玉落地似的,“说的是,说的是!”
孟长青看着那条扭着头往前凑的黑蛇,忍住了将他按回去的冲动。
那姑射真仙一直戴着斗笠,众人瞧不见她的容貌,只有几个刚刚在河边瞧见她真容的玄武师弟流露出些尴尬。
陶泽一直往那女观主跟前凑,孟长青盯着他,陶泽全然瞧不见似的。
那姑射真仙隔着纱上下打量了陶泽一会儿。
孟长青忽然上前一步,道:“观主,我这师兄并非邪修,只是为邪修所暗算,与蟒互换了身体。”
“我知道。”那姑射真仙道,“看得出来。”
孟长青听着那姑射真仙的声音,总觉得她似乎看出了些什么,忽然他开口道:“观主,您能帮他瞧一瞧吗?不知为何,我师兄这身体换不回来了。”
那姑射真仙伸出手去,那手瞧着很白皙纤细,她用食指在那黑蛇的眉心轻轻一点,半晌才道:“有些麻烦了,这位道友换魂的时候出了不小的岔子,若是想换回来,怕是要费些工夫。”
孟长青立刻道:“敢问观主,究竟要如何做呢?”
那姑射真仙收回了手,一旁的修士半低着身帮她整理着袖子,她开口道:“这位道友应该是换魂的时候,受了些亘星秘术的影响。这是我清阳观独门的秘术,旁人都破不了,”说到这儿她瞧了眼孟长青,“摸不透窍门,你师门怕是都要无奈何,不过,若是让你师父试试,试个一段时日说不定也能解开,只是到那时你这位师兄的神志早与蟒交混,人怕是要不行了。”
陶泽一下子腾了起来。
孟长青忙道:“前辈,还望您能出手相救,此份恩情,我们师兄弟一定铭记于心!他日必将报答。”
姑射真仙多瞧了孟长青两眼,不知想到些什么,笑了声,道:“此事本就是因清阳观而起,清阳观自会出手,又何必说什么恩情。”说完,她望向那黑蛇,“只是,这道术若是想彻底解开,且不出任何岔子,这位道友怕是要走一趟清阳观。”
孟长青还未来得及说话,陶泽已经狂喜着点头了,“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清阳观位于南华姑射山,极为神秘,几百年来从未有人进去过,据说其中的女修个个都是仙人之姿,至今仍有“姑射神人雪里来”的传闻。陶泽连脑子都没过,直接应下了。
一旁孟长青站在那儿,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刚刚话虽是这么说,心中却一直多留了个心眼,这清阳观秘术如此阴毒,清阳观弟子行事又处处透着怪异,贸然答应前去,不妥吧?
那姑射真仙似乎被陶泽那副左右扭着的模样逗着了,极轻地笑了声,陶泽更是起劲,直接凑过去与她攀谈了起来。孟长青一时哑然,他也没下过山,遇事谈不上什么经验,下意识看向吴聆。却发现吴聆一直都望着他。
吴聆对着他极轻地点了下头。
孟长青于是又望了眼陶泽,陶泽浑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满脸写着“我不怕死”四个字。
一时堂前只听得见陶泽与那姑射真仙攀谈的声音,连谢怀风都只是缓缓摇着纸扇,瞧着那姑射真仙不再说话了。
*
清阳观对那些邪修与邪术知根知底,有了清阳观的相助,捕捉兽形修士比之前容易了许多,又加之附近道观都派人过来添了把手,一时宁城中邪气几乎绝迹。
那姑射真仙似乎对前两日出现的人首蛇身的巨蟒恶灵颇有兴趣,多问了两句,得知那恶灵无声消失已久,她还有些微妙的惋惜。
至于她究竟在惋惜些什么,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孟长青这些日子与清阳观的弟子打交道,很明显能感觉到清阳观走的不是正统的修炼之路,门中弟子视道门俗规为无物,颇为随心所欲,甚至与邪修有许多共通之处。
大约是性格使然,孟长青私心里对清阳观这种行事风格并不敢苟同,他有些抵触,越是深入了解越是抵触。
游走在正邪边缘,一不小心便会往邪道上栽,不是谁都能千回百转心志不移,更何况这种明摆着就是故意摇摆在正邪边缘,擦着边修炼邪术的宗派。那姑射真仙说她与他师父是旧相识,言语中似乎暗示两人过往的交情深厚,可孟长青却越发觉得:“我师父堂堂道门至圣,光风霁月,怎么可能与你为伍?”
