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年少气盛,这会儿眼见事情如此顺利,越发大刀阔斧起来。而原本还有所保留的太后,见朝中一片平静,也以为先帝布置得当,儿子又有好帮手,不用自己操心,也放了心,只让儿子尽力去做,就不多管了。
于是到了第二年改元的时候,田从熙终于把关键位置都放上了改革派官员,具体的改革方案也由此提上了日程。
“有这回事?”苏太后听了儿媳妇宋皇后的一番话,很有些惊诧,“你跟皇帝说了没有?”
宋皇后摇头:“臣妾不知怎么跟皇上提起。”
苏太后看她青涩的眉眼间有着不安,就软了声调,拉起她的手说道:“你是皇后,也是熙儿的妻子,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有什么话,你直接跟他说就好了。而且这是正经事,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三人等闲都出不了宫,外间有什么事都是听人传的,可传话的人也有自己的心思,所以听真话更难了,这会儿难得你听见了这些话,若是不跟他说,他如何能知晓?”
有了她这番话,宋皇后终于吃了定心丸:“多谢母后教诲,臣妾记住了。”
苏太后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放心,熙儿是个知道好歹的,只要你一心为他,他自然也会看重你,夫妻之间,以真心换真心,才是相处之道。”
宋皇后再次感谢太后的教诲,又服侍太后喝了一碗燕窝粥,这才告退回长生殿。一路上她都在回想太后的话,她说“以真心换真心”,可是这是宫里啊,他是皇帝,自己是皇后,她能换来他的真心么?
犹记得进宫前母亲的教导,她说:“好好服侍皇后娘娘,只要服侍好了她,你这辈子也就不用担忧了。”
“那,太子殿下呢?”
宋夫人回道:“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最听皇后的话,只要皇后能为你说话,已经足够。除此之外,他是君,你切不可只把他当成丈夫,像寻常妻子一样与他吵闹,否则,不看别人,端看林贵妃就行了。”
娘说不能把皇上当做丈夫,又让自己听太后的话,可太后却叫她把皇上当丈夫,以真心换真心,宋皇后迷惑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左思右想,最后在田从熙来到长生殿的时候,宋皇后还是把今天跟太后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都说李环是挟私报复,因愤恨当年齐侍郎不肯将女儿许嫁,这才构陷齐家侵吞民田,还逼死了齐氏族长。”
“构陷?齐氏侵吞民田铁证如山,大理寺已经查实,锦衣卫也有回报,这怎能是构陷?”田从熙皱眉反问。
李环是田从熙登基后提拔起来的佥都御史,巡抚山西,目前主要在查辖下侵吞民田、军屯的事,齐侍郎是礼部右侍郎,祖籍山西,年后刚被查出齐氏族人侵吞民田、逼死人命。田从熙卯足了劲,正要以此为契机大力清查,想不到皇后竟跟他说了这样一个消息。
宋皇后其实也不知道详情,这件事还是她嫂子进宫请安时告诉她的,因此她也只能说她知道的内容:“可是齐家悔婚一事也是确有其事,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
田从熙念头一转,起身就走,回去乾元殿就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刘骏威来问这件事。
“回皇上,是有这么回事。当日李家败落,李环又乡试落榜,齐家不愿将女儿许嫁,就退了婚事,将女儿另嫁。当时李环还曾立下誓言,说来日定叫齐家悔不当初。”
田从熙听完出人意料的一笑:“难得李环有志气,也怪齐家狗眼看人低。”构陷也好,实情也罢,这都不失为一个开启变革之路的契机,而齐云作为礼部侍郎,倒也不亏了他磨好的利刃。
他又问了一些齐家和李家的恩怨,越听越感兴趣,当下就要换了便服跟刘骏威一起出宫去走走。
刘骏威吓了一跳,他阻拦不住,只得借口说要安排护卫,出去让内侍给太后和皇后送讯,自己尽量拖延时间。不料他拖来拖去,太后那里没有音讯,反而是皇后匆匆赶来阻拦,惹怒了皇上,害他也跟着吃了训斥,最后到底还是陪着皇上出宫了一趟。
宫外的世界鲜活多彩,又热闹非凡,出去两次之后,田从熙就在宫里呆不住了,隔三差五就想出去走走。宋皇后劝不住,只得去求助太后,谁料太后长叹一声之后,竟然说:“让他去吧。这孩子这些年也是闷坏了,只要带齐了侍卫,就让他出去走走,能多了解些民情也好。”
宋皇后瞠目结舌,实在想不到太后竟然会这样说,要知道皇上屡次微服出宫,若被大臣们知道了,少不得要说皇上耽于游嬉、怠忽政事,太后竟然只因为疼爱儿子就不顾皇上的名声了,实在是让她惊讶不已。
可是她跟皇上结发不久,情分不深,皇上又有太后撑腰,自然更听不进她的话去,久而久之,皇后也就放弃不肯多说了。因她终于“开窍”,田从熙很高兴,来她这里也勤了一些,于是不久之后,宫内终于传出好消息:皇后有孕。
☆、第125章 浑水摸鱼
“……宋家人比先前还要谨言慎行,跟父亲的往来书信也少了许多。”林钰向田从焘回报。
田从焘微微点头:“宋之远是聪明人,如今皇后刚刚有孕,他自然要谨慎再谨慎。还有别的消息么?皇上还是喜欢微服出宫?”
