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笛澜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她开始试着主动做些事,了解哥哥的工作和帮韩秋肃复健。她发现过去近一年他几乎没有去过医院,却为了她在那里硬啃大部头的心理学书籍。
她心中又感动又愧疚。
她找了个翻译专业的学生,开始去找各大医院做咨询,寻找能让韩秋肃恢复更多运动能力的方案。
韩秋肃拦也拦不住,他在泊都时便接受最顶尖的神经治疗手术和复健方案,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但永远不可能恢复那个顶级杀手的状态了。
她不愿放弃,每周两次带他去找医疗专家开会,定制理疗计划。
韩秋肃虽然不报希望,但很喜欢与她这样消磨时间。与她在一起做什么都快乐。他对医生没有任何问题,就喜欢看着她连珠炮似地提问,认真的同时又刁钻。他觉得她一定是医生很不喜欢的那种太多奇怪问题的“有钱人”,可他偏偏爱极了她这样。
她同样为了他去啃神经学的医学书。
他就坐在一边,懒懒地用手臂支着头,欣赏她认真的模样。
做法语翻译的小男生与他们接触久了,经常聊聊天。不知是第几次理疗之后,他们一起从医院离开,送男生回宿舍的时候,祝笛澜问他放暑假了是不是不留在瑞士。
“暂时没有计划,在申请实习。”
“开始实习之后是不是没有时间了?”
“申请结果我会告诉你的,姐,你放心。”
“实习确实重要,但如果因为缺钱在找其他兼职就跟我商量下,把时间排开。”祝笛澜从手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今天的佣金,辛苦你了。”
“谢谢姐。”男生每次接这信封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祝笛澜开的佣金很高,唯一要求就是他的时间与其他工作冲突时首选这份工作。
男生补充道,“我没找其他兼职,不缺钱。如果我申到实习,忙的话,我会推荐可信的同学给你。”
“谢谢,那我就放心了。”她冲他甜甜一笑,“一定要像你这么可靠的,姐姐才放心,好吗?”
“是,一定的。”小男生的脸羞得通红,韩秋肃看着他被美貌冲的七荤八素的模样,无奈地笑,又碍着他在场不能直说,只是斜睨祝笛澜。
她瞥他一眼,看出他的潜台词,故意呛他,“怎么了嘛?”
“没怎么……”他郁郁地轻声回。
他有时简直忘了她这一套,金钱和美貌双管齐下,他都顶不住,这种还在念书的小男生瞬间就被管得服服帖帖,左一句姐有一句姐叫得可亲热,除了翻译还给干记录、文书、秘书的工作,主动当搜索工具把事情给她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故意挑衅似的挑眉,他瘪了气似的看向窗外,她就忍不住笑,轻轻拍拍他的手,“你觉得辛苦吗?”
“我不辛苦,我的神经比较辛苦。”他坦白。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靠自己锻炼恢复得不错,但进医院相当于频繁地被这戳戳那戳戳,过度检查,手术方案也摆了几个让他选,他的神经确实挺痛的。
“辛苦了,我们今晚出去吃吧,你想吃什么菜?”
“嗯……随意吧……”
小男生好奇地问,“你们要约会吗?吃个浪漫点的,我知道有家意大利餐馆。”
对面两人都愣住,男生一点眼色都不会看,“约会是吧?今天是七夕呀!”说完这句他才察觉到两人的氛围有点僵,语调放慢了一点,“在瑞士住久了确实不记得,我刚刷朋友圈才发现的哈哈……”
祝笛澜依旧微笑,却许久不语。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却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
韩秋肃坐直身,笑道,“行,你推荐的那家叫什么?”
小男生赶忙翻出手机来,给他发了个地址。韩秋肃的身体凑过去,与他聊起菜单。
祝笛澜看看他的侧脸,她心里有些复杂。他们来瑞士近一年了,一直保持这状态。她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见到凌顾宸和妙妙。她崩溃的时候,都是韩秋肃在安慰她。
她想死在那场大火里,怎么都不愿从火焰中走出来。是他一点点开导,告诉她只要把身份办下来,就可以找第叁国的落脚点,试着与妙妙相见。她才能打起一点精神去办她根本就不明白的法律文件,走那些程序。
他们有点像朋友,不远不近的,直到这几个月,她渐渐正常了,才亲近些。
可她心里也清楚,她与他怎么可能仅仅是朋友。仇人和爱人似乎只能二选一。因为那过去的爱实在太浓烈了,关于孩子的记忆也痛彻心扉,一直延续到现在。
把男生送到宿舍,他们便回家。
“走吗?去吃这家?听着很不错。”韩秋肃把手机递给她。
“好。”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他安慰地笑笑,“你还在乎他说什么?不认识我们的人都会这样想。”
“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别想了。把你哥叫上呗,他不是老爱凑我俩的热闹?”
祝笛澜噗嗤笑出声。她只是有点惊讶,他怎么轻松地就把这个话题翻了过去,好像不想与她谈。
与韩秋肃说笑着上楼时便听见苏逸唤她,她又下楼,“哥,正好找你,我跟秋肃出门吃饭,一起吗?”