李道玄虽然平日看着温和,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恪守传统道门规矩,在大事上,绝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怎么可能与一个邪修交情深厚。
陶泽与孟长青是截然不一样的人,陶泽在某些程度上来说,是个颇为离经叛道的人,孟长青不行,他能修仙不容易,他珍惜这机会都来不及,哪里会胡来。
孟长青瞧陶泽脑子不清楚,正想着要如何提醒陶泽一两句,结果还没想好措辞,陶泽自己跑回来了。
原来,这两日陶泽与那姑射真仙相谈甚欢,陶泽终于单独得见了那姑射真仙的真容,真仙用两指拨开纱的那一刻,屋子里顿时安静了。过了许久,外面有人听见那屋子里传来一声扑通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倒在地,然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又扑通倒地。
孟长青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好与吴聆在商量如何处置那些邪修,一条黑蛇就这么窜了进来,跟飞似的。
孟长青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他下意识帮吴聆拦了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道黑影是陶泽。
听完前因后果后,孟长青差点没笑出声,连吴聆都露出些笑意。
陶泽真的是被那姑射真仙的丑惊着了,他原话是:“我只看了一眼,眼前刷的一黑,我以为我瞎了。”
孟长青对着他道:“说话放尊重点,是你自己非得要缠着人家,人家也没说自己年轻貌美,没骗你,也没拿你怎么样,反倒被你一通嫌弃,你还先委屈上了?”说完他又道,“我劝你收着点,到时候你还得去清阳观让人家帮你换魂,你小心得罪了人。”
陶泽立刻蔫了,半晌才道:“姑射山不会都是些这样的女弟子吧?”
“我不知道,我没去过,好几百年没人进去看过了。”
陶泽觉得自己被骗了。他是头一次被人骗,他很伤心。
半晌,陶泽忽然道:“那姑射山几百年没人进去过,我看那女观主和她那些弟子又都挺邪门的,我若是去姑射山,这一程岂不是很危险?”
孟长青道:“你才知道到啊?!我不是早和你说了几次了。”
陶泽一时语塞,降头被解开了似的,半晌才道:“那我到底还去不去?”
“首先我们现在知道一件事,就是她那一日不是蒙你,真的如她所说,那你这一趟怕是躲不开。”孟长青心里头念着这事好些日子了,他没想到陶泽比他还不上心。
一旁的吴聆也对着陶泽道:“你不必怕,她没什么必要与你过不去,清阳观弟子做事虽然不守规矩,但他们修的不是邪道,你只要不招惹他们,他们犯不着害你。”
陶泽没了声音,似乎在思索,“我刚刚……你们看我现在去诚恳地道个歉还来得及吗?”
孟长青没忍住笑出了声,下一刻,门口传来声音。
三人一起回头看去,是个长白弟子,神色有些惊慌,仿佛是被吓着了,对着吴聆道:“师兄,那些邪修出事了。”
孟长青闻声心头一紧,吴聆站了起来。
三人赶到关押邪修的地方,屋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谢怀风与李岳阳并排而立,站在最前头,李岳阳负着手没说话,谢怀风手中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孟长青走上前去,血腥味扑面而来,那副景象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定了半晌,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邪修横躺在地上,全都没死,但是现状极为凄厉,修为与根骨全部被夺,身体几乎缩成了婴儿大小,头颅却还是原来的大小,面目极为痛苦狰狞,血从七窍中渗出来,遍地都是散着腐臭味的血,这群邪修挣扎着朝孟长青他们爬过来,似乎要求死,嘴里发出类似与婴儿的哭声,痛苦地嚎叫着,皮下青筋肉眼可见地根根断开,血灌进去,那婴儿大小的身体逐渐鼓胀起来。
吴聆拧了下眉,问一旁的长白弟子,“怎么回事?”
“昨日中午那清阳观弟子出门,傍晚回来时对我们道,一共二百六十七位邪修魂魄全部收拢完毕。今日一大清早,他们派人过来,说是要处理剩下的事,这是他们自己门户的事,我们也不便阻拦,我们几个师兄弟就出去了,一炷香后推门进来,所有邪修都变成了这副样子。”
吴聆问道:“问过他们了吗?”
