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周昊蔚两个人,身份都非常不一般,对待那在座之人,怎么会如此温和?参加琼林宴的人大多不认识燕远,一时间惊疑不定,开始打听起燕远的名号来,反倒是那些认识燕远的,对此毫不意外——太子非常亲近长公主,对燕远要是不和气,那才怪了!
“我写的不好……”燕远的字虽然照着字帖练了不知道多久,之前还被周昊蔚夸了又夸,但到底从未展现在人前,他自然也没什么自信。
“怎么会,小远你的字自成一派,连我都远远不及。”周昊蔚突然道。
自成一派?想要将字练好,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因而创出了独特字体的人,年纪一般都不小,而眼前这人……
这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一手字又怎么可能已经自成一派?这该不是周昊蔚说着玩的吧?
不认识燕远的人都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往燕远那里看,认识燕远的人,更是想知道周昊蔚要如何收场。
周昊蔚却已经站了起来,来到燕远面前拿起了燕远面前的宣纸。
之前那些学子所写的诗,燕远全都认认真真地记下了,面前足足有七八张纸,周昊蔚拿了一张,又笑着将另外几张给了别人。
拿到纸张的人起初并没有太在意,看了一眼之后,却都忍不住赞叹起来:“好字!”
看着周围人的赞叹,周昊蔚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是在长公主找过他,说要向别人展露燕远的学识之后,方才发现燕远的字和当今的几个流派有所不同。
这些字笔画圆秀,间架却又方正,并且写法跟如今的人默认的横轻竖截然不同,笔画非常匀称。
长公主想要向别人展露燕远的学识,而若是没有意外,单单燕远的这首字,就已经足以震惊世人。
“这字是何人所创?”今科状元率先问道。
“是我无意中遇到的一人所创,他给了我一些字帖,我才能练出这般字体。”燕远道,说出了长公主交代的话。
一开始长公主曾想让他说这字是他所创,但他知道不是,跟本就说不出口,最后就想出了这样一个遮掩的托词。
“不知那人如今身在何方?”
“我也不知。”燕远摇了摇头,字帖是那个神秘声音给的,而他现在确实不知道那神秘声音在那里。
想到那个帮了自己不少忙的神秘声音,燕远的脸上闪过了怀念的表情。
“真是可惜了……不知道我以后可否向小友讨教?”状元看到燕远满脸怀念,对燕远的说法倒是毫不怀疑。
“当然可以。”燕远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多谢小友。”并不清楚燕远身份的状元眼里满是感激,又看了手上的字几眼。
这些字,明显经历过千百次的练习,虽然并非眼前的少年所创,但这个少年的毅力,却也已经让他敬佩喜爱。
状元这样推崇,让在场所有认识燕远的人都非常讶异,只是除了温瑞麟和燕君以外,其他人不过是认识燕远而已,却对他并不熟悉,因此虽然讶异,很快却也接受了。
长公主的这个儿子,也就是反应比常人慢,身体又不好而已,他要是有耐心,多练练要练出一笔好字确实不难。
夸过一番,有人向燕远求了几幅字,这事也就过了,太子又跟那些学子聊了几句,突然提出了一个考校众人学识的方法。
“如今科举,其中一份卷子是从四书五经上任取几个字为题,让人写出前后文做出文章,今天我们不如就轮流从四书五经取出四字,然后让其他人背出前后文章来,考考各位对四书五经的熟悉,可好?”
“殿下,在场的学子,哪个不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这样的考法,实在太过简单。”周昊蔚笑道,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燕远,眼光扫过远处的一个角落之后,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
“那我就再加两点,取出四字之时,无需在意句断,也不一定要要从四书五经中选。”太子又道。
之前太子提出的考校方法,称得上非常简单,在场的学子,可以说各个都说得出来,但是他加了两点之后,难度却陡然加大。
比如有人说出“义以为质”四个字,说都知道出自“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这句话,但若是不在意句断,说的是“为质礼以”,一时半会儿,大家恐怕很难记起这句话来。
当然,题目越难,答对了也就越能让自己在考校中显得夺目,这还不算,因为说明了是轮流出题,即便没答出别人的题目,自己找了背过的偏僻书籍出题,让别人答不上来,必然也能让太子刮目相看。
想明白这一点,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起来,太子见状,当即笑道:“既然是我出了题,不如我就抛砖引玉,先说四个字——可止故古。”
可止故古?这是什么东西?很多学子学识渊博,但突然听到这么四个字,却也无从答起,就在这时,他们却突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这段话并不在四书五经的范畴之内,但也有人看过,只是一开始只凭那四个字,完全想不到罢了,现在听到有人能背出来,免不了惊奇万分。
等他们发现说话的正是之前被太子夸过的燕远之后,眼神更是忍不住有些异样。
这个少年,是真的有本事,还是太子专门趁着今天抬举他?
