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月上中天,是决斗时,张和才却已有些吃醉了。
他久不醉,一喝便过头,一壶酒尽,碗中剩下的两三只馄饨凉在桌上,张和才双臂搭在桌上半趴着,只觉困倦,欲睡又欲哭。
趴了半晌,他耳听得周围人纷纷离席,不远处忽有鼎沸喧哗之声传来,很快又成了死寂的一片。
缓抬起脸,张和才眯着眼望了望四下,随最后离席的几人一同站起来,踉跄着走入人群中,随身周众人一同仰头,远远朝眺楼之上望去。
月光泼洒下来,顺着眺楼的尖顶朝下流淌,流过楼上二人的脚下,滴进下方众人的目光里。
张和才眨了一眨眼,眨掉眸中朦胧的月,定睛向上去看。
眺楼很高,他本该看不清檐上二人的。
但不知为何,他看清了。
楼上的二人中,并没有李敛。
站在原地望了片刻,呆了一呆,张和才感到一股巨大的松弛涌遍全身,浪涛冲撞,叫他几乎站不住脚。
他模糊回想起李敛临走那夜的话,她说许多人为此而来,她也为此而来。
那夜他们说了许多寻常时不说的话,话中飞白一片,故而他以为那一句的飞白,是在说她自己便是决斗的人。
“……”
张和才呆立许时,忽然低笑起来,笑过又咒骂出声。
他骂道:“张和才,你这个傻.逼。”
周围人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人看他,所有人都盯着楼上发生的事。
眺楼上二人皆立了片刻,互相说了些甚么,但那却与张和才全无干系,包括这名动天下的决斗也是。
这本就不属于他的人生。
转过身,张和才挤出人群,与千万人逆流而走,寻一条暗巷偏道,自朝王府走去。
穿行过一条短街,他身边人流渐少,江湖短打已尽数消失,只余几个店家正在打烊。张和才打了个哈欠,揣起袖子,走入侧旁一条近道。
暗巷有些长,巷中不大见光,张和才方走进去,忽听得眺楼那侧传来一阵喧哗,他下意识抬头去看。
一条人影从檐上后倒下来,断翅飞鸟般落进了这暗巷里,正砸在他十步之外。
张和才脚步猛刹,吓得浑身一哆嗦,大叫一声。
他后颈起了一片汗毛,酒全醒了。
落地男子面容俊秀,身着如雪白衣,腰上有道横贯之伤,闭着苍白的双目,乌发散在脑后,发浸没在一片血渍中。
张和才后退两步正欲拔腿离去,檐上突然飞来一道影。
那影子飞落得极快,顺着暗巷的青砖墙蹿下来,旋风般刮到白衣男子身畔,蹲下身,轻轻取走了他颈上两根寒光。
做完这一切,那影子轻笑一声。
边笑着,边扭过头来道:“真是不巧啊,叫你看见了。”
那是张张和才全不认识的面孔,但那笑声他却再熟悉不过。
他脱口道:“李敛?”
那影子僵住了。
顿住了片刻,李敛的眼睛直直望向张和才。
她双眸亮得像星辰,脸上仍是笑着的。
放开地上的男人,她带着残忍的笑容,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抬起沾满血的一根食指轻按住张和才的嘴,在他耳边轻声道:“张公公,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这是句未完的话语。
张和才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飞白,她未说尽的后半句,那无声的后半句叫他哆嗦起来,心中却缠绕上些愤怒。
因着这从愤怒借来的胆子,他吞咽一下,道:“你、你杀了他,是不是?他不是,不是叫那个决斗的杀死的?是也不是?”
李敛低低笑起来。
张和才又道:“你为甚、为甚么要杀他?”
“……”
李敛的沉默叫张和才咬起牙关。
他原以为她不会开口了,可李敛却忽然道:“为了贺铎风。”
“……”
抬起头,她看着张和才。
“贺铎风救我一命,我也还他一命。”
张和才这才知晓楼上另一人竟是贺铎风。
他张了张嘴,问道:“你觉得他打不过这个人?”
