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过,宗室命妇汇集入宫。
贺氏皇族人丁不丰,就算把皇子公主算在内,也不过百人,到是几个异姓王纷纷到场,在算上臣子命妇,这才把乾坤殿塞满。
皇帝独坐高台,几个皇子围坐脚下,宗室次之,臣子则处殿内边缘。
“儿臣恭祝父皇万岁康泰!”太子贺淆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第一个说话,明黄色的太子摆随着他的动作颤动,在烛光的照映下异常耀眼。
老皇帝高坐上位,闻言只端起酒杯在唇上沾了一下,眼帘下垂,并未跟太子说话,态度十分敷衍。
这两位是大燕国最高统治者,自然吸引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太子是皇后嫡子,一出生就入主东宫,只可惜资质平庸,既比不上文才满天下的荣郡王,也比不上勇猛善战的四皇子,对他,老皇帝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儿臣恭喜我大燕国泰安康。”做为庶长子,荣郡王第二个站出来。
“哼!”老皇帝冷哼一声,眼都未扫,这态度比对太子的更恶劣。
荣郡王举着酒杯僵在原地,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朝臣们哭的眼泪汪汪,早些年,皇帝的心思很好猜,无非就是既重视才华出众的长子,又不想废了太子动摇国本,所以左右不定,犹豫不决,这个时候,无论站不站队,朝臣们都觉得很安心,以后的日子,那就是找准主子,努力表现,抬高自己,打压别人,不是荣郡王就是太子,两选一,还是比较容易的。
可是为什么?这半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老皇帝哪哪儿都看不上太子的同时,还拼命的打压荣郡王啊,太子被困在宫里读书,荣郡王的工部的差事被一撸到底,老皇帝开始调高宠爱起几个还成年的小儿子。
‘皇桑,您是不舒服的那几天到了,还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您这话风太清奇,臣等看不透啊?’朝臣们泪流满面。
“父皇精神抖擞,老当益壮,儿子都比不上!”只有十二岁的五皇子眼见着气氛尴尬,连忙歪着头凑起趣来。
“是啊,是啊,有父皇坐镇,我大燕肯定四海归心。”四皇子连连应声,双筷起舞,虎虎生风,连着五皇子,把老皇帝把的密不透风,贺轩坐在三皇子身旁,几次举起杯来想开口说话,都没插上嘴,有一次俯身想站起,还差点被四皇子的手肘打个乌眼青,最后,也只能放弃跟老皇帝说话的想法,默默的吃起菜来。
太子无语的看了正在争相讨好老皇帝的几个弟弟一眼,撇了撇嘴,端起酒杯灌了起来。
荣郡王冷眼看着两个弟弟妙语连珠,把父皇逗的开颜大笑,不由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用力之猛,连手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他今年不过三十岁,体格雄壮,面貌英俊,自幼就天资过人,七岁就熟读经史百家,十三岁入朝,兢兢业业十多年,自问远胜过二十多岁还混在御书房的太子,父皇也不止一次看着他叹息,懊恼他为何不是嫡出……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对他态度大变,似乎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一样,环视满脸冷笑的死对头(太子),不怀好意的兄弟,意味深长的宗室和切切私语的大臣,荣郡王眼中寒光大胜,他猛的举起手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下。
伴随着‘当’的一声脆响,几百禁军齐拥而上,将乾坤殿内的所有人都团团围住。
在大臣的尖叫和老皇帝铁青的脸色中,荣郡王昂然起身,暗紫色的礼服上,四爪金龙仿佛腾空而起般张牙舞爪。
林国公府,青竹轩。
“爹爹和娘亲,他们不会出事吧?”林戚月跪坐在半塌上,抱着软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口中喃喃低语。
“放心吧,肯定不会有事的。”简如抬手轻拍她的背,安慰着她。
“父亲和哥哥都习过武,可娘亲却手无缚鸡之力。”林戚月眼中泛着水光,她回过头,眼巴巴看着简如:“我好担心,好害怕,简姐姐,娘亲一定不会出事的,对吗?”
