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卓拿着书册,心不在焉点头。宁杰自个倒了茶喝,又喘匀了气,这才凑到宁清卓身旁,啧啧道:“真没料到,这书竟然真是沈公子写的!”
宁清卓心中一凛,扭头看他:“你看过这本书?”
宁杰连连点头:“当然!这书这几天可火呢,隔壁书生都在看!”
宁清卓便是一皱眉:孙剑锋造势还不小!只是她与沈鸿锐都对这些书册不感兴趣,倒是忽略了这一信息。宁清卓凝重问:“你还知道什么,都说与我听听。”
宁杰挠挠脑袋:“这个……我也是听坊间传的啊,当家的你听了别不高兴。他们说啊,这书说的,是沈公子和冯小姐的故事!”
他见宁清卓并不介意,这才继续道:“那冯小姐是工部冯尚书之女,前年入了宫,深受圣上宠爱,现下已经封了珍婕妤。她与沈公子便是在上元节灯会时相识的,沈公子还为她赋诗一首,”他拿了宁清卓手中的书一翻,指着几行字道:“就是这首诗!当时两人的关系被传得沸沸扬扬,京城里谁不知晓!还以为要成一段佳话,却不料……冯小姐最后还是入了宫。”
宁清卓只觉心沉了下去。
既然这书生指的是沈鸿锐,小姐指的是珍婕妤,那拆散他俩的高官……岂不是指当今圣上!
无怪!无怪!无怪孙剑锋敢将沈鸿锐下牢狱!他根本无需确凿证据,因为……他很可能获得圣上的直接旨意!
自己宠爱的女人被平民妄议意淫,圣上如何能不震怒!他根本不在乎这《偷香记》是不是沈鸿锐写的,他只是要找个借口发泄怨愤。而传闻中曾与珍婕妤相处甚密的故事男主沈鸿锐,就这么被推了出来……
宁清卓无意识将手中书卷攥紧,心中生寒:好生阴毒的计策!前世,孙剑锋便已经够可怕了,却不料这一世,他的谋算还更周全了!
——恐怕,沈大学士此番要救出沈鸿锐,是要大费工夫了。也不知道沈鸿锐在牢里会不会受皮肉之苦……
宁清卓心神不宁过了一天,到了晚上,沈大学士那竟然还没有消息。宁清卓不料事态进展会如此缓慢,心中愈发担忧。她立在柜台边出神,却见着门口行进了一个人,飞鱼服侍,竟然是清早来抓人的锦衣卫之一。那人行到宁清卓身前,躬身道:“宁姑娘,孙大人请你出外一聚。”
宁清卓偏头看柜台的沙漏,已是戌时末(21点)。她眉头微皱:“如果我不去呢?”
那锦衣卫依旧恭敬,却是答非所问道:“孙大人让我转告你,他想和你聊聊沈鸿锐的案情。”
宁清卓心中一声冷笑:又来了!除了威胁利诱,孙剑锋还会干什么!重活一世,这人还是本性难移!
——可是,她要不要遂孙剑锋的愿呢?
思量之下,宁清卓还是决定跟那人走一趟,或许能收获些有用的信息也不一定。她也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孙剑锋既然是沈鸿锐被抓的幕后黑手,现下让人找她去,定是想好了周全的应对,哪里会给她可趁之机?可只要有一线希望,宁清卓便想试试,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傻等在这里。
却说,被宁清卓暗骂了无数次的孙剑锋,的确掌控了有用信息。赏荷会结束后,他的人虽然没有找出直接证据,但数条线索都指向陈晋安。此次《偷香记》案件亦是如此。加之孙剑锋懂得陈晋安的执念,他基本可以断定,两次暗害沈鸿锐的人便是陈晋安。
可这些事,孙剑锋并不打算告诉宁清卓。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孙剑锋已经发现,陈晋安比他前世记忆中更强大。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次次出手必带杀机,谋算堪称精彩。
孙剑锋并不知道,因着前世的恩怨和现世的巧合,宁清卓已经将陈晋安犯下的这些事都算在了他头上。他只是暗想,若是留着陈晋安,不准哪天,这人还真能将沈鸿锐给害成了去!既如此,他为何不留着那人,待到沈鸿锐全无威胁后,他再向宁清卓揭发一切,坐收渔翁之利?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今日圣上震怒,他便自请揽下了差事,心中打定了主意:陈晋安此番造势甚大,不准《偷香记》后,还有后招。届时,他就算不为姓陈的提供便利,也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方便那人行事。若是有机会的话,还能让沈鸿锐在牢里吃吃苦头遭遭罪。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突然想到了法子,可以借着办差的机会,与宁清卓亲近。
宁清卓跟着那锦衣卫上了马车,一路行去,竟然到了镇抚司,心中便是一惊一慌:孙剑锋怎么会让人带她来这里?难道……他又想像上世一般,带她去天牢,让她看人严刑逼供沈鸿锐?!
