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等待遇也只有侯府里三位主子能享受得到,清渠只能在之彧在的时候,蹭一下冰, 缓解下暑气。之彧曾想让清渠直接从自己份额里拿,不过清渠拒绝了, 摇摇头, 开玩笑道:“彧郎常来, 我不是也能跟着用一下了么?”
话是这样说,之彧每天都来这里也无可能, 之彧不来的时候也只能这样熬着,尽可能想办法降温。
清渠经常坐在窗台旁的塌上不动就还好,绣绣花,看看书,也没怎么出汗。清渠这边院子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周围开阔, 还有树木遮挡, 风一吹, 能降些暑气。
但是姚芝和宋屏还是要干活,清渠让小厮帮忙打来井水放在屋里,将窗户都打开,烧好了茶水放着吹凉。
“哎呀, 越来越热了...”姚芝提着食盒进来了, 额头一层薄汗,小脸热得红扑扑的。
屋里清渠坐在塌上, 拿着书,宋屏坐在一旁的马扎上,拿着扇子扇着风。天热食欲不振, 吃什么都感觉油腻,吃不下,而且大中午跑那么远的路去提午饭回来,也很辛苦,所以和两个丫鬟一商量,把午饭往后推迟一些,点了凉菜和炒菜,汤汤水水就不要了。
这不,姚芝提着午饭回来了。
“快擦把脸,喝口茶,休息一会儿...辛苦你了...”
宋屏也上去帮忙,接过食盒,把桌上凉好的茶递给姚芝。
喝了茶,用井水湿了帕子擦了汗,姚芝才觉得回了半条魂,笑着回应道:“不辛苦不辛苦...”
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端出来,清渠招呼着姚芝和宋屏一起坐下吃,这天热,等两个小丫鬟再另外去厨房跑一趟可别中暑才好,还不如三人一起吃了算了。
刚开始姚芝和宋屏连连推辞,还是清渠硬拉着两人的手让两人坐下,两人才敢坐下,不过也是小心翼翼坐在板凳边儿,低着头,一口口数着米饭吃。
清渠干脆给两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快吃吧...我整天不动,也没干什么活儿,吃不了多少,你们多吃点,这些天热,也是辛苦你们了,还好我们这儿院子人少,偏点,也没那么多规矩...”
“你们俩还在长身体,多吃点,别光吃米饭呀...”
两人这才稍微少点了拘束,肯主动夹菜了。
吃着吃着,姚芝低头偷偷抹了泪,宋屏眼眶也是有些红,清渠看到了却没做声。
小姑娘脸皮薄,当着面儿戳破了肯定不好意思,清渠索性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其实,稍微一想也知道,这么般岁数的丫鬟,除了一般府中的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奴籍,会用这么小的岁数,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外面穷苦人家,孩子多了,养不起,就把家里的女孩子卖掉,这年级越小,价格就越好。
姚芝和宋屏虽还差个一两岁才及笄,但也算是年纪大了,记得事儿,眼看着自己亲人将自己卖掉,却无能为力,各有各心里的苦楚。
清渠真的算是幸运的了,虽然母亲是奴籍,但好歹侯夫人是个心慈的主子,这不脱了奴籍,清渠也算是白身出身,得了世子的青睐,当了世子的通房,也是另一番出头了。
一方面清渠对两个小姑娘心疼,不由自主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两个人,另一方面,清渠还是希望能够收作心腹。
这么段时日的观察和相处,总得来说,清渠觉得两人都挺不错的,各有各的优点,姚芝性格活泼,口齿伶俐,行动洒脱,和周围的人关系都相处得特别好,而宋屏虽说性格内敛,但做事细致,遇到关键时刻也不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如果两个都收作身边的贴身丫鬟,那就更加相得益彰了。
吃完饭,姚芝本想来收拾桌子,却被宋屏拦住了,“好姐姐,快歇口气儿吧,姐姐走了那么远路提了午饭回来,这时候桌子就我来收拾吧...”
姚芝坐了下来,由着宋屏收拾。
“噗,”清渠轻轻一笑,开玩笑道:“看着你们俩争着做事,我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感觉就我一个儿是个闲人...”
清渠这样一说,让两人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好了好了,”清渠摇摇扇子,笑起来,“都歇着吧,姚芝你就安心坐着吧,宋屏你收拾完也来歇着...天热,可都别中暑了......咱们私下都随意些...”
姚芝和宋屏应了声,宋屏做完事后,三人一人拿着把扇子,就坐在屋里各寻了各阴凉的角儿坐着,纳着凉,说说闲话。
外面的微风吹进来,带来些许凉意。
姚芝不禁赞道:“这屋的位置真正好,夏凉冬暖,还安静...我刚才来的时候,雪雁姑娘和她的丫鬟正躲在花园里的亭子里纳凉呢,说是那日头正怼着房门口,关上门闷热,打开又晒...根本待不住...”