林戚月是林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女娃儿,因此倍受娇宠,不过,因那次落水被拐事件,林国公深觉女儿更应多加历练才行,所以,就把今天宫宴约莫会出事告诉了林戚月,并且交代她,看好家,管好下人。
其实,国公府的事宜国公夫人早有安排,根本不用林戚月去管,交代也一声不过是为了锻炼她,不过,显而易见,这个锻炼对林戚月而言,似乎有些太沉重了。
很明显的,她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挂在了宫内的亲人身上,根本没法分神去管理下人,打点府内事宜了。
“你放心,夫人早有准备,又和命妇们坐在一起,肯定不会有事的。”简如不厌其烦的安慰着林戚月,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同样的话,直到她彻底安静下来,才无心般的看了一眼窗外,近乎呓语似的说了一句:“在说了,有那个女人在,还会出什么事呢?”
☆、第六十三章
乾坤殿被围的水泄不通,荣郡王立在正中,目光如炬的直视老皇帝。
“你这个逆子!”老皇帝痛心疾首,他紧紧的捂着胸口,怒声骂道。
老皇帝心里苦啊,他跟荣郡王原本父慈子孝,相亲相爱,他甚至已经下定决心,废了太子立荣郡王为帝,可半年前,他忽然得了不知明的病症,四肢无法自控的颤抖,脸上发僵,记忆力减退,太医轮翻上阵也说不出症因……
半年来,老皇帝吃了无数的汤药,可是都不见效果,反而越加严重,甚至连几天前看过折子内容都忘了……
作为一辈子站在权势最顶端的老皇帝,在如此情况下,他看着年富力强,并雄心勃勃的荣郡王,怎么可能会顺眼呢?
荣郡王正值盛年,而他却日渐老迈,还得上了不知明的病症,老皇帝心里别扭的同时,也开始制衡起来,他撸了荣郡王的官位,默许了太子胡作非为一般的打压异已,宠爱提携成年的皇子,无视皇后在后宫一家独大,为的就是压制在民间有贤王之称的长子!
看着手持厉剑,眼神阴冷的荣郡王,老皇帝嘴里发苦,这个儿子是他自幼疼爱,手把手教起来的,是他宠爱多年的嫣贵妃为他生的长子,他从来没想放弃他,他只是想有始有终,不愿最后被强势的儿子逼着退位而已!
看来,打压的太过了,老皇帝痛苦的闭上眼睛,如果他没得这莫名其妙的病症,那么,他根本就不会介意儿子是不是太优秀,反而会为了他能力非凡而高兴,他为什么会得那样病,那到底是什么病?难道是天要亡他贺氏吗?
老皇帝的疑惑,在场中人无人能解,不过,如果简玲在这儿的话,她会很肯定的告诉老皇帝:您这是帕金森,没救儿了,以后会越来越呆,还是早点把皇位让人比较好,要不然,以后会很麻烦的。
因为大燕御医不懂帕金森,也没法跟老皇帝说:你以后会越来越呆,直到彻底变傻,所以,荣郡王就悲惨的被炮灰了!
“贺洐,你这不孝的畜生竟敢造反?”皇后忽然拍桌而起,大声斥骂起来。
面对皇后的怒责,荣郡王冷哼一声,他迈开大长腿几步走到太子身边,揪住太子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咣’的一声,利剑出鞘,剑刃直抵太子脖颈。
“皇后娘娘,请慎言,否则,本王可不敢保证,太子二弟的安全。”荣郡王紧握剑柄,对皇后吡出一口白牙。
“承嗣!”皇后悲声叫着太子的小名儿,急的双眼泛红,可眼见荣郡王这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到底还是闭了口。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被忽如其来的造反震惊的大臣们终于反过劲儿来,虽然有大一部分躲了起来,却也有真正忠君之臣指着荣郡王破口大骂起来。
“乱臣贼子?”荣郡王直视那个冲到他身边大臣,默默听着他的义愤填膺,半晌,就在众人正疑惑荣郡王脾气这么好,竟然唾面自干的时候,他忽然一把甩开太子,将利剑直送入那大臣的胸口。
‘噗’的一声,剑身刺入,那大臣猛的瞪圆眼睛,喉中‘咔咔’做响,他用双手紧握住剑身,脸上的表情痛苦中夹着不可思议,似乎完全没想到素有贤王之称的荣郡王竟然会当众杀人。
“不知死活!”荣郡王嗤笑着抽回剑,鲜血喷涌而出,淋了摊儿坐在地上的太子一头一脸。
“啊~~”太子被大臣的尸体压了正着,恐惧的放声尖叫起来。
“废物!”荣郡王不屑的看了太子一眼,随后执鲜血淋漓的剑站在殿中,直视着老皇帝道:“请父皇立下退位召书。”
“逆子,你妄想!”老皇帝只觉得头疼欲死,其实,这半年来,帕金森已经降低了他的智商和洞察力,否则荣郡王有异之事,连三皇子都能查到,他身为当朝天子,又怎么会毫无知觉呢。
说真的,如果不是朝中臣子给力,这半年来边关也没犯境的话,说不定大燕就会在半痴呆的老皇帝的带领下,一路滑向国破家亡呢!
