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金发女孩轻巧地在污秽中漫步，她身后跟随一名同样金发的美貌少年，少年手里挽着一张纯银长弓，脸上挂着残忍又天真的微笑。
    “那一定是一首虔诚恭敬，充满赞美的长诗，污浊的凡人在我们的手里得到生命的意义，构筑他们期冀的死亡之门，不是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听了。”
    “可是我听贝尔姐姐宫殿里的神使说，凡人都是贪生怕死，他们或许并不喜欢死掉呢。这样，那些长诗还会赞美我们吗？”
    少年猛地停住脚步，脸上浮现怒气：“你好蠢，凡人的意义是为了神的快乐才存在，无论他们喜欢不喜欢，我们赐予他们的死亡就是他们悲哀人生里的最大意义，懂吗？”
    接着他又笑起来，“这次母亲允许我们毫无节制地杀人，也许是一个好标志。下一次我们就可以去猎杀那些讨厌的半神了，他们身体里流淌着凡人的血，能活到成年真是幸运。”
    金发少女咯咯笑了一会儿，又故意找茬似的撇嘴，“那你也要少杀一点，上一次就是因为阿修斯哥哥屠宰空了好几个国家，又让洪水冲了半座大陆，导致我们的信仰开始减少，连召唤天灾的能力都消失了。”
    “——原来如此。”
    金发少年还不耐烦地想说什么，背后却忽然响起一个陌生女声，他立即转过头，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女坐在墙头看他们。
    少女还朝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好，爱神三兄妹是吧，站在我面前的应该是安德尔和安娜，另外一个人和你们的母神艾莉法呢？”
    安娜很好奇地看着她：“你看见我们的容貌，没有任何感觉吗？”
    “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我要有什么感觉？”少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不过，我的眼睛有点怪病，眼里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安娜更加好奇，她从小到大还没遇见过能正常和她说话的凡人。因此不顾哥哥难看的脸色，迫不及待地问：“你能看见什么？”
    “我看见你的哥哥阿修斯为了满足癖好，杀光了许多国家的凡人，那些枉死的尸体纵横半座大陆，没等到神灵的愧疚和补偿，只得到冰冷的洪水……”
    安德尔嗤笑：“这是你刚刚偷听我们的话。”
    少女耸肩，“我还看见，那一天，四座大陆同时发出凄怆的嗡鸣，引起了奥林匹斯诸神的注意，还没等你们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发现你们原本翻覆之间就能降下地震和洪水的能力消失了。”
    “只不过你们虽然愤怒，却依旧不觉得这和滥杀凡人有关，也没有惩戒阿修斯，而是让风之神去清理烂摊子，让那些王国存在的痕迹永远消失。却没想到风之神的莽撞行动破坏了无尽深渊的壁垒，妖魔倾巢而出，处于北部大陆靠近无尽深渊边缘的多铎王国恰好成为了倒霉的盘中餐。”
    “为了掩盖种种行径，诸神便对多铎的灭顶之灾视而不见。民众的祈祷得不到神明反馈，只能依靠人族的精英，也因此导致了整个世界绝大部分贤者一夜陨落的‘血腥多铎’。”
    “当然，故事还没结束。因为直到两百年后的今天，阿修斯和风之神一个在沙漠中被斩杀，一个陨落于遥远的东方大陆，因果报应，终于偿还。”
    当一切破碎的记忆与线索连成唯一的路径，哪怕这个真相再不可思议，也是最终的事实。
    安德尔脸上傲慢的表情终于崩塌：“渎神者，你从谁那里听来的这些消息？”
    少女桀然一笑，“我说了啊，我眼睛出了点问题。更准确得说——在某一次意外中我获得了神明的视野，从此，过去未来现在，你们能看见什么，我就能看见什么。你们看不见的，我也能看见。”
    唐肖直视着面前的两个神之子，漆黑的双瞳似乎真有微光闪过，仿若在墨色中隐隐覆了一层剔透的金，慈悲又冷漠。
    从两个神之子亲口讲出那段秘辛的刹那，猩红的场景已经一幕幕出现在她眼前滑过，仿佛在脑海内重新发生了一次。
    唐肖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清楚[众神之眼]这个ss级被动技能的最大威力。