“哦?”
好久没听到雪雁这个名字了,清渠也是有些好奇,“她喊着你了?”
“是哎,”姚芝喝了口凉茶继续说道:“闲聊了几句,见我提着食盒,就把我喊住了,问我吃得什么?...”
“那你怎么说?”清渠摇着扇子,盘腿坐在塌上。
姚芝笑着,挤挤眼,“嗐,我虽然想事简单,但是我也不笨,那可是我们对家,才不会跟她们说我们的事...”
“我就说,天热,大家都吃不下,错过了饭点,这才到厨房寻了点残羹冷菜对付对付...她们还想问,我就装着被热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她们一看我这副样子,哪敢继续留我,我就回来了...”
清渠笑着点了点姚芝,“真是个小机灵鬼...”,继续说道:“虽然我和雪雁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但你们以后尽量避着就避着,可别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知道知道...我们的心都向着您呢,别人我们才不关心......出了这屋,我就将嘴巴封上,只做事,不说话,能避就避...”说着,姚芝伸出两只手指在嘴巴前交叉,做了个鬼脸,惹得清渠和宋屏笑了起来,姚芝也笑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一直趴在地上散热,闭眼假寐的团子听着声儿了,一下子站起身来,好奇地看向众人,见大家都不理它,甩甩尾巴,到墙角的装满水的碗里去喝水,喝了水,又走回原位继续趴着。
这样的酷暑,对于浑身是毛的团子来说,是煎熬,爱玩的小彩球也不玩了,一直趴在床脚,那里比较阴凉。
只有当之彧来的时候,才会有小厮在屋里摆上冰,之彧火气旺,也更怕热,所以有时候甚至要屋的四角都摆上满满的一盆,之彧才觉得舒畅。
这时候清渠就拉着之彧进到里屋里去,里屋地方小,两盆就能很快凉快下来,剩下的摆在外屋,让两个丫鬟在外屋作针线活,这样凉快些,门虚掩着,让外面守在外面的小厮也能分点凉意。
之彧知道清渠心善,所以对于这些悄悄的行为,就当着没看见。
团子也精明得很,知道之彧一来,屋里就会摆上好多冰冰凉凉的东西,立马就不热了。
所以平时对之彧爱答不理,而现在只要之彧一来,就会谄媚地跑过去,在之彧脚边来回蹭来蹭去,喵喵地撒娇。
呵,当时你对我爱答不理,今个儿我让你高攀不起。
之彧装着生气的样子,用脚轻轻把团子踢到一边,但团子还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小脸皮厚的很,被踢开也不生气,继续蹭上来,小爪子抓着之彧的衣角,甚至翻着肚皮让之彧摸。
之彧这才忍不住笑出了声,只好弯着腰,揉了把团子毛茸茸的肚皮,团子才肯罢休,摆着尾巴,跑到冰盆旁,趴着闭上眼,睡觉。刚开始看到冰,团子还好奇得很,围着冰盆转来转去,然后用爪子扒了扒,又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差点舌头粘在冰上弄不下来,之后团子就知道了这东西不可以吃,但是躺在旁边很凉快。
“真的是成精了!”之彧在一旁看得稀奇,“能屈能伸,是个能干大事的...”
清渠笑着看了一人一猫一眼,低头继续练着字。
之彧转过身来,走到清渠背后,看着清渠写的字,点点头,赞赏道:“看来我不在,清娘每天都认真地在练习...”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学呢...”清渠放下笔,将刚写好的一张拿起来吹了吹,放在一边,然后拿出新的一张继续开始写..。
不过,刚沾了墨水,准备下笔时,突然就被背后的之彧捉住了手。
之彧站在清渠背后,握住清渠的手,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诗——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清渠轻轻念出声,指着诗说道:“里面有我的名字!”
“对,”之彧说道,“清娘你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诗里来的...”
“真的嘛?”清渠惊讶地问道,“我只知道这个名字是侯爷赐给我的,但是并不知道出处...”
清渠又念一遍,越看越欢喜,对之彧问道,“彧郎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之彧给清渠解释道,“这首诗是朱熹写的,借着水之清澈,是因为有源头活水不断注入,暗喻人要心灵澄明,就得认真读书,保持开明宽阔的胸襟,方才能才思不断,新水长流......这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一句诗......”之彧放下笔,将清渠转过身,两人面对着,继续说道:“所以当清娘你提出要看书学写字的时候,我是十分欣喜的......”
清渠听了羞涩地低下头,“那我要更加努力读书,才不枉侯爷为我取的名字...学生在此就拜托老师了...”说着还正经地朝着之彧行了礼,行完礼,清渠调皮地眨眨眼。
之彧朗声大笑,伸出手来刮了下清渠的鼻子,“严师出高徒,我可不会心软的...”
