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好好回来了!”接到杜如蒿,陈松枝就在院门处叫了起来。
“好好回来了!”杜石林和杜如峰也迎了出来。“头还疼不疼?医生怎么说?”杜如峰忙问道。
杜石林则有些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一对优秀的儿女,只是搓搓手,反复只是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医生说我的头没事,用温水敷敷就好,过几天肿劲就消了。”杜如蒿笑着回道。
“老天保佑!”陈松枝念了句,又一迭声地说,“好好,你赶快坐下,跑了一天也累了吧。我们马上就吃饭,吃完饭你早点休息。”
妈妈没疯之前虽然对自己亲,可也没有这么亲热过,杜如蒿有些受宠若惊,“我不累,妈。”
可不管她怎么说,陈松枝什么也不要她干,还指挥杜如峰给她搬了个小方凳,让她休息。看到家人关切的目光,听着妈妈久违的唠叨,杜如蒿觉得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幸好你今天去叫你爸,不然你爸和你根山叔站在一起,可真危险啊!”陈松枝说起这件事还有些后怕,他爸可是家里的支柱,要是万一有个好歹?
想到这里,她呸了自己一口,连这种不好的想法也不能有。而这种幸运,都源于女儿的提前看见,莫非真是祖宗显灵了?她决定回头上坟时多烧些纸钱下去,让他们保佑儿女都能考个好大学。
炉里的木柴发出噼啪声,好像也在应和陈松枝的话。
看着炉火把妈妈映得红红的脸,杜如蒿轻声道:“是我爸吉人自有天佑!”自己都能重生了,自然想着要改变家人的命运。
“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我们家的福星了,不然不会这么巧。”
听到陈松枝的话,杜如蒿有些哭笑不得,前世家庭变故频生,自己被称为灾星,刚刚重生回来,妈妈就觉得自己是福星了。
陈松枝边说边干活,很快就指挥杜如峰把饭菜端上了桌。平日家里吃饭都是各自端一个碗,往碗里扒些菜就蹲地下吃了。谁家要吃好吃的,也会端在村子里去,聚堆吃饭,还可以趁机炫耀一番。
可今天不一样,这次晚饭用的是家里堂屋内的方形饭桌。他们四个一边坐一个正好。晚饭也很丰盛,一大盘煎鸡蛋,一小盆炖土豆。
他们刚坐好,陈松枝就把那一大盘鸡蛋都放在了杜如蒿面前,“好好,你今天受伤了,多吃些好的补补。”
杜如蒿眼睛一下有些湿润,她眨巴眨巴眼睛,把那股湿意给眨巴掉。她这个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可在学校,她和哥哥一般是从家里带粮食过去换粮票买饭,吃的菜则多是自己带的咸菜。就是偶尔打菜,也是和同学两人合着一起打一份,两个人分吃,营养哪里跟得上?
因此,腿经常疼得抽筋,她常常半夜爬起来揉。后来她知道这是因为缺钙引起的,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傻,可苦习惯了,爸妈又那么辛苦,当时就是不舍得吃。
别说在学校里不舍得了,在家还不是一样?家人都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就说这个鸡蛋,都是来客人了才吃,或者家里人过生日的时候给煮两个,平时都攒着卖钱。
现在,眼前竟然有一大盘黄灿灿的鸡蛋,这是妈妈准备全给自己的。虽然后来杜如蒿已吃多了比这更珍贵的食物,在这一刻,她的嘴里却不自觉分泌了生理性唾液。
杜如蒿伸出筷子,一人碗里给夹了一大筷,看盘子里一下子少了一大半,这才说:“大家一起都吃吧!”
“你这闺女,让你吃呢你反倒夹给我们,我们吃太浪费了!”陈松枝这样说着,笑容却止都止不住。她还想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再夹给杜如蒿,杜如蒿哪里肯依,威胁道:“你们不吃我也不吃了哦。”陈松枝这才罢休。
一家人热热闹闹开始吃饭。杜如峰问:“根山叔怎么样了?”
“他腿医生说问题不大,不过就是得养。”
“老天保佑!这就好。”陈松枝念叨说,“从二楼楼顶摔下来,只是腿伤,还真是万幸。”
杜石林也直点头,如果摔得不是地方,比如脊椎骨,那人一辈子就完了。
杜如蒿知道前世刘根山亲戚在外地承包工程修公路,他跟着干也挣了不少钱,不然也不会回到村里修一幢二层楼。但现在的自己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就故意问:“他怎么那么有钱呢,还回村里盖二层楼?”