“问了,他们说,按照清阳观门规处理的。”顿了下,那弟子道:“我们同他们说,道门早就把夺取修为的道术划为邪术,他们说这是他们门中的事,与道门无关。”
吴聆望着那些邪修没有再说话。
这两日清阳观的弟子在外追捕邪修,比起清阳观的手段,他们道门中人真的是太手下留情,在那些清阳观弟子的手上,邪修但凡挣扎,修为立刻被吸走,当场魂飞魄散。除此之外,清阳观还不耐烦地额外多费了很多工夫,将那些邪修原本的身体给一具具地找回来,腐了烂了都要一具具扒出来,把魂魄塞回去,然后再处置他们。
前一阵子长白与玄武弟子对清阳观的做法不置一词,那是顾忌着邪修留在城中会残害百姓,又加之他们其实私心里也觉得这些邪修罪无可赦,许多人于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闹成今日这样,便有些过了。
这么多邪修的修为,连带着邪修化入体内的那些古蜀灵兽的灵力,全部被夺走,活着的邪修仙根被刨断,连带着根骨也被活生生削走,死了的邪修魂魄塞入尸体,且故意保留他们的意识,手段之残忍,放眼整个正统道门也是绝无仅有。
并非说这些邪修没错,而是这手段,过于血腥,过于像是邪道手笔了。
那些求死不得的邪修发出的声音渗人无比,有如厉鬼凄号。
一旁的谢怀风握着纸扇道:“真是绝了,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体内还被塞了仙灵,少说还能活个二十多年,以后就只能这样活了。”
那些邪修似乎听懂了谢怀风的话,叫声之凄厉让许多玄武弟子都退了两步。
陶泽在一旁已经看呆了,半晌才道:“清阳观……够狠的啊。”
谢怀风思索片刻后,道:“狠倒是算不上,只是这些手段,确实不是正道中人敢用的,而且绝了的是外人也没法说什么,这是他们自己的弟子,真要论起来,这是他们的门户事。”
吴聆看了会儿那囚室中的场景,半晌才道:“再关押半个月,然后用降魔阵镇杀吧。”
谢怀风一下子看向吴聆,手中的扇子顿了下,他没有接话。
吴聆转身走了出去。
孟长青看了会儿那场景,也转身离开。
孟长青与吴聆一回到屋子中坐下,孟长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忽然被扯住了,他低头看去,陶泽不知道是什么跟上来的,直接挂在了他的胳膊上。
“我……我能不去清阳观吗?”陶泽连声音都在颤抖,“那也太狠了,这清阳观还能去?”
孟长青道:“清阳观女观主那一日说的应该是真的,你若是不去,万一真的变不回来了,你就只能当蛇了。”
陶泽一下子失去了声音。
孟长青表面上还算镇定,其实心里也受了不小的冲击,那画面确实令人汗毛直立,陶泽的心情他也能理解,沉默半晌,他低声道:“我同你一起去。”
陶泽抬头看他,“什么?”
“我同你一起去清阳观,再与你一起回来。”
陶泽猛地一下扯住了孟长青,“这可以!”
一直没说话的吴聆看着孟长青,终于,他低声开口道:“我陪你们两人去吧。”
一人一蛇同时看向吴聆,下一刻,陶泽啪一下朝吴聆甩了过去,挂在了吴聆的肩上,“吴师兄,太多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啊!”
吴聆感觉到肩上的冰冷感觉,微微一僵,半晌才低声道:“不、不用谢,我本来就是奉师命下山帮你们的,没事的。”
黑蛇猛地缠紧了吴聆的胳膊,“吴师兄,你真不是个一般人,仗义!真的仗义!这份情我记下了!”他说着下意识勒紧了吴聆的胳膊,似乎要表达下自己的激动与感激。
吴聆又是一僵,似乎抬手想推一下贴在他脖颈上的蛇尾,悬在那里了很久,仍是没推,浑身僵硬地由着那黑蛇狂蹭着,“我……”
孟长青望着吴聆尴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吴聆无论是从修为还是阅历都比他强许多,若是吴聆能与他们一起去清阳观,不用多说,这一程自然安稳了许多,他看着吴聆许久,低声道:“多谢。”
吴聆被那黑蛇勒得正手脚不知道这么放,闻声看向孟长青,半晌才低声道:“没事。”
孟长青伸出手,一下子扯着那蛇的脑袋,一把将蛇用力拽了下来,他对着吴聆笑笑。
吴聆对着他道:“清阳观说到底不是邪道,不用过于忧虑。”
陶泽不顾孟长青的拉扯,死活要靠在吴聆手上,他大声对着吴聆道:“吴师兄!出门靠朋友,这话说的真没差,有吴师兄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们也不说谢,只说一句,他日你若是用得上我们师兄弟的,我们绝不推辞!”
反派洗白录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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