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见不到面,安宴浑身散发的那股冰冷寒意仍旧顺着话筒浸透开来,弥散进舒张的每一个毛孔。
宣紫怔了怔,眼前全是他怒气冲天的表情,心里头不知道哪个角落叹息了一声,她还在用大脑组织语言,电话居然就这么戛然而止。
一边侍应生冲她招手,说:“小姐,不如你出去找一找吧,我们这一阵忙的不行,没有看到孩子还请您见谅。”
宣紫冲他点了点头,推门出去,门上悬的天使脚上绑着银铃,叮铃铃的一阵响教人不安。
宣紫扫着手机上仅有的几个号码,想了又想终于给纪翔拨了出来。
纪翔活得有声有色,夜生活提早了十多个小时,中午也是笙歌一片。接了电话,只听他大喊:“喂喂喂,想我啦?”
过了一会儿,嘈杂的声音才渐渐抛之脑后,宣紫这才说:“xx这块,你家是不是有股份。”
纪翔被问得莫名其妙,支吾着:“嗯,大概是吧,要不要我待会儿和助理确认一下?”
宣紫说:“没时间了,你先过来吧,我等你。”
五分钟后,纪翔就露了面。
宣紫背着包,拎着购物袋,抱着满怀的衣服,脑门上挂着大颗的汗,整个人在商场的大厅里瞎转。
纪翔从后头去搂她的腰,说:“你这是干嘛呢,掉了魂了吧?”
宣紫一见他来,紧绷了半天的情绪突然找到个出口似的,眼泪连成线似的下了一脸。
纪翔看得笑了,说:“到底怎么了,哎,你别哭啊,和个孩子似的。”给她擦脸,揩一下,打趣一下:“哟,这一手的粉。”
宣紫哽咽着说:“我把人弄丢了,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也没人帮我找。”
“你又不是人二大爷,谁帮你找啊。”纪翔搂着她的肩,说:“好了,好了,不哭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多久前,在哪分手的,我让人帮你找监控,估计一会儿就有影。”
宣紫连连点头,说:“对,可以看监控的。”
“不过丢的是谁啊,这人可真够笨的,你告诉我点细节,也好叫他们比对比对。”
“是……”宣紫脚下一别,绊了下,纪翔搂着她给扶稳了,一脸疑惑。她咽了口唾沫,说:“是个孩子。”
“孩子?”
“大概四岁,小女孩,上面只穿了件棉毛衫,下头是黑色的打底裤,鞋子一走就会亮的。”
纪翔也不走了,抱着宣紫面面相觑。
他小心地问:“你和我说真的,你有过安宴的孩子,还生下来了?”
宣紫看着他,其实心中清明一片,亦有倾诉的冲动,只是话到了嗓子眼就被堵的死死。
她只会摇头,只有摇头。
求他别问。
安宴恰好赶到,脸色沉得难看,不由分说,先将宣紫从纪翔怀里扯出来。
与默默不见了相比,当下宣紫和纪翔的亲昵更让他觉得刺眼。
安宴强按住心底要发作的那个按钮,对宣紫说:“默默呢?”
纪翔在一边冷笑:“哟,喊得够亲热啊,能不能问问这孩子是姓从还是姓安,又或者这根本没区别啊?”
宣紫头脑昏沉,说:“对不起。”
“你、他、妈说什么对不起啊!”纪翔一把扯住安宴的胳膊,攥紧了拳头,抡圆胳膊就要往安宴脸上揍。
宣紫扔了手里的东西,死死抱住纪翔的手腕,说:“纪翔,能不添乱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监控吗,走啊,走啊!”
“看什么监控!”纪翔恨得咬牙,扭过头来瞪宣紫:“我这是在帮你教训他啊,蠢女人,你给我走远点,免得我误伤了你!”
宣紫也坚持:“纪翔,我现在不是要帮他,只是事情要分轻重缓急,我弄丢了人,是我的过错,再拖下去,你要我内疚多久?”
纪翔看了看宣紫,又看了看安宴,苦笑着松了手。
一场冲突终于平息,三人间的关系仍旧紧张,尤其是一脸不爽的纪翔和一身带刺的安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路人都看得出来。
监控室里,一排排的显示屏实时播放着商场的情况。
宣紫说了时间地点,果然就在那个咖啡厅一隅看到了落单的默默。时间缓缓过去,默默突然钻到座位下头,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纪翔说:“找找门外头的录像呢!”
掐准时间,屏幕上出现默默跑出的身影,宣紫提起一颗心,说:“是她!”
安宴突然拿手指着各块屏幕中的一块,问:“这是实时的吗?”
保全说:“都是实时的。”
安宴说:“我知道她在哪了。”
说完,一个箭步转身就跑。
宣紫顺着他刚刚指着的那一块屏幕去看,默默抱着中国公主,正倚在一排休息椅边大哭。
纪翔说:“把画面放大点。”又问宣紫:“是她吗?”