再转念一想:她还真是自己吓自己。沈鸿锐又不比上世那些囚犯,他有家世有背景。沈大学士还顶着官衔好好呆在京城呢,孙剑锋怎么敢屈打成招!
果然,那锦衣卫领着宁清卓在镇抚司中绕了一段路,在一栋小楼前停下,躬身道:“宁姑娘,孙大人在里面等你。”
这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小楼,屋檐上没有挂牌匾。宁清卓缓步上前,推开屋门,便闻到了空气中有淡淡的纸张气息。室内光线不佳,一眼望去,都是足足两人高的大书架。
宁清卓扫视一圈,没有见到孙剑锋,思量之下,从正对门的两排书架间行进了屋中。她见到一旁的书架上写着两个字“仵作”,心中明了:这是锦衣卫镇抚司里用来存放藏书的地方。
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孙剑锋为何会将她带来这种地方?!
虽然心中疑惑,宁清卓还是忍不住放慢脚步,扭头去看书架上的书卷。她看得模糊,依稀只见到书脊上标了几个字,“……丙寅,毒……卷二”。似乎是编了号,方便查阅。她有心想多看些,因此并没有留意她已经走到了室中间,而孙剑锋正站在二楼的回廊上,定定看她。
男人穿着黑色的便服,面无表情站立,四周的空气在他的压迫下,仿佛都阴沉了许多。宁清卓终是抬眼,便撞上了他凝视的目光,惊得脚步都顿了一下。
孙剑锋见她发现了自己,沉声开口道:“上来我这。”
宁清卓犹豫片刻,行到屋侧一角的狭小楼梯边,拾阶而上。然后她站在离孙剑锋尽量远的阶梯口发问:“孙大人,你让人找我来这,到底所为何事?”
孙剑锋不答,只是抬手,在墙上一拍!安静尘封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了轰轰的响声。
宁清卓定睛一看,便见到一架阶梯远远滚动着朝二人行了近来。那阶梯亦有两人高,顶端有个小平台,想来是供人取书籍时所用。
阶梯滚到孙剑锋身旁停下。孙剑锋躬身,用衣袖擦了擦那小平台,看向宁清卓道:“坐上去。”
宁清卓眯眼。她四下扫视一圈,发现这屋子里只有一座阶梯,便皱起了眉:孙剑锋让她坐上去,那他自己呢?难道还会站在这儿看着她?
——想想都知道不可能。这人根本是想和她坐一起吧!
宁清卓摇头拒绝:“不了,孙大人有事直说便是,不必绕这许多弯子。”
孙剑锋盯视她半响,忽然道:“辰卯年,户部刘侍郎卷入一文字案。有人在京城散播文章,指名道姓评议朝廷大员,而所有线索都指向他。可最后,锦衣卫还是证明了他的清白。”他停顿片刻,偏头看书架:“这里存放的卷宗记载了当时办案的思路流程,你若坐上去,我便帮你将它找出来。”
宁清卓眼睫微颤:这一诱惑倒是大。虽然相隔数十年,但两宗案子甚相似,若是能吸取前人的经验,不准对营救沈鸿锐还真帮助。只是……
她看孙剑锋一眼,心中疑惑:只是,这人不是陷害沈鸿锐的幕后黑手么?摆出这副愿意努力破案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孙剑锋直直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宁清卓没法继续深想下去,只得收回思绪,挣扎片刻,坐去了阶梯之上。
孙剑锋果然跟着坐了上来,紧紧贴在她的身旁。男人特有的侵略气息瞬间强烈起来,宁清卓抓住那阶梯小台边缘,努力往侧边靠,不想碰到他。孙剑锋倒也不管她这偷偷摸摸的举动,只是操纵那阶梯滚动,行到一书架前停下。然后便在那排书前,像模像样翻找了起来。
宁清卓强忍厌恶静静呆在一旁。可一炷香(5分钟)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孙剑锋依旧没将那案卷找出来。
宁清卓忍不住了。她扭头朝孙剑锋看去,便见那人虽然手上不停,也不曾看她一眼,可脸色却泛着不正常的红,目光难掩灼热。心中便是一声骂:这人哪里是在找书!这人根本是在拖延时间,想和她坐一起!