☆、第七份爱情(9)
燕远话音刚落,周昊蔚微微一笑:“知今则可。”
这是第二题了,在场的人全都精神一振,深思起来,不等他们想到出处,燕远就道:“今之于古也,犹古之于后世也。今之于后世,亦犹今之于古也。故审知今,则可知古,知古则可知后,古今前后一也。”
燕远背了书之后根本不懂灵活运用,平常跟人聊天,也就完全没办法让人感受到他“学识渊博”,但他确实将能背的书全都背的滚瓜烂熟,而且因为他背书的时候有些“不求甚解”,因此这种随便抓几个字出来让人背书的题目,别人背不了,他却可以头头是道。
但别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一点?一时间,有些人对燕远敬佩万分,又有些人惊疑不定。
今科状元就是属于敬佩燕远的,他自认学富五车,这两句话也看到过,但根本做不到像燕远这样熟悉,忍不住就夸奖起来:“小友真是博学多才,让人敬佩!”
状元这一夸,其他人自然也纷纷夸了起来,从燕远的字到燕远的学识无一不夸,只把燕远夸成了一个大才子。
燕君一直远远地看着燕远,之前太子等人夸奖燕远的字的时候,他就觉得荒谬,只以为是燕远身边的人代写的,现在燕远随便背了两句话就被人这样夸,他更是觉得不忿。
要不是想到了之前自己的凄惨遭遇,他怕是早就冲上去了,而现在……燕君转过头,想要从温瑞麟那里的得到认可,却不想竟看到温瑞麟正痴痴地看着燕远。
温瑞麟这样的表现,让燕君心里一怒,偏偏他身边站着的还都在夸着燕远……
“什么博学多才?他怎么可能博学多才!”燕君终于还是站了出来:“燕远是谁,在座的很多都认识吧?长公主的独子的名声,京城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子殿下,你就算宠爱自己的表弟,也不该欺骗天下学子。”
燕君也知道自己这样做莽撞了,但他确信燕远的字、燕远的学识都是假的,既然是假的,他在这些学子面前拆穿,就算得罪了太子,也能在仕林里有个好名声。
而太子……他之前得罪的难道还少吗?
认识燕远的人,很多都以为之前的那一切是太子帮燕远扬名,他们虽然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却识趣地没有拆穿,但燕君站出来了。
这些人可惜地看了燕君几眼,然后就有不喜长公主作为,又不满太子行为的人同样站了出来,出言附和。
就连那些之前对燕远敬佩万分的人,现在的表情也已经变了,长公主休夫的事情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长公主的独子比常人蠢笨甚至痴傻,这件事自然也传遍了京城。
虽然燕远看起来一点都不傻,他这个年纪也不该比得过在场所有的学子。
“太子殿下,燕远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数月前燕远还连三字经都背不全,怎么可能短短数月,就有如此学识?”燕君又道。
“你这是觉得我帮人作假?”太子冷哼了一声,看向了燕君。
燕君心里一跳:“太子心疼表弟……”
“你不用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就是觉得我与太子联手,欺瞒在场的学子么?”周昊蔚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一开始提出这个方法之时,就说了轮流出题,你要是不满,不如就先出上几题。”
如今的方法,要解释根本就解释不清,燕君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看到太子自信的表情,他却下意识地担心起来。
不,他根本不用担心,燕远的本事他再了解不过……燕君抬起了头,回忆了一下不久前看过的一部书:“亲也慈亲!”
燕远看到燕君的时候,就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但这并没有影响他背文章:“孝子之重其亲也,慈亲之爱其子也,痛于肌骨,性也。”
“杀人义兵。”
“得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
……
燕君一连说了几个,在其他的学子还在苦思冥想的时候,燕远却都很快就答了出来,而这情况,让燕君的脸色越来越白。
“行了,你的题出够了吧?该换别人了。”太子突然打断了燕君,然后看向了旁边的旁边的状元。
那状元早就在琢磨着题目了,飞快地说出了四个字,他那四个字是从一部史书里挑的,那史书并不在科考范围之内,在场的学子即便看过,多半也不会背,他已经做好别人答不出的准备了。
但是,就像之前燕远用最快的速度答出了燕君的题目一样,这次他也很快就答出了这状元的题目,因为喜欢这个之前夸奖了自己的人,他还特意多背了几句。
“燕公子博学多才,在下佩服!”状元立刻就服气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出起了题目,这些题目里面也有很简单的被其他学子答了出来,但那些难的,基本上却都是燕远答的。
当然,期间也有那么两题燕远没答上来,这却是因为出题之人选了特别偏僻的书籍,那书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没听说过。
这么一圈下来,一开始众人对燕远的质疑,早已消失殆尽,甚至很多人都开始觉得流言不可信——是谁说长公主的独子是个傻子的?一个傻子,竟然将他们这些读书人全都比下去了!要是傻子真的这么厉害,那他们也去做傻子好了!
