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脸凝重想要追问，也有人转过了头，像是不忍再听。虽然这仅仅是唐肖的一家之言，但无疑对应的，是一个他们多日来讳莫如深的猜测。
    但现在，一个刚刚从南方感染重灾区跋涉来到基地的女孩，把这个猜测清晰说出：
    “在当时我甚至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这些丧尸会不会听从了某种力量的指令？”
    “甚至说——会不会在我们没发现的情况下，它们进化了？”
    第六十六章
    很早之前，研究院就有人提出猜测：丧尸病毒会自主进化。
    毕竟随着病毒的蔓延, 不仅出现了感染者, 还出现了数量极少但更加危险的变异体，乃至危险性破坏性极高的特殊变异体。
    然而从没人捕捉到过它们的进化过程, 变异者的分化似乎是天生的——也不排除它们会后天进化，但除非有确切的证据，否则没多少人愿意面对这个假设。就连一些德高望重的权威专家，都对此报以抵触态度。
    原因只有一个, 不在于丧尸, 在于人类。
    人类没有进化！
    在末日前的许多科幻小说中，人类会随着末日的到来进化出各种各样的能力, 这并非没有科学依据。直至今日, 仍有许多科学家认为, 当人类的基因感受到外来威胁, 就会自主改变链序，进而进化出所谓的“异能”。
    但当末日病毒真的席卷而来，存活的人类飞速减少，人们才悲哀的发现，现实中没有异能，没有体质的增强与进化，只有数量几何式增长的感染者和变异体, 冷兵器在它们面前只是以卵击石。
    这么短的时间里, 没有出现一例免疫体, 也没有出现一例进化体, 如果承认了丧尸会进化而人类不会，岂不是等同于承认人类基因比感染病毒还要低等，理所应当被淘汰？
    “同志们，同志们！”
    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静，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以拐杖重重敲击地面，“为了这点事意志消沉？幼稚！胡闹！”
    “除了人类，地球上还有很多生命，很多种族，但绝不包括那些感染者、变异体！它们是病变的身体组织，是病毒驱动下的消耗品。它们的出现是生物的灾难，也是地球的疾病！但人类一定会获得最后的胜利，因为病毒不可能拥有未来！”
    唐肖注意到了这个老人，他身量不高，脸型是非常有记忆点的方形，年轮化开的皱纹在脸上像一个个套起来的方块。老人身上穿了一件及膝灰色呢子大衣，样式很旧，边角处褪色得厉害，却板正干净一丝不苟，宛如游戏人物的建模。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熟悉感，但唐肖还是坚信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老人锐利的目光与她对视……就在这一刻，唐肖想起了他的名字。
    方老！
    方老是一个所有玩家都熟悉的称号，准确的说，他是一个npc。唐肖第一次在游戏里见到他，是在首都基地已经沦陷之后，她为了一个材料任务跨越大半个地图跑到一个顽强抵抗的小基地里，看到了这位前任全国科学与生命研究院院长与首席专家。
    他具体叫什么大概没有玩家记得，所有人都叫他方老，他手里有一个“希望”系列主线任务，内容是收集变异体标本以提供他研究病毒解药。
    唐肖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每次找到他都是件难事，需要穿过破旧的基地掩体，在墙洞里穿梭，跟随记号钻进地下排水管道里，时不时要遭遇感染者的袭击……最后玩家灰头土脸找到人，也往往是在一个破旧昏黄的小帐篷里。
    头顶称号的npc方老挤在小帐篷的工作台前，方方正正的脸拉得老长，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偶尔会批评玩家：
    “太不小心了！外面都是感染者！”
    “下次要换个位置……”
    “材料太重，搬不动了……如果还在首都……哼。”
    “下次多带点标本过来，趁我还活着……”
    后来人类文明彻底毁灭，整个副本成为荒芜之地，她再也没看到过这个npc。
    或许是npc变成了真人站在面前，激发了脑海深处的记忆，一时间无数和方老相关的游戏碎片都涌现出来，唐肖目光微凝，无数念头闪过，电光火石间只抓住一条：