“是。几乎每隔四五日就要出去一次,有些御史已经风闻此事,听说正打算上奏规劝。”
田从焘道:“朝中不是正为变法一事吵得热闹么?皇上竟然还有心思出门?”
林钰道:“听说皇上正是为了出宫多听听民声,不想被人蒙蔽,才频繁出去的。”
倒也说得通,不过那些言官未必肯买账,田从焘又问了问其他各方的情况,包括苏家和其他几个大都督对变法一事的反应。
“苏家一切如常,只是访客多了许多,不过肃国公一直称病不出,倒是苏夫人上个月曾入宫拜见过太后。其余几位大都督也没有什么表示,似乎对变法一事没有什么异议。”
田从焘才不相信他们没异议呢,田从熙的这次变法脱胎于北宋王安石变法,核心内容包括募役法和方田均税法。
募役法是将原来按户轮流服的差役,改为由官府雇人承担,不愿服差役的民户则按贫富等级交纳一定数量的免役钱,官宦仕绅概无例外;方田均税法则是要全国清丈土地,核实土地所有者,并将土地按土质的好坏分为五等,作为征收田赋的依据。
按现行制度,官员和有了科举出身的士子都是不需服役和缴纳赋税的,并且世家大族多有隐田隐丁,所缴纳的赋税至多十之四五,一旦这两项变法施行,自然会触及到这些世袭勋贵的根本利益。
他们现在没有反应,不过是想等着文官先跳出来,事实上,这些文官也已经开始跳脚了。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难道只为了这点俸禄?当然不是,为的可都是这官位背后的特权啊!
好好的忽然说要变法,要他们跟平头百姓一样交免役钱,甚至比百姓交的还多,他们能气平么?更不用提清丈土地,还要按土地好坏缴纳赋税了。开玩笑,谁不知道良田在谁手里?闹来闹去,朝廷掏的可是他们口袋里的钱,这谁能乐意啊!
“这倒是身为武官的好处,不关己之事可以不开口。”朝廷一向重文轻武,武官没地位,自然也不用发表见解了,只要置身事外,瞧着文官和皇上对掐,瞅着时机再去得渔翁之利就好。
林钰苦笑:“也只是眼下吧,要不了多久,等皇上要开始推行卫所整顿的时候,就没谁能置身事外了。”
田从焘也笑:“总不与咱们相干,只看着便是。”他这里卫所整顿已有成效,正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田从熙现在正焦头烂额,估计是不会没事找事,来他这里横插一手的。
说完正事,林钰几人跟幕僚一同告退,郝罗博却留了下来,田从焘看他似有心事,偏偏就是不开口,不免有些奇怪:“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郝罗博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最后壮士断腕一般说道:“诚哥儿已经写信回东都,求舅舅为他向陆家提亲了。”
田从焘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好半晌才低声道:“看来陆姑娘还是没有想起前事。”
“我瞧这样子,她一辈子也未必想的起来!”郝罗博也长叹一声,“诚哥儿倒是铁了心,说他不在意陆姑娘前事尽忘,只想以后……”说到这里,他怕殿下听了心中不高兴,就把“守着她”三个字吞了回去。
田从焘似乎并不在意柳歆诚说了什么,只是怅然若失的起身出门,骑马出城去了地王庙。
独自一人在山坡上站了许久,直到道真上来寻他,田从焘才回转身,道:“饿了,有素斋么?”
