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青觉得那只手有些凉,他不敢握得太紧,只是虚握着,心里忽然有些高兴,见李道玄没什么反应,他慢慢地倾身凑了过去,屋子里点了灯依旧很昏暗。他看着李道玄的脸。
就在他快亲上去的时候,窗户猛地又被风吹开了,哐当一声巨响,李道玄看了一眼过去,孟长青忙起身去关窗。他背对着李道玄关窗户,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懊丧。他明明就是喜欢李道玄,所以才想时时刻刻地见到他,哪怕是坐楼下守着他房间都觉得高兴,可为什么每次见面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呢?说啊倒是!
他忽然回过身看着李道玄,“师父……”谁知道李道玄正在看着他,他一对上李道玄的视线,猛地又没了声音,道:“……您早点休息,夜里下雨了,小心着凉。”
李道玄看着他,道:“你有心了。”
孟长青不知道为什么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全散了,他道:“那师父我先、我先下去了。”
李道玄点了下头,“去吧。”
孟长青于是也点了下头,他转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他又忽然走了回来,从一旁的案上捞过了自己湿透的外衫,然后才回身继续往外走。李道玄一直看着他,他关上了门,低着头看着那门框,那一瞬间的神情立刻重新变得懊丧。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这样呢?想了半天,他觉得这事要怪白瞎子,谁让她整天在一旁跟在旁边说父慈子孝师徒情深的?不说话没人当她是哑巴啊!
孟长青想着又看向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李道玄望着那扇门,终于,他极轻地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次日,一大清早,雨还没停,街上的人撑着伞来来往往。
孟长青一晚上没睡着,李道玄起的早,两人都坐在桌子前。李道玄问孟长青道:“没睡好吗?”
孟长青立刻摇头,“没、没有,睡得有些晚。”孟长青心里也颇为无奈,他总不能说他想了一晚上有的没的。
李道玄看了他一会儿,道:“以后早点睡。”
“是。”孟长青下意识就应声。
白瞎子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就一个字“饿!”,她已经快要被饿疯了,飞奔下了楼,正好看见李道玄与孟长青坐在客栈里吃东西。
粥刚端上来,孟长青一口都还没喝,连勺子带碗忽然全被一只手夺走了。他疑惑地抬头看去,白瞎子已经快饿的连兽类的形态都显现出来了,眼睛里隐隐冒着猩红的光。孟长青一脸发懵地看着她,“白瞎子?”
白瞎子只是疯狂地往嘴里塞东西,似乎连说一句话都来不及,除了李道玄面前的东西她不敢动,桌上的吃的她全部张手捞了过去。
李道玄神色如常,似乎对白瞎子的状态早有预料,他把自己面前的粥轻轻放在了孟长青的面前。
孟长青见她那副恐怖样子,忽然看向李道玄,“师父,她不会有事吧?”
“没有大碍,贪食了太多福泽,灵体承受不住,过一阵子化出来就好。”
白瞎子现在整个人神志不清,眼前好似有东西一跳一跳的,可一听见李道玄说要她把福泽化出来,她猛地抬头说:“不!我没事!我没事!”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咽下了嘴里所有的东西,把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孟长青看着她这副艰难样子,道:“实在不行你还是把福泽吐出来吧。”
白瞎子摆了摆手,吃了东西,脑子稍微清醒点了,她克制了下自己食欲,对着孟长青道:“没事,我没事!”吐是不可能吐的,吃下去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吐出来的,她说话时一直在偷瞥李道玄,那眼神分明是怕李道玄说她些什么。她见李道玄把自己的粥给了孟长青,立刻又来了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扶象真人待徒弟真是视如己出啊,父慈子孝师徒情深令人羡慕,羡慕!”
李道玄的手一顿。孟长青这边正打算喝粥,一口全呛了出来。
白瞎子一脸不明所以,还问孟长青道:“你怎么了?”