    如果按照原本的游戏时间线，首都基地很快就会沦陷，现在也不可能一片太平，还有时间准备庆典。
    是谁改变了剧情进程？答案只有一个，玩家！
    大量玩家被投入进这个世界，无论是出于生存还是任务需要，他们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丧尸病毒在华夏大陆的蔓延进程，所以首都基地能坚持到现在，也因此研究资料才成功送到首都……
    所有的线索似乎在这一瞬间汇集成一点，这一瞬间，唐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
    或许是通关的方法，又或许是这个世界的真相。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刹那，却足够令她对自己选择的方向坚信不疑。
    这股坚定感甚至影响到了其他人，以至于冯上校最终没能驳回她与支援部队一同出城的请求。
    “我不会连累任何人，也不需要军队分出任何兵力来保护，我可以签生死状。”
    冯上校哭笑不得，说：“什么生死状……我们是军人，这是我们的任务。但你目前只是平民，志愿军没正式组建之前我们不能给你协同作战的资格，这对你不负责任。”
    “末日里没有军人和平民之分。基地不是伊甸园，军队人手不够，平民早晚要走出去。我在末日里开车一千公里来到首都，很确定自己有面对丧尸自保的能力。而且我曾经从尸潮包围中逃脱，至少能确认一下这两次尸潮有什么区别。”
    “我相信，基地需要这份经验。”
    唐肖语气坦然沉着，倒显得冯上校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一方。
    冯上校：“……”
    他不得不再次改变固有视角，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小姑娘。是啊，他怎么会忘记，她可是跋涉千里把摘星基地研究资料带回来的人，就在此时此刻，中央广场的庆典台上或许正给这个女孩颁发勋章，因主角不在场而暂时交给工作人员保存。明天、或者后天，这枚勋章就会被送到她的手中。
    他压下所有的情绪，叹了口气，“我会向上通报的，这件事我不能一人做主。”
    其实身为城防军最高领导者，他可以直接做主，但从另一种更加私人的情感上来说，他不希望那枚勋章最后无法交到它主人的手上……哪怕是一点不详的可能性。
    十分钟后，冯上校沉着脸目送唐肖跳上军队车厢。
    唐肖坐在车厢里擦刀，阳光在刀刃上反射出耀眼锐利的光芒，很快有人认出这是把不可多得的精品。
    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说：“好利的刀！”
    参军之前他是个富二代，平时喜欢收集冷兵器，因此一眼就看出唐肖手中弯刀属于无论是收藏价值还是实战价值都一等一的极品，声音不由得有几分羡慕。
    唐肖淡淡开口，“朋友送的。”
    年轻士兵的眼神立即变为同情。这么好的兵器都送给别人……可见那位“朋友”大抵是不在了。
    也是，世界末日都来了，最亲近的人也可能朝夕而亡，连柔弱的女孩都要学会与丧尸拼死搏杀，一把锋利的弯刀，除了刺穿敌人头颅外，再没有其他价值。
    他忍痛摸出一包私藏的蔓越莓乳酪饼干递过去，希望能让她多一分对世界的信心与力量。
    唐肖：“……”
    支援队伍很快通过重重检查，从西门驶出基地。唐肖从小就是东西不分的路痴，现在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基地南门背靠天堑，唯一出口是一条高速路，也就是她们来时的路线。从西门离开则直接进入首都五环，当然城市已经成为感染者的天堂，一片近乎地狱的钢铁森林。
    上一支小队最后一次发射信号的位置，是在一个小型商场里。士兵动作快速谨慎贴着商场外围靠近，却并没有发现丧尸的影子，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地面上，氛围平和得过分。
    但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浓郁血腥气，却明确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没人敢掉以轻心，在初步排查过周围环境后，他们最终确认，等待支援的队友就在商场内。只是十分钟前还不断发送的信号已经彻底截断，不知所踪。