道真一笑,回道:“刚刚备好,殿下请。”
“元箴大师最近可有信来?”田从焘一边跟道真闲话,一边往地王庙走。
道真回道:“前日刚收到一封,信上说,元箴师兄刚见过肃国公。”
田从焘脚步一顿:“哦?肃国公也去了白马寺?他不是病了么?”
他们口中所说的元箴大师正是上次道真介绍他认识的得道高僧,目前元箴正在东都白马寺讲经。
“应是见过元箴师兄之后才病的。”道真微微一笑,答道。
他一脸的“你懂的”,田从焘忍不住也笑了:“难得元箴大师能跟肃国公说上话。”
道真附和道:“是啊,说来元箴师兄就是有这个本事,只要一开口,别人就不由得不听他的话,就连先帝那样的雄才伟略,都能听得进他的话,可见一斑。”
田从焘深以为然:“可惜,元箴大师要是未曾出家就好了。”
道真却道:“方外之人有方外之人的好处。”一样说话,别人就是更愿意听和尚的话。
两人一路闲话,回到庙中用了素斋,又对弈几局,最后田从焘直接宿在了地王庙里。说来也怪,他每次想起赵琰,心神不宁的时候,只要来到地王庙,站在他们当初并肩而立的地方眺望一会儿远方,他的心情总能渐渐平静下来,并且多出许多面对现实的勇气。
罢了,就这样吧,赵琰并不等于陆静淑,她估计再不能回来,那么也没理由阻止陆静淑嫁人,只是不知道柳歆诚真的娶了陆静淑以后,会不会后悔。
田从焘想通之后,再也没问过陆府的事,但是柳家向陆家求亲是一桩喜事,到底还是流传开来。
五月,陈皎宁给郝罗博写信追问柳陆两家的婚事,郝罗博只得据实回信,又跟田从焘学了一遍,“她死活不相信陆姑娘肯答应嫁给诚哥儿,说就算是不记得事情了,难道连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么?”
“唔,我记得陈姑娘、不对,现在应该是卢家少奶奶了,她不是有孕了么?”田从焘干脆岔开了话题。
郝罗博见他不想提,也就顺着他转了话题:“她写信的时候已经生了,是个女孩儿,听说陈府卢府都很高兴。”
说到这,田从焘又想起来问:“变法一事,陈希炳有什么想法没有?”
“听恒亮说,曹国公私下曾言,法是好法,这人么……”恒亮是曹国公世子陈皎明的字。
田从焘闻言有些惊讶:“他说的人,是指……”
郝罗博道:“想是说李环那一干人吧。”李环现在已经开始在山西清丈土地,听说闹得鸡飞狗跳,有好些山西著族要去东都告御状呢。
田从焘一想也对,陈希炳说的应该不是田从熙,他就算有那个胆子,也不会跟自己儿子直言说起。他跟郝罗博又聊了一会儿,外面来人报,说丛侍卫有事求见。田从焘想起自己吩咐他的事,让郝罗博先下去,单独把丛康叫了进来。
“殿下,您吩咐的那件事办好了。”
田从焘笑问道:“可还顺利?”
丛康回道:“回殿下,顺利的很。那于大人看着清高,实则是个官儿迷,于小姐一抽到了那支上上签,于大人立刻就动心了。要不是有他从中推波助澜,这事儿还没这么快呢!”
田从焘问了几句细节,深觉满意,让丛康自己去领赏。
丛康谢完恩却不忙告退,又跟田从焘回报了一些东都市井里流传的消息。比如新升了翰林学士的姜坤,家里儿媳妇既有贤名又有才名,谁知竟是个河东狮,年后光因喝醋就打死了两个丫头;再比如曹国公府的五姑奶奶刚嫁去肃国公府不久,就跟丈夫起了争执,肃国公府的小公子年轻气盛,居然因此好些日子不回家。
“有这事?那曹国公就没为女儿出头?”田从焘感兴趣的问道。
丛康看他有兴趣,讲的更卖力了:“这却怪不得曹国公,他应是还不知道此事呢!听说苏家规矩大,陈家五姑奶奶嫁过去之后,除了三朝回门,再都不曾回过娘家。您想想,他哪知道女儿和女婿吵起来了呢?”