孟长青被呛得直咳嗽,没能够说出话来。李道玄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没看白瞎子。
白瞎子一头雾水。
三人坐着吃东西的时候,客栈外有脚步声响起来。店家揭开帘子出门去看,发现是一群街头卖唱的艺人来屋檐下避雨,女店家见状请他们进来了,在南蜀,乐师属于下三流,地位卑微,一般人不会让他们进门,一群人忙对着女店家连连道谢,为了表达他们的谢意,他们在这客栈里演奏了支曲子。
孟长青这边真咳嗽着,忽然听见耳边有乐声响了起来,他与白瞎子一起看向声音的来源。客栈里的人也纷纷望了过去。
一群乐师坐在了露天院子的台阶上,手中支着丝竹管弦,演奏了一支南蜀古曲,乐声宛转悠扬,与雨声浑然一体,动听极了。客栈里的人安静下来,全都听着那乐声。
李道玄见孟长青聚精会神听着,他也看了一眼过去,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白瞎子只听了一会儿就继续埋头吃着东西了,作为一个妖,她很喜欢人间这些下三流的东西,什么吹拉弹唱,她都爱听,她点评道:“论声乐,还是要数春南第一。”言下之意就是这些蜀人的水平不行。
大约是孟长青不通音律的原因,他倒是觉得这乐声很好听。
一曲了,那群乐师停了下来。客栈里的客人为他们喝了彩,那几个乐师起身一一谢过。客栈里又恢复了原样。
孟长青注意到李道玄几乎没吃东西,又看了眼低头一个劲儿吃着东西的白瞎子,他起身去找店家打算再点几样东西。
孟长青离开后,桌上只剩下了白瞎子与李道玄两人,白瞎子揽着盘子吃个不停,余光不时地瞥向一旁坐着的李道玄,莫名有些心虚,她吃东西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为了掩饰心虚,白瞎子找了个话题,就问道:“真人喜欢声乐吗?宫商角徵羽,五音十二律?”
李道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话。
柜台前,孟长青正和那女店家说着话,忽然有弦声在院中响了起来,那女店家一下子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隔着两道帘子什么也看不清。孟长青刚一听见那调子,整个人仿佛遭到了雷击似的定在了原地,脑海中闪过四个字:怎么可能?
吴聆?
这弦声他曾经在西洲城夜雨里听了一夜,吴聆已死,这曲调怎么可能会再次在此地?
孟长青一把揭开帘子猛地走了进去,在看清楚堂前的景象时,他忽然彻底愣住。
白瞎子手里端着个盘子连吃东西都忘记了,一双眼睁大了看着那坐院中抱着琵琶的人,也不知是被那弦声所震撼还是被那个弹琵琶的人所震撼。两袖真人剑纹,修长的手指在弦上掠过,李道玄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天光如雨全吹落在了院中,弦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白瞎子真的以为神仙从道像中走出来了。只有孟长青这种不通音律的才会听不出来,如山如海,如雾如靄,这分明就是东临玄武的古调。李道玄抬头的时候,望见了愣在帘子旁的孟长青,手指拨着弦,他没有说话。
弦声如水,草木犹青。
一模一样熟悉的曲调。孟长青怔在原地,直到这一刻才猛地明白过来,为何当日在吴地李道玄会说对他那一番话。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是他认错了,西洲城雨夜那个人,不是吴聆,是李道玄,一开始就是他,从来就是他,最后仍是他。
从来没信过造化,却在这一瞬间真正地感觉到了,造物弄人。真是造物弄人。
他朝着李道玄慢慢地走了过去。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的眼神,他忽然发现,原来有些事情他心里是希望孟长青知道的。孟长青没有打断他,而是走过来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下了,李道玄看着他继续弹了下去,眼前忽然掠过去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这一支曲子很长,最后结束的时候,他压了下弦,一声清响,雨声不歇。
客栈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将琵琶借给李道玄的乐师们久久回不过神来,满堂只闻淅沥雨声。在这个远离道宗的南蜀偏僻小镇,没人听过玄武的古调,也没人认识李道玄或是孟长青,他们只是单纯地惊艳于这支曲子,惊艳于这一幕。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道:“这是东临古曲,讲述的是道祖慧剑断情的故事,四百多年前,你师祖命人将一百多段曲谱整理出来,尚未整理完毕,玄武遭逢大变,此事搁置了下来。后来你掌教师伯觉得,门中弟子年纪尚轻,耽于声乐有碍修行,于是废弃了声乐教习。你们这一代弟子大多没有听过这曲子。”
孟长青道:“西洲城那天晚上,是您?”