“父皇,写不写召书,可容不得您做主,儿臣已准备好御旨,只等您用上玉玺了!”荣郡王面无表情的回答。
听到他的话,殿中众人一片哗然。
“皇上万万不可!”
“逆子不可与之为谋!”
“太子正宫嫡位,名正言顺,荣郡王乱臣反贼,臣等誓死不屈!”
地上血淋淋的‘前科’也无法阻止正直的文臣们名垂青史的决心,他们纷纷进言,一时间大殿中吵如闹市,不过,吸取了那位死挺儿的悲惨经验,到是没人往荣郡王跟前凑儿了。
“太子?名正言顺?”文臣们的话虽然说的难听,但荣郡王并未在开杀戒,他把头转像还在颤抖的太子,脸皮精神质似的抽动了两下。
名正言顺是荣郡王心中永远的痛,从懂事开始,他就知道,同父所生,可那个小他五岁的弟弟什么都不用做,天然地位就比他高!
他熬夜读书时,弟弟高床软枕,他拼命习武时,弟弟在于宫人玩乐,他初入朝堂,竭尽全力得贤王之称时,弟弟顺风顺水的就被封为太子,就算名满天下,众人称赞,他还是要给小他五岁的弟弟叩拜臣服,就是因为,他是嫡子。
哪怕他的出色衬得弟弟无能至极,可那天然的嫡子身份却让一大群人围绕在他身边,爱戴他,拥护他,这让荣郡王痛苦极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坚持下去,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去争去抢?
唯一救赎他的,是老皇帝,就是他的父亲那一声声的叹气,那不加掩饰的可惜,父皇是认同他的,坐拥天下的父皇觉得他比太子更出色,更适合成为燕国的皇者。
就因为父皇的支持,他才会打起精神,勇斗太子,可是,半年前,父皇的态度却忽然改变了,他冷落母妃,偏疼幼子,对太子的暴虐视而不见,他甚至重用三弟四弟,却独独忽视了他的存在。
他隐隐明白父皇在忌惮他,打压他,可是,他明明是为了让父皇觉得自豪才努力到如今的啊,这样算什么?
好,即是怕他抢了那位置,那他就偏偏要抢了,等到他坐上那个位置后,他要好好的问问父皇:这半年来的行为……就没想他们是亲生父子吗?
综上所述,荣郡王是一个被父亲宠爱的玻璃心的大龄中二,而且,因为身份的关系,他在自傲的外表下还隐藏着深深的自卑,所以,显得有些神经质和燥狂症。
“你说太子名正言顺?”荣郡王指着一个大臣,两眼放光的问,他狞笑着走向太子,用剑抵住他的脖颈:“本王现在就把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杀了,中宫没有嫡子,本王身为长子,继承皇位不是理所应当了吗?”
众人被他的视线扫过,只觉得一震蛋疼菊紧,很明显的,荣郡王的神智已经不太正常了。
“贺洐,太子乃是本宫亲生,即使你杀了他,在史书中,他也是万岁唯一的嫡子,是大燕的太子。”皇后眼见儿子要被杀,瞳孔紧缩,她尽量稳定心神,保持声音平缓的对荣郡王说:“你为何要杀太子?你为何不杀本宫?你若杀了本宫,你母妃贵妃之尊,被封继后不是理所应当吗?”她轻抬起手,无声的示意身边左右内监:“你不是恨本宫吗?你怎么不上来杀了本宫?本宫死了,嫣贵妃封后,你不就是明正言顺的嫡子了吗?”
为了儿子的安全,皇后不惜以身犯险,当然,她也是看荣郡王神智不正常才敢这么说,手中紧握着一枚金钗,她用眼神指挥着左右内监,若荣郡王敢上前,就一刀剁了他,若荣郡王不上前,那就算她倒霉,反正荣郡王登基,她的后果也好不到哪儿去,皇后豁出去了!
