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虽然他不看好这个东方人，但他一向对自己的电影负责——包括对自己试镜的每一个对象认真。
    最初回答的问题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挺普遍且简单的，大多就是一些剧本上的内容和对人物的理解。
    江兴坐在刚刚被助理带到的小沙发上一一作答。
    他觉得这也许只是让进来的演员放松的一个手段？
    等到他回答完了这些基础的信息，大概几秒钟的停顿，坐在正中间的比尔突然说：“试着表演一下剧本中伊莱和昆第一次见面时候昆的表情。”
    这才是试镜正式的开始。
    江兴心情平静。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因为只是面部表情，他并没有在肢体上下功夫，而是轻微的挑起眉梢，平下唇角——就这两个细微的动作，他刚才还显得温和的气质在这一时刻已经消失殆尽。
    他的面容因为拉平的唇角而显现冷酷；双眉因为挑起的眉梢而露出凌厉。
    他脸上的现在在这一瞬好像变成了刀削斧刻一般的刚硬。
    他光光只是看着坐在沙发上看着人，就被看的人感觉到自己被什么危险的东西锁定了一样不自然！
    本来并不非常重视的比尔暗自吃了一惊。
    他挺直的背脊更挺了一下，落在江兴身上的目光也显得若有所思起来……他抛开刚才那点潜藏在心底的漫不经心，而认真的观察了一下江兴，很快发现自己之所以感觉到不自然，是因为此刻和他面对面的江兴虽然注视着他，但对方的目光并不专注，甚至有些涣散。
    可正是因为这样涣散让坐在那里的人更显得冷漠和机械式的没有感情。
    ——与寻常不同，当然能让人感觉不自然。
    这个小细节非常——比尔正想着，突然接触了自己左手位置斯蒂芬促狭而得意的眼神，他顿时有点儿不自然，不理对方，稍微换了一下坐姿，继续想着：这个小细节也就是……比较讨巧的不错而已。
    斯蒂芬坐在比尔左手边第二个位置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他的想法，轻轻地用鼻腔“哼”了一声。
    比尔假装没有听见，他挥了挥手，淡淡说：“再试着表演昆摆脱外星人控制时候的痛苦。”
    这个要求相较于第一次的要求无疑难上了许多。
    江兴思索了几秒钟，询问导演：“能否配上肢体动作？”
    “可以。”比尔说。
    江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用几个呼吸的时间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他身体上的肌肉开始有规律的、间歇性地抽动。这些抽动最初在衣服的覆盖下并不明显，但大概几秒钟的时间，那些坐在江兴背后的人发现了江兴垂在身侧，正微微抽搐的手掌。
    剧本的编剧艾德坐在沙发组的尾端，这是一个最靠近江兴的位置。
    他盯着江兴的手腕看了一会，然后对冲着自己身旁的人做了一个“很自然”的手势，这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点头。
    背对着众人的江兴骤然转身！
    他的面孔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汗水居然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来，他额上青筋暴起，正不受控制的微微跳动着，他的上下牙齿同样用力地咬合着，这样的力道使得他的面孔也和他额角的青筋一样正在微微颤动。
    可也是在同样的时间里，他的眼睛里爆发出极为明亮而专注的光彩来：这样的光彩和最开头表演昆作为兵器时候有些涣散的视线结合起来，突然就给人了截然不同的立体之感！再加上这两种对比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先后出现的，哪怕是导演过了多部电影看惯了影帝的比尔都愣了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啪啪啪”的鼓掌之声已经在练舞厅中响起了。
    这是捣乱！
    就算你推荐的演员确实不错，你也不能这样破坏试镜！
    比尔醒过神来，他怒气冲冲的转脸看向斯蒂芬，却在立刻间又愣了一下：斯蒂芬正用自己的双手捧着咖啡杯在喝咖啡，不管怎么看，好像都没有空余的时间和双手来鼓掌破坏试镜。
    而那个鼓掌的声音现在居然还嚣张着没有停歇，并且好像是从自己的右边——现在的背后——传来的？
    斯蒂芬很无辜地和比尔对视了一会。
    然后他们和其他人一齐转向声音响起的地方，看着在这练舞厅之中，坐在一群大叔之间的唯一一个金发蓝眼的年轻人。
    鼓掌的年轻人被厅中其余的目光一起洗礼，有点尴尬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做了一个手势指向江兴，然后说：“嗯……我觉得不错？很有感觉？非常棒？没错——这就是我想象的我会看见的昆！”
    他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甚至倾身向比尔说：“没错，这完全符合我的想象，我认为试镜可以——”
    “试镜还在继续。”比尔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但斯蒂芬在这个时候插口：“但老板说得有道理不是吗？”他说话的同时朝站在练舞厅中央但已经收了脸上表情的江兴递出一个“你完全ok”的赞赏眼色，然后补充说话，“比尔，导演也要尊重出钱的老板，何况难道你对这样的表演有什么不满意吗？难道不是从头惊艳到尾牢牢地把人抓住了吗？”
    “试镜还没有结束！”比尔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应该——”
    练舞厅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撞开了。
    守在门边的爱娜的惊呼声同时传来：“等等，皮普斯先生，你不能这样直接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冲进来的人身上。
    他身材高大，五官硬朗，是英国本土的知名电影明星。
    当然，他有一点儿的小缺点。