果然不出杜如蒿所料,杜石林道:“他跟着亲戚承包工程才挣的钱。”
“还是出去干挣钱啊,看咱们家,妈妈在家种一年的田也没几个钱。”
“那也得看在外干的是什么,像你爸,不也是干到现在,我们连个房子也买不起呢。”陈松枝不同意女儿的话。
买房子,听到这个字眼杜如蒿很惊奇。她订制了那个机械,今天本意是想借刘根山的事劝说家里人去做生意的,谁知道竟然引出了房子的事。前世可没什么买房的事,她不由问道:“买什么房?”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这个事。我白天已和你妈、你哥说过了,你也参谋一下吧。”
杜石林本来并没有准备和女儿说这件事,这种家庭里的大事大人和长子拿主意就行了。可话赶话说到这里,又想到今天女儿在救助刘根山时的表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原来杜石林工作的煤球厂的厂子已被拆了要建楼房,给他们这些原煤球厂工人优惠,一平方米380元,愿意要的人要一次付清全款,一套三室的房子共三万六千元。回家说了之后,他们几人意见不一致。杜石林和杜如峰倾向于买,但陈松枝的理由也很充足。
因为虽然家里有些钱,可交房款并不够,并且,钱都拿去买房子了,他们指望什么生活?指望什么给两个孩子付学费?特别是杜如峰,老师说了他的成绩只要发挥稳定,上重点大学完全没问题。他再有一年就要高考,如果去外地上大学,他们把钱都拿来买房了,到时候他们拿不出学费生活费怎么行?
360元一平方,杜如蒿想,这简直和白菜价差不多了。后世那个位置因为紧挨着中医院和县第三高中,三千八都不只,并且有钱也难买到。真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家竟然也能沾上拆迁户的边。
怪不得爸爸这时候回来呢,原来他一般一个月回来一次,这次才间隔半个月。只不过当时杜如蒿脑子都被救爸爸这个事装满了,后来她去找爸爸的时候又遇上刘根山摔伤,根本没分神在这上边。还以为这次爸爸是想家了才回来的。
而上辈子之所以爸爸后来再没提出这事,怕也是事过景迁,提出来也没有用,只能白白叹息。
想到这里,杜如蒿兴奋得叫道:“要,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一定要!”
杜石林和杜如峰惊异地看看她。虽然他们也倾向于买,可也没有杜如蒿这样坚定,并且,想到钱的事,他们也很头疼,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看到两人的目光,杜如蒿脑子里像被冷水泼过,发现自己忘形了。也是,他们没有经过后世房价的飞升,根本不明白现在一平方380元意味着什么。
果然,本就最不乐意的陈松枝说:“你说得轻松,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并且,人家单位都分房住,就你爸单位不但不分房还要交这么多钱,也太不合适了。”
分房那都是老历史了,从此之后就是再好的单位也没了分福利房的说法。顶多单位建个集资房什么的,给自己的员工便宜一些。
杜如蒿耐心劝她,“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现在我们买房的话还缺多少?”
“带银行的定期算上,我们还差6200元。”杜如蒿真是没想到,自家还挺能存钱的,6200元左右的缺口,问题倒不大,只是,要如何措词才能说服妈妈呢?