李敛轻笑一声,道:“他这人,实在正直,正直的人若认真起来混江湖,怕是谁都打不过的。”
“……”
张和才盯着她面上的笑容。
那轻薄的笑貌叫他心中起了一股凶猛的火。
那一股火势头猛烈,熊熊烧灼,炎峰更在愤怒之上,他清晰感到它实在是不合时宜,不仅来的时机不合时宜,它的名字也不合时宜。
那股火,名叫妒忌。
被这股火顶着,张和才冷笑一声,道:“那你还不快跑?若叫人察觉你和他的死有牵扯,贺铎风岂不是再不会同你来往。”
李敛耸了耸肩道:“我本也——”
她的话猛断。
一把抓过张和才的领口,李敛揪着他朝一侧疾进两步,张和才一个旋身,恰躲过了破空而来的一鞭。
她本就不该暂留,此时此地遇敌更是顶顶的麻烦,唇舌一翻现出神隐刀,李敛一推张和才,大喊一声“走!”转身轻功踏地,脚点飞檐,躲过来人的两鞭朝他直取而去。
张和才自知半点武功也无,闻言沒头便跑,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朝暗巷另一头疾奔而去,跑过地上苏北晏的尸体,跑出了这条巷子,又跑入另一条暗巷中。
他在无数条近路之间穿行,大喘着气,只求尽快跑回王府去,可当跑过一道青砖拐角,张和才忽然感到身后一道剧痛,他嘶哑地叫喊了一声,朝前扑倒。
他身后那人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长鞭抽卷,一拉一带,卡住了张和才的脖颈。
窒息感猛然而来,张和才双手抠住自己颈上的鞭子,指尖抓过上面的倒钩,立时带出一片血淋淋来。
身后那人更加使力,倒钩抓破了他的皮肉,张和才颈上的旧伤一阵勃勃疼痛,窒息感更加强烈,张和才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舌不自觉伸出来,几欲作呕。
耳畔鸣响纷乱,他双手徒劳地乱抓着,渐渐要失去力气,左手却忽在黑暗中摸到一物。
那东西扎了他手掌一下,他却连瑟缩都没有,一把抓起来,朝后猛然倒插过去。
“啊——!”
随着身后皮肉破开的声响,一道男女不辨的尖利嘶叫响起来,钳制张和才颈项的长鞭刹时放松。
他剧烈咳嗽起来,濒死般喘息着,胡乱抓下颈上的鞭子甩得远远的,朝前爬去。
回过头,张和才在昏暗的巷中看到来人一身圆领紫衣,左眼中插着一根断竹。
张和才只见了那人的衣裳,便已消却了今夜所有的勇气,他大口喘着气,干呕两下,踉跄着爬起来,倒退着欲离开,谁知地上那人竟跌跌撞撞起身来,伸手扑住他,将他按倒在地,一手掐着他,一手去拔自己眼中的竹节,欲用它杀了张和才。
张和才快吓疯了,他双腿乱蹬,拼命要抓开这人的手,按住他不叫他去除竹节。
他嘶哑喊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叫厂公放过我罢!我不会说出去的!!!”他近乎哭叫的哑声和那人剧痛之下的尖叫混杂在一起,二人音色相近,一时分不清谁是谁来。
张和才紧张到极致,睚眦崩裂地瞪着眼前之人,双手按在他的双手上,要挣脱他钳制,没见到他身后刮来的一道飞影。
那影子速度极快,掠行而来,滑到那人身后猛地停下。
张和才只见自己按在那人手上的手上,又覆上来一只白生生的手。
三只手叠在一起,一只朝外拔,两只朝里推,结局一目了然。
随着一声轻轻的扑哧声,竹节尽没入了这人的脑中。
方才混乱一片的嘶喊一时俱静,暗巷中一片死寂,张和才瞪目望着面前之人在原地挺了挺,接着朝前倒下,趴倒在了自己身上。
第三十一章
“啊!!!”
张和才骇然而叫, 手忙脚乱地朝后爬去。
他脸上有血, 手上有血, 身上有血,颈上眼中, 一片血红。
这次,不是鸡血了。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在原地哆嗦着,身上身下, 全是一片湿凉。
他脑中一片混乱, 一切一时间尽皆忘了, 只哆嗦着身子, 不断重复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李敛把地上那人踢到一旁, 蹲下身来望着他。
她道:“张和才——”
“我……我杀人了……”
“张和才, 你——。”
“我杀人了……我……我杀人了……”
“张和才!”
“我——”
李敛猛然伸出手, 重重扇了张和才一耳光。
张和才的头被扇得朝一侧偏过去, 脸颊立时上了颜色, 火辣辣的,却不如预想中疼痛。
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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