李道玄低声道:“是我。”过了片刻,又道:“李岳阳说,你以为那晚是吴聆。”
孟长青说不出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孟长青不可能猜到那个人竟然会是李道玄,他甚至不知道李道玄通晓音律,一双眼睛似乎慢慢地亮了起来,又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伤感,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道玄看,好像要将他的样子彻底地刻入脑海中,永远也不会再忘了。
是啊,他一直以为那天晚上是吴聆,李岳阳当初问他为何会喜欢吴聆,他说是因为弦声。而李道玄原来都知道。孟长青有些无法想象,当初李道玄见到他和吴聆在一起,听他对自己说那番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张了张口,终于道:
“对不起,师父,我……”
李道玄道:“不是你的错。”他看着孟长青的眼睛,低声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一旁的白瞎子已经走了上来,她有点没听懂这两人在说什么,忽然小声问孟长青道:“你们说什么?什么吴聆?”这不是玄武的曲子吗?怎么扯上了吴聆?
孟长青没有说话,李道玄也没有说什么。李道玄将琵琶还给了乐师,所有乐师都望着他,但不知为何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似乎是生怕冒犯了他。孟长青看着李道玄转身上楼,他注视着那道背影,眼中的光一直闪烁着。雨停了,终于,客栈里围着的人也陆续地散开。
是夜。
孟长青一直在楼下坐着,眼睛望着楼上李道玄的房间,他今天想了整整一天,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他有一些心里话想要对李道玄说,手紧了又松,他似乎是有些紧张。他一直坐到了很晚,楼上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来。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去。
白瞎子正饿的眼睛发绿,下楼找吃的,一低头看见孟长青在楼下黑暗中坐着的时候,她还愣了下,“你怎么坐在这里啊?”
孟长青发现是她,手慢慢地松开了,道:“我睡不着,坐一会儿。”
白瞎子觉得孟长青有些奇怪,不过她现在也没有什么精力多想,道:“那反正你也醒着,那我们出去吃点东西?我快饿死了。”
孟长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道:“我……你自己去吃吧,我不饿。”
白瞎子道:“我没钱啊。”
“我把钱给你。”
白瞎子拧眉不耐道:“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去一起吃啊,走走走!”她也不说废话,直接拉了孟长青就走。孟长青被她拖出了门。
因为夜里又开始下雨的缘故,街边没了摆摊卖馄饨的,店铺又都打烊了,白瞎子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家开门的酒馆,拉着孟长青进去了。那店家给两人上了点菜,又上了酒。
孟长青根本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就坐在一旁看着白瞎子吃,白瞎子吃了小半桌,眼睛里的绿色才下去点,她抬头问孟长青道:“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好像从早上起就一直这样。
“没事。”沉默片刻,他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些纠结,终于他道:“我……我问你个事。”
“问!”白瞎子一抹嘴,瞬间恢复了干老本行的样子,就差在一旁摆个算命测字的牌子了。
孟长青道:“我有很多话想对一个人说,但是我……我见到他的时候我说不出来,要么就是只能说一两句,要么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瞎子明显懵逼了,这你问我?她还以为是问什么大事呢!她道:“那你直接和你师父说就行啊,你们俩师徒感情这么深,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怪你。”
轮到孟长青懵逼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我师父?”
白瞎子心说这还用问吗?这里一共就三个人!她道:“今天早上你师父坐那儿的时候,我看你那眼神就感觉你有话要说的样子,我当时问你了,你没理我,那不就是你师父了吗?”又道:“师徒俩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当初叛出师门他都能放过你,你只管去说就是了。”
孟长青没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第112章
白瞎子见他这副样子,道:“你要和你师父说什么啊?”他想了下, 问道:“我今早听到你们说吴聆?”