她看了看自己家,家里的房子是老式的瓦房,窗户虽然是玻璃窗,可窗户不但小,还基本上是摆设,从来没打开过。屋子里阴暗潮湿,冬天是湿冷湿冷,现在虽然是夏天,还是觉得阴阴的。冬天不穿的衣物就得经常晒,不然会发霉。为了驱除这股潮意,墙角和床底下,还各堆了一大堆白石灰。
☆、第7章 说服
自己的家,阴暗潮湿,连墙壁上都经常起皮向下掉灰土,杜如蒿决定从这个方面入手,“妈,您的脚踝不是经常胀疼吗?就是因为咱们老房子太潮了,时间久了,您这伤处会变风湿的。我们不能在这里住了,买县城的大房子多好啊!以后再不用担心您的脚踝了。”
“我也知道县里的大房子好,可我们没钱啊。买了房子一家去喝西北风?”陈松枝看女儿关心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好好虽然跟她爸亲,但对自己也是不错了,看,这买房子首先就想着自己的脚。可不错是不错,现实问题摆在眼前。
杜如峰看妹妹受挫,给她了一个同情的眼光,“我和爸刚才都劝过妈了,没用,不过咱家钱不够也确实是个问题。”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这么一大笔钱呢?妈妈的考虑也有她的道理。
看来这条道不通,杜如蒿也知道,这时候人根本还没有那种贷款消费的理念。别说妈妈这个农村妇女了,就是城市中,现在还有许多人沉浸在单位分房的观念里拔不出来,没有那种要高价买房的愿望。只有等到后来,房价越来越高,像坐火箭那样飞速上涨的时候,才后悔不迭。
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另辟路径,“妈,现在国家人口越来越多,土地越来越少。你看现在的工资在涨,物价也在涨,没理由越来越少的土地不涨?并且,城里的房子,又不像咱们农村可以自己盖,大家都更愿意去城里,有这么多人每年涌进城里,城市地方就那么大,房子只会越来越贵。”
杜如蒿把后世的一些观念拿出来去说服陈松枝,慢慢陈松枝有些动摇。
这时,杜如峰也劝道:“妹妹说得没错,前几年工资才多少钱?您看现在,我们老师已涨到七八百了。收入涨了,大家都想着换新房子,房子不也跟着涨价啊。”
趁此机会,杜如蒿又加了一把火,“哥哥将来要上大学的,他找老婆也得在城里找吧。人家一听我们家在县城,马上感觉不一样。您总不能让哥哥结婚将来还回村里住吧?他总得买房的,这次我们不过提前些罢了。”
听到这话,杜如峰瞪了妹妹一眼,他觉得自从妹妹晕倒再醒过来,变化太大了,现在的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有些方面连他也只是隐约知道,可妹妹就是能明确指出来。现在更是连他都能拿出来当成说服妈妈的借口。
不过,明显杜如蒿最后这段话最能打动陈松枝。她犹豫地说:“即使我同意,可我们家的钱也不够买房的。”
杜如蒿松了口气,只要妈妈愿意买就好,钱的问题再想着解决。
见陈松枝被女儿、儿子说动,本来就同意的杜石林也下定决心,“买,我们厂大部分都买了。”
工作了这么久,他在县城只有一间小单身楼住,最后又没了工作。从光荣的工人变成了无业人士,想想都觉得有些羞愧。他都觉得没脸见人,总怕被村里人笑话,宁可在城里打零工也不想回来。现在能有在城里安家的机会,怎么也应该抓住,到时候他们一家都是城里人,谁还敢再小瞧他?
可陈松枝的犹豫也有道理。钱从哪里来?六千多元,一家人不吃不喝也得一年多才能挣回来。这还幸亏这几年乡里提倡种药材,多了一份收入,而他爸工资也涨了,田里的庄稼产量提高了才有这么多钱。要搁十几年前,一个月工资只有几十元,什么都别想。
“玉米还剩一些,能凑个几百块。家里的这头猪养了快一年了,也该出栏,也能卖个几百块,可这两样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元左右。”陈松枝拜着指头算,可怎么算都还差得远。
杜如蒿看到这里,心想还是要趁机让妈妈下定决心才是,她就又加了一句,“买房是大事,借些也没什么,看咱们村里,谁家结婚买房不借些钱啊,不也慢慢就还上了。”
杜如蒿说的也是实情,现在村子里年轻人结婚不像老人那阵子,都要有电器三大件,有新房人家姑娘才愿意嫁过来,村里除了几户在外有工作的,可真没有几家能做得到不借钱就行。
“好好说得有道理,找我二叔家凑凑,再找我舅家借点,看能不能凑够。”杜如峰也赞成这个主意。
杜石林说:“他们家也都没什么钱,一家凑个一千元到顶了。”
想到刘根山说的有事只管找他的话,杜如蒿有些心动。可刚救了人家就向人家借钱,有些施恩要马上要回报的感觉,真有些不好意思。
可这次爸爸厂里的机会确实难得,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犹豫了半天,杜如蒿还是开口道:“我还找了个好医生给根山叔,他和他家人很感谢我,说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帮忙。”