    队伍分为五支，一队守在商场外，另外四队从四个方向进入这座三层建筑内。
    “报告，一楼已排查完毕，无感染者，无幸存者踪迹，有打斗痕迹。”
    “报告，二楼已排查完毕，无感染者，无幸存者踪迹，有打斗痕迹。”
    “报告，三楼已排查完毕……无打斗痕迹。”
    难道f队已经清理光这栋建筑的丧尸，并且撤离了？
    发出救援请求的小队代号为f，他们的救援优先级非常高，因为队伍里不仅有士兵，还有志愿军预备首领仇褐，以及一位生物领域非常有造诣的老教授。
    现今人手紧缺，损失一队士兵已经令军方心绞痛，研究院的大佬更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国宝级别的人物，损失一个都能令上层吐血三升。
    冯敬道沉吟片刻，发布指令：“一队二队搜查一楼，重点检查是否有地下空间，三队四队重新搜查三四楼，注意声音。”
    信号消失时间太短，撤离不可能如此快，他坚信f队依旧在这栋废弃商场内。
    果然，五分钟后，f队的信号再次出现，位置依旧是商场内！
    与此同时，二队在通讯频道里报告：“发现地下通道！在一楼西侧倒数第二个房间西南角由四块圆形铁板掩盖，预计可供三人同时通行，是否——敌情！！”
    通讯器里只剩一片刺耳的嗡鸣，转瞬消失不见。而冯敬道已经率兵跑进通道：“一队三队全体和我走，四队在二楼等待指令，五队缩小包围圈！”
    而下一秒，整栋楼都开始微微嗡鸣颤动，仿佛一座沉寂的死物缓慢复活，在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中张开血盆大口——
    地面塌陷了！！
    堆积了无数货架尸体，经几十名精锐士兵检查过安全的混凝土地面，在几秒内开始毫无预兆的以一队所在位置为中心开始塌陷，冯敬道只来得及发出一句撤退指令，就向下坠去。
    常年作战的经验令他第一时间把枪口对准正下方，视野中却只有一片粘稠狰狞，深渊般的暗黑色……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精神下仿佛被拆分成无数缓慢的碎片，慢到他甚至看到了从黑色地面中刺出的无数根钢针——
    不，这是巨型变异体舌头上的钢刺！
    整栋废弃商场的地下，都是巨型变异体的口器！
    “嘭！”
    子弹射出，打在坚硬的口器上，迸出火星。除非用炮轰，否则普通枪械根本造不成伤害。
    面对变异体守株待兔的袭击，他们避无可避。
    冯敬道咬破了嘴唇，但他不想闭上双眼，他要睁着眼睛死，因为他不甘心。
    直到一道更刺眼更夺目的爆炸火光从身下呼啸而过，他才在生理刺激下下意识闭眼，下一秒就被气流重重弹飞。
    “嘶啦————”
    变异体痛苦的嚎叫响彻地下，与此同时所有掉下来的士兵都被气流倒推着撞在墙面或者碎石上，竟无一落入变异体口中！
    一块连接着上下两层的巨大钢架上，唐肖冷冷站在上面，肩上架着黑黢黢的巨大炮口，目标正是变异体的口器。
    “好久不见。”
    不知道这只变异体有没有认出她，反正她已经认出了这只巨型变异体，就是一个月前在摘星市把她的雷电异能逼出来的那一只。
    一个月前她的选择只有逃跑，而现在……她有了新的选择。
    第六十七章
    刚进入这座废弃商场建筑, 唐肖就把精神力扩散开来, 笼罩了整栋楼。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明明进来之前已经察觉到的人类生命痕迹，进来之后却反而没了踪影。这栋楼像一张巨大稠密的网，诡异地罩住一切。
    就在侦察兵报告地下入口时，唐肖感受到地下有股浓稠的恶意直直升起，像埋伏的野兽忽然睁开眼睛。
    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她便先一步踩碎地面坠入地下, 看到了张嘴等食物自己掉落的怪物。
    巨型变异体长得都差不多, 但是这只上面有她雷电之力的气息。当初在摘星市她第一次有意识控制雷电之力, 或许出于巧合，被动地在追杀她的巨型变异体身上留下了记号，所以她现在才能一眼辨认出来——
    仇人见面, 分外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