她心中暗恨,却是思量道:既然今日都已经遂了他的愿,她自然也不能空手而回。他不帮她找书,她自己找还不行么!
宁清卓忍气吞声,默默抬手,抽出了一卷案宗,细细翻看。孙剑锋见她动手,竟然也不阻止。男人索性不再隐瞒,目光从那些无趣的书籍上收回,扭头去看她。
女子一脸隐忍,仔细翻看着卷宗。她的眼睫低垂,面色微红,漂亮的唇紧抿。再往下,是纤细的脖颈,被衣领遮住的精巧锁骨,和无需看见,他都能在脑中描绘的圆润双肩……
孙剑锋头脑一阵发热。他觉得自己克制不住了。
——好想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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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天牢之行
宁清卓正在仔细研究案宗序号,却不料一旁的孙剑锋忽然抓了一宗案卷,朝她脸上重重呼去!
那人用力甚大,宁清卓不急防备,被他正正砸中鼻梁,痛得眼眶都红了!这还不算,她本来就只有半边屁股坐在阶梯上,被孙剑锋那么一推,身子失了平衡,瞬间朝旁栽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宁清卓的动作几乎是本能。她迅速抬脚,脚尖一勾,缠住了离她最近的东西,妄图恢复身体平衡。她做到了,也的确稳住了身体,可孙剑锋扭头看她,神情却愈发诡异。宁清卓的目光直直与他对上,便是一声暗骂:见鬼!慌张之间,她竟是勾住了孙剑锋的脚!
——她宁愿掉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一时间,宁清卓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她偏头朝地上看去,同时脚尖撤力,松开了孙剑锋的小腿。
可预计的坠落并没有出现。孙剑锋猛然出手,长臂一伸,搂住了她的腰!
男人一手抓住书架,一手握住宁清卓的腰,倾身贴近。那五指带着热度紧紧黏合在她腰侧,宁清卓最是怕痒,身子便是一颤。立时不管不顾,咬牙蓄力,狠狠一拳朝着孙剑锋脸面砸去!
出乎她意料的,孙剑锋竟是没有避开。她弯曲的指节直直砸中了他的侧脸,力道落得扎扎实实。然后她翻身一旋,如愿从阶梯上摔下,掉在了地上。
那阶梯到底有两人高,宁清卓只顾着逃离孙剑锋,没有注意落地,摔痛了右肩,脸也被书架擦了下。她缓了一阵爬起,却听身旁一阵风声。孙剑锋也从阶梯上跳下,站在了她身旁。
男人脸红了一大块,还被她打出了鼻血,却只是抬袖一擦,问道:“你疯了么?故意摔下来!”
宁清卓扶着书架站起,冷冷回道:“你疯了么?干吗突然用书砸我?!”