“你怎么会认识县里医生的?当时他们问的时候你不也没说话吗?”杜如峰听得妹妹这样说,不由地问。
“其实我不认识县里的医生,但遇到了李晓虹,我就求她帮忙了,她人很好,帮忙找了县里最好的骨科医生,根山叔家的人把功劳都推到我身上了。”杜如蒿解释了一下。
家里几人都沉默了,这年头亲兄弟还为钱翻脸呢,别说向外借这么一大笔钱了。刚帮了人家忙就去借钱,这不亏是一家人,都有些抺不开脸。
一家子沉默半天。最后还是杜石林说:“时间不等人,我明天就去看看根山,再试试问他借钱怎么样。我们愿意给他付银行利息,按定期给他算。大不了以后我多找几份活干,好早点还他们。如果他不乐意借,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几人商量好,饭也吃完了。陈松枝按住要起来收拾碗筷的杜如蒿,催她早点休息,好好养养脑子。家里其他人也都附和陈松枝意见。
杜如蒿又感动又好笑,夏天天黑得晚,现在才八点多钟,就准备睡觉也太早了。可这是家人的爱,让她也说不起反对的话,乖乖地答应,准备先去洗个澡。
说老实话,从上午头上磕个包到现在,一天都没停气跑到现在,以她干习惯农活的身体,累倒不多累,就是出了一身的臭汗,杜如蒿都觉得她自己混身都在散发着臭味。
她家的院子和村里大部分人家的结构一样,正屋是坐北朝南的三间瓦房,东边为尊,这一间是爸妈住,西边一间是哥哥住,中间是堂屋,一般吃饭和招待客人都在这里。
院子西侧是两间厢房,坐西朝东,一间作了厨房,一间杜如蒿住兼放些杂物。厢房顶上是平的,抹了水泥,平时可以晒个粮食什么的比较方便。
现在是夏天,陈松枝在厢房顶上放了一个敞口的大水箱,里面注满了水。一根细细的水管从水箱里垂下来,底部有一个小开关卡住。这是农村自制的太阳能热水装置。用的时候把开关一开,因为地球引力作用,晒了一天的热水就流了下来,省得再烧了。
杜如蒿从里面接了两盆热水出来,端到了自己住的屋里,又拎了一个桶进去,这才开始擦澡。她洗掉一盆水倒进桶里,空出来的这个盆一次再倒进去半盆水,这样两大盆水用得干干净净,她才觉得身上清爽起来。
洗完后,她开门把水桶里的水掂出来,倒进院子大门口处自家挖的下水道。身上清清爽爽,又经夏日的凉风吹着,别提多惬意了。
不知谁家的电视里断断续续传来一首歌的声音。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听见水手说,风雨中这点疼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是郑智化的《水手》。郑智化3岁小儿麻痹失去双腿,七岁手术后才能拄着拐杖行走,90年代他的歌盛行一时,杜如蒿觉得他个人简直是励志的代言人。
不过,在前世这首歌曾给她了许多的鼓励,也很喜欢郑智化这个歌手。她觉得人家一个残疾人还生活得这么积极,最后成了优秀的艺人为世人所喜爱,她一个健康人,难道还能怕生活中的一点磨难?
杜如蒿顺手把桶放下,就站在院子里听着这首熟悉的歌。这时,她就听到二叔杜玉林在叫:“大哥,开开门!”
杜石林父母早逝,临终前他父亲把杜玉林托付给了他。他比弟弟大十岁,听父母吩咐,真当弟弟像个儿子一样养大,给弟弟盖了房,娶了媳妇,这才让弟弟分家单过,可两家关系一直十分亲密。
上辈子杜玉林最后看哥哥治不好,侄女杜如蒿那么艰难,却连个头都不敢冒,生怕杜如蒿沾上他家。并且,村子里后来那些说她克人的流言,也没见她二叔出来反驳,还和她家疏远了。正因为如此,杜如蒿才对他没什么好感。
虽然没什么好感,表面上却要考虑到爸爸杜石林的心情。不过,她的二叔来自己家做什么呢?杜如蒿这样想着,抽掉了别门的门栓。
☆、第8章 道歉
杜如蒿家的大门还是那种老式的,用的是一根粗木头在门后面别着。她抽掉门拴,打开门一看,二叔一家都过来了。
“过来!”杜玉林一把把躲在背后的杜如岭推到自己前面,这才对杜如蒿说,“好好,我回家才知道杜如岭做了错事。现在我把他带过来了,你看该打就打,就骂就骂,不用替我们心疼!”
杜玉林的老婆吕双带着复杂的情绪,也附和说:“是啊,好好,你教训教训他出出气。”
“哇!好好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杜如岭哭着叫道。
借着院子里灯泡的光,杜如蒿看到杜如岭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他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再不复上午的嚣张,看来是被狠狠教训过了。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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