宣紫按着心脏,松了口气地说:“是她。”
宣紫和纪翔赶到的时候,安宴已经找到哭了多时的默默,小丫头肿着眼睛,因为抽泣,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
红了的兔子眼睛看到熟悉的身影,大步跑过来投进安宴的怀里,她喊:“爸,爸……”
安宴蹲下身子迎接她,心中又惊又喜,直到将她柔软的小身体容纳在怀里,那颗始终悬悬挂于半空的心脏,终于得以落地。
那些他曾经否定的,血缘之间微妙的联系,在这一刻被紧紧震撼的情绪确认……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骨血,这毕竟是他的孩子。
好像爱之深,伴随而来的永远恨之切,明明是满腹的关心,脱口而出的却是质问:“你瞎跑什么?”
默默拿小手指抠眼睛,边说:“妈妈。”
“你觉得看到妈妈了对不对?”
她使劲点头。
“那个不是妈妈,妈妈送姥姥回家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宣紫站在他们身后,一时间被穿透幕墙而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地面,阳光的触角分割开阴影和光明,有一时间的恍惚,她仿佛置身事外,面前,是一对父女重逢的喜悦场景,那么幸福,那么美好……
可她是一个外人,站在戏外,置身事外,看他人演绎一幕幕的好戏。
她最怕最怕的不外乎是此。
宣紫抱着东西往另一边走。
纪翔跟过来,轻声问:“要不要去我那住两天。”
宣紫白他一眼,说:“开玩笑,你好不容易和你太太二人世界,我去凑什么热闹,我也没脆弱到连他都不敢面对了。”
纪翔嗤笑:“是么,那你还哭什么。”
奢侈品店鳞次栉比,擦得雪亮的玻璃光可鉴人。宣紫停下脚步,扭头一看,玻璃上果然有个面部扭动,满脸是泪的丑女人。
她这样憔悴,又是这样苍白,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她没有了生气,也没有了自我。
她是这样卑微而且可怜。
她说:“我想看看,我还能忍到哪一种地步。”
***
默默刚一洗完澡,就蹦蹦跳跳爬上床去找刚买的中国公主玩。
安宴手里抓着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屈身坐到床上给默默擦头发,看到她摆弄这个精美的娃娃,问:“是今天新买的吗?”
他没伺候过人,毛巾一上,默默立刻变成爆炸头,盖在天那么大的毛巾下面,含糊不清地说:“宣,紫。”
安宴手一停,说:“你喊她宣紫?这不行,小孩子要有礼貌,你应该喊她……”
喊她什么?
阿姨?
孩子若是要问,爸爸为什么是和阿姨在一起的,他如何回答?
默默挡开毛巾看他:“她,好。”
“她好还弄丢你?”
默默撅着嘴,又不想说话了。
安宴拿开毛巾,去内卫里取梳子,默默屁股一撅,从床上挪下来,赤着脚,咚咚咚跑去房间一边翻各色的购物袋。
安宴拿了她的拖鞋追在后面,说:“好歹把鞋子穿起来!”弯下腰,将她柔软小巧的脚放进做成熊猫头的拖鞋。
突然想起不久之前,亦是相同的话,他追在宣紫的身后要她穿鞋。雾气蒸腾的浴室里,她热得满脸通红,身体也是淡淡的粉。
诱人如一尾不紧握住就会脱身而逃的人鱼。
做、爱的时候,他们讨论奉子成婚一步到位。他为了她要和整个家庭为敌,她还傻里傻气地强调:“你可不许退货,一定要对我负责的!”
明明过去不是很久啊,怎么回想起来,却像是度过了一整个世纪。
默默正从一个袋子里取出一头金发的芭比,高兴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搂着娃娃又笑又亲。
作者有话要说: 真想一巴掌拍死某只。
☆、chapter 32
chapter 32
安宴回到房间的时候,宣紫正坐在桌边用电脑,见到他来了,连忙按了两下鼠标。
安宴自她身边坐下,见屏幕上是一份打开的文稿。她佯装敲了两个字,却是驴头不对马嘴,和正文脱节,于是问:“刚刚开着的不是这个吧。”
宣紫还在看着屏幕,笑:“正和别人聊天吐槽你呢,你就进来了,当然赶紧毁尸灭迹,不然又等着被你骂吗?”
安宴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扳过来。
房间里光线柔和,永远是浅黄色的光,带着水晶灯投射后斑驳的白色斑点。只是映在这样的画框里,安宴却仍旧是凌厉简约的线条,简单几笔便是棱角分明栩栩如生,可真要描摹轮廓却又一下子无从下手。
宣紫没有排斥他的拥抱,将脸靠在他前胸,听到他说:“对不起,今天和你发火了。吓到了?”
好像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每每有争吵,他都是沉默到底的那一个。直到有一次,她用分手做威胁,要他一定应战,他果然气得七窍生烟,一个咆哮说:“你休想。”
那个永远占上风,享受被捧在手心的女孩子居然在一瞬间就流下眼泪,之后蔓延成大雨滂沱,杀得他几乎措手不及。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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