    还原破碎的世界线，让埋没的历史水落石出，为所有因冤魂扭曲执念而滋生的怪象找到答案，找到众生唯一生机指向的答案。
    “总结，”唐肖打了个响指，“杀人偿命，就是最好的答案。”
    话音未落，她抬手向空中一点，夹住金发少年射来的一根来势汹汹的箭矢。
    安德尔大叫道：“母亲！”
    唐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既然你已经知道一切，那就没办法再活着离开了。”
    一个身姿曼妙的美妇，牵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聘聘婷婷从空中走下来。
    如果忽略掉她沾满鲜血的手，这一幕倒真不失为美景。
    “我很好奇，一个渎神者，究竟得到了谁的指示，才敢在一位神灵和三位神之子面前发出挑战。是远古沉睡的神？还是无尽深渊潜伏的恶魔？不知道艾莉法有没有这个荣幸得到答案。”
    与之前所见之神的傲慢都不同，艾莉法乍一看只是一名温柔礼貌，毫无攻击性的美妇，一见便令人心生亲切。
    但唐肖知道，这人是个十足的狠角色。
    全世界信仰消亡，艾莉法身上的信仰之力却依旧浓郁浑厚，可见数千年来，人族对她抱有多殷切的信任。
    唐肖摇头，“宁可相信一切都是比你们更远古的神祗的阴谋，也不愿意相信在你们之上还有世界意志的存在。或者说，你们最不愿意相信的是，这个世界居然不是以你们为中心在转动。”
    “因为滥杀蝼蚁而遭到报应，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吧？”
    艾莉法的表情凝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美目饱含悲悯：“我能理解你们不甘平庸，甚至想要背叛、反抗的心思。然而，你们终究只是凡人，所能看见的也只是方寸天地。如果你站在我们的世界，也会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
    “是吗。”唐肖笑了，“神明既然眼界宽阔，那么当你们抬头的时候，肯定也能看到血红的天空吧？”
    视线之内，美妇身体一僵，脸色陡然阴冷下去。
    唐肖丝毫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血红的天、断裂的地、镇压不住的无尽深渊、哪怕是对神明而言也凶险重重的凡间怪谈。我能看见的一切，你们显然已经看了几十年。”
    “不知道这么多年里，这个世界对你们的怨恨、排斥和恶意，无上的诸神们看清了没有？”
    话音刚落，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抽走了空气，重重压力降落下来，哪怕戴着斗笠，唐肖也感觉身体骤然一沉，力气开始迅速流失，连识海都发出阵阵刺痛，能量宛若被封滞般难以调动。
    这是艾莉法的能力。抽走他人的能量、力量、异能、还是——
    “是生命。她可以抽取别人的生命。”
    楚沉从隐形状态解除，小小的双手按上唐肖的脸颊，那股虚弱和沉重感立时减轻不少。
    艾莉法已经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双眼一片空茫，“别以为你一时创伤了塔迪斯，就能同样对付所有的神。”
    “我知道。”唐肖咳出一口血，躲过一击后扯起嘴角，“你们的体系中神之间互相克制，你的大地系能力就正好压制塔迪斯的力量。”
    艾莉法诡异地沉默一瞬，喉咙动了动。
    唐肖猜她咽下去的那句话是：这你都知道？
    “不仅如此。”唐肖又身手奇快地躲过一支满载神力的箭矢，丝毫看不出异能被限制的笨重，反手将箭矢掰断，“我还知道谁的能力克制你。”
    “众神之主盖亚和女武神贝尔，他们的能力可以克制你，而你的能力对于他们而言不起作用，对吧？”
    看见艾莉法愈发阴郁的神色，唐肖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一拍手，四周环境陡然大变，平坦的泥土拔地而起，高耸的墙壁陷入地面，眨眼间竟换了个场景。
    而新的场景中，更多身影也纷纷出现在唐肖身后。