这场琼林宴,就好像完全是为燕远办的,在宴会上,哪怕是状元榜眼之类,对上燕远也只能暂避锋芒。
而燕远越是出色,燕君的脸色就越是难看,一直被他俯视看不起的人竟然比他出色了这么多,这比之前被长公主鞭打更让他难受。
燕远怎么会这样?这根本就不是燕远!
燕君的脸已经扭曲了起来,看向燕远的时候满是痛恨,恰在此时,周昊蔚好似突然发现了他:“燕君,今天的琼林宴有太子参加,除非收到请帖,不然决不能擅闯,你既不是进了三甲的进士,也不是当朝勋贵,无故出现在这里,又质疑太子,是何居心?”
燕君一愣,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侍卫抓住了他,恰在此时,温瑞麟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抓我?”
燕君和温瑞麟都在挣扎,周昊蔚看着这两人,眼睛微微一眯。
这两个人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偶然,事实上,是他专门安排了人将他们带进来的,而他之所以要让他们进来,一方面是为了要让这两人看看燕远的风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治他们的罪。
当今圣上性子有些绵软,虽然对燕家和温家都已经气急,但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却也只是削了官职,但他却并不想便宜了这两个想要害人性命的人。
既然没有证据,就制造点证据好了!这次擅闯琼林宴的事情,正好就能把燕君的举人功名革了,然后再把他们送进顺天府住些日子。等他们从牢里出来,也完全可以再制造一点别的情况……
吩咐那些侍卫将挣扎不休,嚷嚷着是有人带他们进来的两人送去官府,周昊蔚看向了燕远。
燕远坐在那里,看着温瑞麟被抓走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这样的表现,在很多人眼里都是绝情,周昊蔚却不知为何有些欣赏。只是欣赏归欣赏,他将来的情路,恐怕并不好走。
但不说他是真心喜欢燕远,就说眼下周家的情况,他和燕远在一起也是最合适的。
他有满腔抱负,而想要实现自己的志向,就必须身居高位,偏偏周家如今的权势又在当今圣上的纵容下有些过大了……
他要是与人强强联姻,必然会惹来性子和圣上不同的太子的忌惮,而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除了能延续子嗣以外,却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好处。他本就不喜女子,对子嗣也不期,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找麻烦?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他干脆也就放任了自己对燕远的喜爱。
“太子哥哥,蔚哥哥,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燕远眨着一双在他稍稍瘦了一些之后就变得大了很多的眼睛,满眼期待地看着太子和周昊蔚。
他长这么大,虽然长公主一直将他保护的很好,但闲言碎语依然听到了不少,别人看他的目光更常常饱含同情,今天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未遇到过,一时间只觉得扬眉吐气,畅快无比。
“小远,你今天很棒!接下来你继续跟你蔚哥哥学学吧,过些日子宫里有宴会,我再带你去参加,如何?”
“好。”燕远立刻就点了点头:“宫里要举办宴会,是为了欢迎薛将军吗?”
“是啊。”太子微微一笑,看到燕远满脸期待,突然又有种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的感觉。
当年长公主和薛无畏燕成顺的纠葛,他也是知道的,在长公主下嫁燕成顺之后,薛无畏却是得先皇赐婚,娶了李贵妃的一个外甥女。
李贵妃是想拉拢薛家,但她的那个外甥女却骄纵任性,嫁进薛家之后仗着有李贵妃做靠山,硬是将薛家搅合的一团乱,薛无畏的一个妹妹,在得罪了她之后,甚至被她当众扇了几十个耳光。
表面上都能这样,私底下就更不用说了,薛无畏起初还因为是皇帝赐婚呆在府里,后来却能避则避,宫变之时,更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当今圣上这边。
薛无畏立下从龙大功,他的妻子虽然是罪臣之女,却也没有被降罪,但自那之后,薛无畏就请旨戍边,再也没有回过京,就连十年前他的那位妻子去世,也只让他的侄子胡乱操办丧事。
现在,薛无畏要回来了,他的父皇,似乎还打算做媒。
☆、第七份爱情(10)
燕远对自己的母亲当年的纠葛一无所知,现在,他只是有些发愁自己突如其来的才名。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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