孟长青道:“不是。”
“那是什么?”
孟长青看着她, 心里忽然又有点一言难尽。
白瞎子有些不解, 问道:“我问一句啊,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你师父啊?”她怕李道玄是正常的,她是妖,李道玄是道门真人,但是孟长青作为李道玄的弟子,李道玄又一向待他不薄,他为什么也是这副样子?
孟长青道:“我不是怕, 是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下来我都习惯了。”过了一会儿, 他才道:“我从小尊敬我师父, 做什么事情我都怕我做错了,所以很多事情我心里想的不愿意让他知道。每次他一看着我, 我就说不出话。”
白瞎子想了下,道:“要不你喝点酒试试?酒后吐真言,酒壮怂人胆,而且你喝醉了,他真的生气了,你大不了醒来说你忘记了,他也不能真的怪你。”她说着话眼珠子在转, 把酒往孟长青的面前推了下。主要是他现在也很好奇地想知道,孟长青想要对李道玄说什么。
孟长青道:“不了不了。”
白瞎子又思索下,道:“你要是真的说不出口, 那你给你师父写信啊,写下来总可以吧?我帮你去送。”
“你?”孟长青怀疑地看着她,摇了下头,又道:“算了我自己再想想。”
他越是这样,白瞎子心里越是好奇,打量了一会儿孟长青,她悠悠地道:“我在鬼城待了很多年,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的很多话,当时说不出口,或许就要抱憾终身,很多年后再来后悔,当初为何不勇敢一些,可往往到了后悔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为什么说及时行乐,这个重要的不是行乐,而是及时。”
孟长青的眼神明显动了下,白瞎子装作低头吃东西,其实眼睛一直看着他,终于,过了会儿,她看见孟长青伸出手去握桌上的酒杯。下一刻她立刻大声回头喊老板娘,“店家上酒!先来个十坛!不够再上!”
孟长青的手明显顿了下。
一个时辰后,白瞎子看着趴在桌子上睡过去的孟长青,她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会这样?她又看了眼在一旁等着她结账的老板娘,她攥着酒杯,微微一用力,等她把那酒杯再拿上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块金子。她抬着一张小圆脸对着老板娘笑,老板娘也立刻对着她笑。
白瞎子带着孟长青往回走,她现在这个身体本来就瘦小,好不容易地把孟长青拖回客栈,她已经累得快断气了。“孟长青,你!孟长青你……”她都要气笑了,这身体长得矮腿又短,进屋的时候,砰一声,两人猝不及防地被门槛绊倒摔了下去,孟长青应该是觉得疼,发出了声音,白瞎子见孟长青似乎有些要醒过来的感觉,连疼都顾不上了,她忙道:“孟长青!你醒了!醒醒!”
孟长青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发现他正和一个小姑娘同时摔在门框上,小姑娘头贴着地看他,他脑子一片混沌,过了会儿,似乎想要站起来。那小姑娘忙伸手扶他,结果两人都没有力气,就在他猛地又要摔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捞住了。
白瞎子本来也被孟长青带着要再摔一跤,一只手扶了她一把,她忙心有余悸地道:“多谢多谢。”她满头是汗抬头看,却忽然发现是李道玄,顿时没了声音。
李道玄今晚就没睡,一直在客栈里等着,他扶住了孟长青,闻到孟长青身上浓烈的酒气,问白瞎子道:“怎么回事?”
白瞎子立刻指向孟长青,“他说他有话和你说,但是他不敢,他就喝了酒,然后喝多了。”她忙道,“这不关我的事,他非要喝,我死活拦不住,我劝他少喝点,他听不进去。”见李道玄看着自己,她忽然伸手扯了下孟长青,“孟长青你不是说有话对真人说吗?你说啊!”
李道玄看向孟长青,孟长青现在头晕目眩,眼里还有血丝,慢慢地抬头看了一眼,没出声。
反派洗白录 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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