    比如有时候不够礼貌和守时，好比现在。
    大概几秒钟的安静。
    比尔压抑着愤怒的、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应该给皮普斯先生一个机会。”
    第一二八章 决定
    在导演低沉的声音落下之后，练舞厅中大概有了几秒钟的安静。
    但这样的安静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一声突兀的笑声给打破了。
    发出笑声的正是刚刚冲进来的英国演员。
    他白皙的脸上带着潮红，迷人的蓝色眼睛笑成两道月牙，他张开双臂，用一种带着几分夸张的架势说：“大家怎么了，我为我的迟到道歉，路上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谁都知道这儿路况不好，说起来为什么要特意到这个地方来试镜呢？比尔，克莱蒂——”
    如果说刚才表演的时候江兴是主角，那这个时候江兴就是彻底的配角。
    他并没有和进来的演员别苗头的意思，甚至还非常有风度的稍微退后了两步，让自己不再站在最中央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之处。
    这种细节处的举动并没有得到当事另一方的注意。
    但一进来就展现自己的幽默和亲切的皮普斯也并不是一下子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喜欢。
    坐在这里当评委的一共有六个人，其中至少有三个人在皮普斯到来的时候装作漫不经心地喝咖啡，借此不搭理对方。
    而被皮普斯点名的那两个人——正好是导演和那位老板——在皮普斯说出克莱蒂这个名字的时候，江兴注意到对方微微点了一下头。
    接着，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视线，江兴和对方的视线随后对上了，江兴露出礼貌的微笑，但克莱蒂并没有立刻回应，他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江兴，足足到了在平常人再也不能维持脸上微笑的时候，才露出一个快活而灿烂的笑容作为回应。
    江兴转开了视线。
    他没有意图在现在和对方过于密切。
    “爱娜！”
    比尔突然出声，打断了皮普斯的喋喋不休。
    室内再一次陷入短暂的寂静，这一回，比尔飞快的把控制权抓到了自己的手中，他吩咐助理说：“去把门关上，试镜还在继续。”
    然后他看着皮普斯，以一种严厉而带着些指责意味的口吻说：“你迟到了。”
    “得了吧，”皮普斯笑起来，他不需要别人请，自己在最中间的沙发上坐下来，他有一张不叫人讨厌的英俊面孔和亲昵的笑意，而且他也十分爱笑，从刚进来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始终在不停地笑，“才五分钟而已，难道我因此而错过了什么吗？这显然不应该怪我，怪这糟糕交通，嗯——”
    “好了——”比尔再一次说。
    “直接开始吧。”克莱蒂插嘴，“我待会还有事情，如果导演一直在等的是他，那么我想我们看完他的表演之后就可以直接决定谁能够演昆了，是吧？”
    “我同意，这是重点。”一旁的斯蒂芬开口说话，他就是最初几个在皮普斯进来时候端着杯子目光游移的那三个人之一。
    他显然不看好对方——这倒不全是因为他看好江兴——不过叫他比较惊讶的是，在这次的试镜里，克莱蒂简直表现得比他还要看好江兴……
    没有什么人反对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倒是坐在沙发上的皮普斯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稍微正经了一点，但依旧周身都被一种懒洋洋的感觉环绕着，他始终不太正经，不止歪歪斜斜地坐在沙发上，还一直在抖着自己的一只脚。
    比尔也不想多说了，他简单道：“即时表演，场景一：昆作为兵器的时候；场景二：昆挣扎着摆脱控制的时候。”
    皮普斯认真得有限。
    但他非常快的进入了状态，甚至比江兴还要快。
    就在比尔的话音落下的时候，皮普斯做出一副冷漠的，空茫的表情，他摆着头，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地来回看了一遍。
    然后他收起表情，换了个坐姿。
    这就代表第二个场景的开始！
    他再一次做出了跟第一次同样的动作，摆着头，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只是脸上表情的变化——那冷漠的表情发生了一些转变，变得更为的茫然，又似乎带着一点恳求、询问，他依次地，挨个的，看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说。
    但他好像什么都问了。
    江兴的目光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盯在皮普斯的脸上。
    他的目光除了最初的一瞬之外，一直落在皮普斯一直不停抖动的一只脚上。
    皮普斯的表演很快结束。
    江兴略带遗憾的目光也跟着收回，也是这个时候，在皮普斯收起表演笑嘻嘻地询问“怎么样”的同时，一道压低了的声音在江兴耳边响起：“你也发现了？”
    江兴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是斯蒂芬。
    他低声说：“你怎么过来了？”
    斯蒂芬手里还端着刚才的那杯咖啡呢，他不是很在意的挥了挥手，对江兴说：“反正我看中的是你，我的票数不重要；而比尔看中的是他，某种程度来说他的票数也不是很重要……”
    “嗯，我说的是这个。”斯蒂芬用下巴点了点皮普斯，“你发现了？”
    “让人遗憾。”江兴言简意赅。
    斯蒂芬辨认了一下说法的话，等从江兴脸上看见他确实言行合一的时候，他善意地笑了起来：“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个绅士。真正地那一种。”
    “我认为——”比尔开腔说话了。
    竞争从江兴踏进这一扇门、从皮普斯闯进这一扇门的时候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