孙剑锋便不吭声了。刚刚那股*来得太强烈,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无法之下,他本能想遮住宁清卓那张脸,这才抄起了案卷……
孙剑锋躬身,捡起地上的一卷案宗:“我找到了案宗,拿下来时……不小心砸到了你的脸。”
呸!那个力度,会是“不小心”?宁清卓心中暗骂,却也不多说,只朝孙剑锋伸出手:“给我看看。”
孙剑锋却拿着卷宗默立,并不递给她。
宁清卓等了许久,久到她都有心去抢了。可想到她的功夫不如这人,若是他不给,她也抢不到手,只得好好问话:“孙大人,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我坐去阶梯上,你便帮我找卷宗。”
孙剑锋总算给了反应。他伸手入怀,竟是又摸出了两个卷宗:“这是朝廷官员信息,里面记录了哪些人曾与沈家结怨。”又道:“这卷案宗则记载了京城及附近书局的信息。”
然后,他将三个卷宗一并放回怀中:“我当初只是说,你坐上去,我便帮你找到案宗,却不曾说过要给你看。”
宁清卓面无表情看他片刻,忽然冷冷一笑:“孙大人这般无耻无赖,实在是给锦衣卫长脸。”
她骂得直接,孙剑锋却不恼,反而甚是开心一笑:“清卓这般口上不饶人,难道便是求人之道。”
宁清卓见他开心,只觉心中憋闷:“孙大人想多了吧?我何曾说过有求于你。”她冷漠转身,就要离开:“既然你也无事,那我便告辞了。”
面前却人影一闪!孙剑锋一个闪身窜至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清卓,这些东西我都可以给你看。不止如此,我还可以认真查案。若沈鸿锐被冤枉了,我定还他一个清白。”他停顿片刻,强压着心中的狂热道:“只要查案时,你愿意陪在我身旁。”
宁清卓眯眼看他。他又表态愿意查案了。她不信孙剑锋会那么好心,可陷害沈鸿锐之事若真是孙剑锋所为,这么屡次表态又不大符合他的性格……宁清卓心中暗道:这人今日有此反应,到底是因为他重生后性格有所改变,还是,她根本就误会了孙剑锋,陷害沈鸿锐的另有其人?
思量之间,一个想法飞速窜过脑海,宁清卓便是一皱眉:对了。孙剑锋针对沈鸿锐,是因为沈鸿锐与她关系亲密。他若是忍耐不住要对沈鸿锐出手,便是不除之而后快,至少也得将他赶出京城,让他再无法呆在她身边。而一本《偷香记》,只能折腾沈鸿锐一时,根本没法达到这些目的。
所以说,现下有两个可能。一是《偷香记》只是第一步,孙剑锋还有后招。二是……沈鸿锐被陷害,的确与孙剑锋无关。
——可如果陷害沈鸿锐之人不是孙剑锋,那又会是谁?谁与沈鸿锐有过节?或者,谁与沈鸿锐有利益冲突?
想到这里,宁清卓微微抿唇:对孙剑锋的憎恶太深,她竟然忽略了沈鸿锐还有其他敌人。
远的不说,山长争夺呈胶着之势,沈鸿锐与悠竹居士各有各的支持者,正是胜负难分。保不准,那陷害沈鸿锐的人,便是那悠竹居士,或是悠竹居士幕后的支持者陈大学士,亦或是……陈大学士的侄子陈晋安?!
宁清卓心中便是一凛。陈晋安的谋算成性,这次的《偷香记》,还真有些像那人的手笔。宁清卓上下打量孙剑锋,脑中却再搜寻不到其他信息,也无法得出定论。她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去问孙剑锋或陈晋安,却是暗自决定,这两人都不是好人,也都有嫌疑。她往后若是有机会,必定要查探清楚。
孙剑锋见她一直不答话,按捺不住焦急再次发问:“你答不答应?”
宁清卓收回思绪,垂眸片刻,转身背对孙剑锋而立。她默默站了半响,这才扭头看孙剑锋,低声道:“我想先见见沈鸿锐。”
见她这反应,孙剑锋自是以为她答应了。他不愿让宁清卓见沈鸿锐,却又垂涎与宁清卓的相处良机,犹豫片刻,终是应允:“好,我给你一刻钟时间。”
宁清卓终是如愿见到沈鸿锐。天牢中,男人脸色苍白,看着很有些虚弱,显然是在牢里受了些苦。可见到她,眼中却闪过光芒:“清卓!清卓清卓!你怎么来了!”
宁清卓见他如此开心,皱眉问道:“我不会是第一个来看望你的吧?”
沈鸿锐笑了开来:“不是,中午时分,父亲来看过我一次。”
宁清卓松了口气:若是沈大学士都无法前来探望,那事态可就严重了!她看了眼牢门,声音低了些:“是孙剑锋让我进来的。”
沈鸿锐立时有些焉了:“怎么又是他……”他一声哼:“你去求他了?”
宁清卓摇头:“不是。”她想了想,措辞开口道:“他让人来找我,说希望我陪他一起办案。相应的,他便全力以赴,为你洗脱冤屈。”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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