    “很巧，我今天恰好带了几个同样能力的人来，以示对生命女神的尊重。”
    “所以，应该由我来问你，是什么勇气能让你在已经斩杀两个神的种族面前，继续维持傲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唐肖当然没有傻到单刀赴会。
    就算她有把握将艾莉法和她的三个神之子绝地反杀, 后面还有整个奥林匹斯山在等着，在最终一战前浪费太多能量实属下策。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不可以让自己在艾莉法的眼中, 以“单枪匹马”的形象出现。
    毕竟到了高级玩家这个水平, 已经不乏有专精精神系异能，并将幻觉系技能和道具使用得出神入化的人。
    而她作为所有神眼中仇恨值最高的“渎神者”，只需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削弱神明得天独厚对环境的洞察能力, 就已经成功了。
    至于剩下的, 交给她身后的十八个对积分虎视眈眈的玩家就行。
    “我也很意外呢，你身为输出，竟然会主动拿坦克剧本。”回到大后方，白淇递过来一瓶恢复精力的水。唐肖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然后她小心翼翼取下斗笠, 确认道具没损坏后长舒一口气。
    “这可是我唯一的防护道具, 我有事它都不能出事。”
    白淇：“……这就是你一把新手副本里的破弯刀使到现在的理由吗？”
    “那不是我的刀。”唐肖想说什么, 却忽然意识到她已经记不清圆月弯刀原主人的名字了。
    就连记忆里的样貌也已经十分模糊，只依稀记得是个丰腴和善的中年女人。
    怎么会这样？
    进入游戏，各方面体质都大大增强, 哪怕做不到过目不忘，唐肖自认也不至于忘记几个月前认识的人。
    思忖几秒, 唐肖开口问白淇：“已死的玩家, 会消失在其他玩家的记忆中吗？”
    白淇愣了一瞬，失笑回答：“你回忆一下新手副本里得罪过你的那几个玩家, 看看还记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这倒是没受影响, 看来与玩家是否还存活无关。
    虽然连续两次在联盟领域没找到那名女玩家, 多半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唐肖心中难得有些烦躁, 取出圆月弯刀在掌心打量, 忽然感觉耳垂被扯痛了一下，她垂眸斜眼看向楚沉。
    黑发小人面不改色，“我在给你疗伤。”
    “你当我傻？”唐肖觉得这个迷你版小楚沉也不太对劲，又因为说了太多话而懒得开口，干脆直接把楚沉收回识海。
    没想到楚沉扒住她的指尖不肯进去，“我不回去。”
    “怎么回事，洛二把你烦成这样？”
    唐肖无语地勾起小人的后衣领，把他提到面前。
    楚沉对这个姿势很不满，但他还是梗着精致的小脸，“我不要回去，你把猫塞进去吧。”
    唐肖一阵无语，随即又突然意识到思绪一直隐隐堵住，又想不起来的关节所在。
    如果她没记错，[丧尸末日]里的摘星市研究基地副本里，小白猫和楚沉碰过面。
    而在那时，楚沉已经表达出很明显对小白猫的厌恶情绪。如果那时的楚沉已经是《公约》的化身，那小白猫何德何能让公约如此厌恶？
    或者说，整个联盟领域中，公约最讨厌的事物是什么？
    唐肖眯起眼睛。
    白淇：“……模样有点可怕哦。”
    有公约的特殊性在，除了唐肖之外没有玩家能看见楚沉，白淇也一样。但求生欲让他非常识时务地起身去前线收人头，将这处稍显安静的角落留给了唐肖一人。
    楚沉闷声：“如果你继续对我上下其手，我有理由怀疑你有不可告人的癖好。”
    被薅下来团成一团的小白猫也出声抗议：“喵~”
    唐肖对他俩的抗议熟视无睹，打包直接塞进了斗笠狭小的空间里。
    变成猫饼的小白猫；“……”
    大头朝下直接栽进猫饼里的楚沉：“……”
    原来，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悲伤吗。
    顿觉世界安静下来的唐肖感到久违的神清气爽，她拧了拧脖子：“别着急，等副本结束再统一处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