清渠转过身,对着这句诗是越来越喜欢,轻声念了好几遍,之彧见清渠喜欢,干脆拿起笔在旁边写下日期,还让小厮去拿了自己的私章,盖在上面,这才算最终完成。
清渠拿着纸高兴不已,小心地卷起来,放好,“下次我找人帮忙裱起来,挂着才好...”
“这么喜欢吗,”之彧看着清渠这么喜欢,心里也不禁有些骄傲,特别是当清渠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还带着些许崇拜。
“嗯嗯!”清渠挽住之彧的手臂,点点头,脸上的欢喜满满。
“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完成一幅,清娘画画,我在旁边作诗...”之彧抚掌提议道。
“我?”清渠指指自己,摇摇头,“我又不会画画...”
“怎么不会?清娘那花样子画得多好,笔触流畅,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
“彧郎就知道唬我,我那画着玩呢,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我可没骗清娘,这书法讲究人格,绘画表现品味,不管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都是值得细细品味的,清娘你知道清明上河图吗?”
“嗯嗯,知道。”清渠读了这么多书,虽然不是四书五经那么枯燥严肃的书籍,但是也了解了很多东西。
“这清明上河图画的是市井百态,但其价值可不输给那些山水画...清娘明白我的意思吗?”
清渠低头不语。
之彧拉过清渠的手,握在手里摩挲,“我明白我们两身份之间的差距,这是现实,是改不了的,但我从来没有低看过清娘...清娘在我心里永远是不同的...清娘永远在这里...”说着,之彧拉着清渠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感受着手下有力的跳动,清渠抿了抿唇,低着头,看着之彧袖子上的花纹不说话。
这段时间,清渠对自己的严格,之彧不是没有感受得到,只是没有说罢了,特别是从婚事定下来后,清渠虽说面上什么都没表现,但作为枕边人,之彧能感受得到,清渠一直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把自己逼得特别紧,对自己特别严格,没有安全感,就像有种在限定时间内着急完成什么任务似的。
之彧一直想安慰,但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婚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无法改变,本来之彧也没准备在今天提出来,但今天突然聊起来,之彧突升起想法,借着说画的缘故,表达自己的心意,变着法儿让清渠安心下来。
不知是被戳破了这层窗户纸的羞耻,还是被说中心思的真实,清渠嘴唇动了动,低垂的眼里迅速集满了泪水,扑进之彧怀里,低声呜咽:“彧郎,我怕...”
之彧心疼不已,这是清渠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脆弱,不再是之前淡然摇头,说不在意。
之彧叹了口气,搂住清渠,抚摸着清渠的背,时不时吻着清渠的秀发,低声安慰:“别怕别怕,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清渠埋头在之彧低声哭泣,泪湿了之彧的衣领,似乎是把内心所有的一次性全发泄出来,不知过了过久,清渠才停了泪水,变成不停的抽噎。
之彧温柔捧起清渠的脸,低头细细吻去红红眼角的泪珠,轻啄脸上的泪痕,清渠闭着眼,被泪水浸湿的睫毛轻颤。
之彧一把打横将清渠抱起,往床上走去,清渠乖乖依偎在之彧怀里。
等放在床上时,清渠突然察觉,挣扎着要起来
姚芝和宋屏还在外面呢
“没事没事,”之彧拍拍清渠,安慰道,“她们不在屋内...”
清渠听了,才放松下来。
姚芝和宋屏早在清渠和之彧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就偷偷溜出去了,顺带着还把团子也顺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之彧和清渠。
纱帐被放下了,清渠只想沉浸在这温柔的浪潮中,似乎这样才能得到满足和安全感。
***
即使屋里还很凉爽,但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只好叫人送水进来洗洗。
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清渠感觉都没脸见两个丫鬟了。
清渠躲在纱帐后,穿着衣服,等人把水放好了,才红着脸出来擦拭身体。
好不容易浑身清爽了,床上已经利落地换了新的床单和被子,两人重新躺回床上。
之彧搂着清渠,时不时抚摸着清渠的头发,现在清渠情绪平静下来,轻轻枕在之彧胸口,低声说着内心的害怕。
听了清渠的话,之彧这才明白过来,不是不在意,而是因为太在意,才只能装作淡然。
之彧侧着身,将清渠抱进怀里,拍拍清渠的背,说道:“我懂了,一直是我错了,我以为只要在其他方面对清娘好,就能补偿清娘……没想到让清娘心里更加不安了,而且还把清娘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抱歉……是我让清娘担心受怕了……”
说着,之彧将清渠的脸捧起来,在清渠额头落下一吻,“我答应清娘,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清娘处于两难的境地了…别再担心了,好不好?我心疼……”
通房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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