荣郡王眼角泛红,迈上台阶,一步步的向皇后走去……
“太子行巫蛊之事诅咒父皇与众兄弟,罪大恶极,礼应圈禁,大皇兄登基乃众望所归。”就在荣郡王眼看就在迈上台阶的时候,四皇子忽然合身跪拜,扔下一个炸雷来。
同为皇位的争夺者,四皇子是百般看不上太子的,人傻不说,下手还狠,他的第一个嫡子就是被太子派人淹死在水里的。
看眼前这情况,皇位,他估计是没戏了,对比于太子,他宁愿神经病的大皇兄登基!
贺轩撇着嘴看了这个总机灵不到点儿上的四弟一眼,果然,他派人引四弟往城效走了一趟,他就查出了太子的事儿吗?
不过,他叹了口气,选择在这个时机说出来,他是生怕大皇兄的剑不够利啊?还是觉得父亲还不够生气啊?
悄无声息的对坐在对面的靖北王挤了挤眼睛,贺轩使劲的往后缩了缩,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无言旁观比较好,他这是肉身子,呆会儿打起来,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被谁捅一剑。
大殿中,荣郡王被四皇子一句话叫住,此时正在听他滔滔不绝的讲着太子的巫蛊之路。
其实,荣郡王觉得太子可恶,太子又何长不觉得荣郡王碍眼,只可惜,太子干不出谋反这样的大事,他的智商只勉强够得上普通人的水平,甚至还略有不如,于是,在万般憋屈之下,他干了一件中老年妇女最喜爱的活动,画个小人拿鞋底子抽死你!
太子的魄力比中老年妇女强大的多,她们顶多就是做个小人天天用针扎扎,可太子却在京效盖了一座寺庙,弄了一堆邪僧妖道,见天烟熏火燎,神神叨叨。
四皇子派人的暗人潜入寺庙调查的时候,险些没被烟火呛出肺结核来。
将暗查的结果一一摆在明面上,有理有据,有名有姓,四皇子还表示可以实地查寻,看他举证之多,明显私下琢磨着不止一天两天了。
“哈哈哈哈,父皇,你看见了吗?你亲自封的太子也恨不得你死呢!”看着老皇帝痛心疾首的样子,荣郡王抓着写着他名字的黄裱纸,抑头狂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荣郡王抑起头的瞬间,靖北王忽然两个箭步冲上前,扬手打掉了荣郡王手的剑,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的喉咙,急步后退的同时大喝一声:“还不护驾!”
因事出忽然而愣神的荣郡王亲卫们,被早已被制住的宫内侍卫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靖北王,你以为制住本王就能立功吗?哼,本王有三千精兵控制皇城,等他们杀进来,第一个便拿你祭旗!”荣郡王丝毫不在意掐在脖子上的大手,满脸颠狂,誓要中二到底。
“咳,咳,大皇兄,你外头那三千精兵,应该早就被林国公父子俩拿下了!”贺轩瞬移到老皇帝身侧,闻此言,不忍心的出言提醒。
既然已经知道了今天要出事,他怎么可能不做安排,刚才有人打暗号,外头的反贼早已投降,林子墨随时都可以带兵冲进来……
别太狂,太狂没有好下场,贺轩同情的看了荣郡王一眼,这位造反造的太利落,他其实准备的也不太充分,如果荣郡王干净痛快的杀了老皇帝和众皇子,而不是浪费那么时间的话,说不定已经成功了!
反派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话太多啊!这是血的经验啊。贺轩砸着嘴想。
“臣等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果然,盏茶功夫,林子墨就带着人冲了进来。
主人被擒,大势已去,谋反的亲卫们也没了斗志,很快就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了。
“荣郡王谋反,罪不可恕,着打入天牢。”老皇帝坐在御案,眼前一阵阵的发昏,他撸了一把头脸,强打起精神吩咐着:“至于太子,先圈入宗人府,梅卿家,朕命你带人前往京效寺庙,查清太子巫蛊一事!”
“臣领旨。”人群中,梅侍郎垂首领旨,其实这事基本不用查,看太子那颤颤兢兢,像是要吓尿一样的表情,就知道,巫蛊一事怕是货真价实的
。
看着太子像死鱼一样张着嘴,眼神中满是惶恐,老皇帝厌恶的闭上眼,眉头紧紧皱起,他站起身,正想令人将太子拖走时,一只尖利的金钗抵住了他的喉咙。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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