“可是苏翔一直不回家,他就不觉得奇怪?陈府总有陪嫁的下人,也不回去禀报么?”
丛康道:“那苏家小公子是去了肃国公世子麾下,估计曹国公没察觉有异吧,至于陈府的下人,似乎是不敢擅自回府。”
田从焘不明白了:“既然苏翔是去了苏群那里,你怎么知道他是因为跟妻子吵架才故意不回家的?”
丛康嘿嘿笑了几声:“这个嘛,都是市井传言。那苏小公子也有几个纨绔朋友,酒酣耳热之际,难免要说出来一些,这不就传到了属下耳朵里了么。”
田从焘一叹,世事就是这样,该知道的人懵然无知,不该知道的人却什么都知道了,“你一会儿去把这事说给郝公子听。”他不方便做什么,还是让郝罗博提醒陈皎宁吧。
丛康应了退下,出去先领了赏钱,然后特意拉着郝罗博去喝了一顿酒,酒后假作无意的把这桩八卦说给了他听。郝罗博听了也很诧异,就在给陈皎宁回信的时候,顺便提了这件事。
于是在田从焘接到皇上新封了一位于昭仪的消息的同时,曹国公夫人病逝的消息也传到了长安。据说陈府的五姑奶奶因此回陈府住了好久,一直到陈夫人出殡之后,才由丈夫苏翔亲自接回苏家。
“恒亮说,一时没拦住,让两个小的把苏翔打了一顿。”郝罗博捧着信乐不可支,“苏家竟然也没多理论,就这么认了这件事。”
因当初陈皎明遇袭,陈家的事他们都知道一些。这位五姑奶奶是刚刚病逝的董氏夫人所生,下面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此番她在婆家受气,陈希炳虽然要给女儿撑腰,陈皎明作为长兄也要教育一下妹婿,但到底都是不好动手的。反而是这两个弟弟,出手打人也就打了,大不了说一句年轻气盛不懂事,心疼姐姐,苏家能怎么样?
而且新帝到目前也没有想用苏家的意思,连太后都不给他们撑腰,面对实权派的亲家,他们自然就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第126章 各方斗法
宋皇后心里很苦。她与太子大婚才一个月,先帝就驾崩了,之后有守孝,皇上孝期过了,又忙于国事,与她的相处时间本来就少得很,加上两人对彼此不够了解,有限的相处时间里,也远没有一般新婚夫妻的甜蜜。她一直很不安,好在后来终于有了身孕,心里才安定了一些。
谁知她还没安心两个月,皇上竟然就选了一位昭仪回来!而这位昭仪出人意料的并不是宫女出身,而是太子太傅、东宫詹事于泓的女儿!
她甚至不知道皇上是如何看中了这位于氏的!
宋皇后挺直脊背坐在太后下首,眼看着身穿浅粉衫裙进来请安的女子,那执着的目光,似乎都要把人钉在原地。
“臣妾于氏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声音清脆动听,带着点少女的烂漫天真,宋皇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太后,却发现太后正目带怜惜的看着自己,她立刻就收回目光,坐的更直了一些。
“起来吧。”苏太后心内轻叹,示意宫女扶起于氏,又叫人给了赏赐,“以后要好好侍奉皇上和皇后。”
于氏乖巧的应了,又给皇后叩头行礼,皇后也叫了起给了赏赐,却并没多说。
等于氏行完礼之后,太后就没留她,让她回去自己寝殿收拾,然后又把宫人和内侍挥退,自己单独拉着皇后的手安慰:“好孩子,我看这于氏也就是中人之姿,兴许熙儿只是喜她年少活泼,他也还小呢,心性里难免不脱贪玩,你是个稳重孩子,又是皇后,总不能陪他胡闹,现在有于氏陪他也好。”
太后都这样说了,宋皇后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强笑着应:“母后说的是,臣妾有了身孕,不能服侍陛下,确实该为陛下选个合心意的人,现在有了于昭仪正好。”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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