“啊?我晚上请了朋友来家里,想叫你玩牌。”
“是马克他们吗?”她想知道是不是哥哥的密友们。
“不是,生意伙伴。”
“哦……”她微微叹气,握住他的手,“哥,我今天真的有点累……”
“当然没问题,”苏逸安慰地抱抱她,“你该休息,我总觉得你把行程安排得太满了,你不该把自己弄得太累。”
“哥,你知道我想帮你的,你为了我才不得不回来……生意上的事,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当然知道。”苏逸笑盈盈地安慰她,“不缺这一天,没事。”
“谢谢。”她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餐厅的氛围很浪漫,桌台上点着蜡烛,幽暗的灯光下飘来爵士乐。她忍不住笑,韩秋肃打趣,“怎么?想起我们第一次约会了?是不是很糟糕?”
她点点头,“这个蜡烛……太像了……”
他拿起蜡烛底座,“我叫他收走。”
“不用了,放着吧,挺好的。”她拍拍他的手,叫他放下,调皮地说,“今天被说约会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连蜡烛都不让放?”
“我不高兴?”他哑然失笑,“是你不高兴吧?”
“我看你不让提,还破天荒约我哥吃饭。”
“幸好他没来,你看看这氛围,他肯定不好意思。”
祝笛澜咯咯直笑。
他由着她笑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被别人误会?”
她摇头,“没关系的。”
韩秋肃心里忽然挺高兴,“为什么?”
“你觉得别人要是问起来,我们之间的事,一两句话说得清吗?”
“确实说不清,”他偏着头想了想,“还不如说约会,最简单。”
她笑而不答。
“所以因为是跟我,才不解释?”
“嗯,可以这么说吧。”她想了想,认真道,“秋肃,你之前说想走,也许是想认识别的女生,重新开始,我知道你会想有个家。我只考虑了你的安全,今天才想到这个层面……”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我不想走。你不用这么想。”
“嗯?”
侍应生过来倒酒,他们各自靠向椅背。她看着红酒,他看着她。
侍应生点头示意时,她喃喃地说了句“谢谢”。
他一转身,韩秋肃马上开口,“我没有真的想走,你哥说的对。”
她讶异地看着他,透着烛光,朦朦胧胧得。韩秋肃说完就无所谓地耸耸肩,拿起刀叉开始切前菜的牛肉片,“你就算赶我,我也在离你五米远的酒店住着。我说走只是逗逗你,别当真。”
他无谓的态度好像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祝笛澜想起自己狗腿子似的跟了他叁天,求了他叁天,才觉得侥幸留住了他。
荒谬吗?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她诧异半天,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生气的情绪,看着他一边开心地用餐,一边承认自己的谎言,她忽然笑得止不住。
韩秋肃微笑着看她。她用餐布按按嘴唇,轻咳一声,也拾起刀叉,“你的前菜好吃吗?”
“味道不错。”他用叉子卷起一片牛肉薄片,递到她嘴边,“你尝尝。”
“好吃。你要吃这个蘑菇吗?”
“好。”
这个话题竟然这么无足轻重,她也没有生气。韩秋肃觉得有些惊讶,很快又释然。“到瑞士以后,很多事确实与在泊都时不一样了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我到处堵你,你跟我说的话不过是’你烦死了’、’离我远点’、’找其他女人去’……”
“我没有这么说过,别胡说。”她又被逗笑。
“差不多这个意思了。现在你倒是不拦着我了,看我也不烦了。”
祝笛澜仔仔细细审视了他一阵,“你怎样都好,只要你开心。”
“真的?”他不怀好意地问,“我把凌顾宸气死也没有关系?”
她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哪年才能见到他呢,还有妙妙。”
“别担心,我说过了。你把身份办下来,之后都好说。我带你去日本找莉莉,妙妙也可以来。不会很久的。”
“嗯,谢谢。”她点头,“幸好有你,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知道我生病的时候讨人厌,但我确实需要照顾。我哥愿意照顾我,但我不能要他这么做,我太自私了……”
“他没有怨言,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很重要。”
“他今天在家里会客,我其实应该陪他的。他本来在泊都一家独大,因为我才不得不回瑞士。”她叹气,“先前没想过原来在瑞士,他是这样长大的。一直是私生子,没有与哥哥姐姐们同等的待遇,孤独地生活。怪不得他这么重视与我的血缘。”
“现在有你了。”
“是呀,他本来就分不到什么,现在还要为了我的那份一起去争争。”她蹙起眉头,“我该帮他的,我该早点好起来……”
“笛澜,不要给自己压力。”他握住她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把瞬间涌上来的絮絮叨叨的情绪舒缓开,“好。虽然我现在连苏琬这个身份都失去了,但我在顾宸身边快十年,知道怎么运作军火生意,我只要好起来就能帮到他。”
“他也知道,但他不急,所以你也别着急,知道吗?”
“嗯。我知道。若是在泊都,他什么都不要我做,只想让我做大小姐。回了瑞士,他也是没办法。”
“他是个好哥哥。”
“我知道。”她认真盯住他,“我很感谢你们救了我。我以前说了很多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很高兴你在我身边,跟我哥一起照顾我。真的。”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不要对我道谢,见外了。”
她愉快地笑笑,看着侍应生撤下前菜换上主食。她略略犹豫才说,“我们的孩子过世很多年了,我不想因为这个原因拴住你。”
韩秋肃也沉默许久,“我留在你身边的原因有很多,孩子只是其中一个,而且不是最重要的。”
“真的吗?”她的眉宇间皆是忧愁。
“对。我们还有宝宝,不是吗?”
她的微笑有点沉重,“是……”
“而且有妙妙……”与她相比,他的笑格外轻松,“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奇怪,也不太真实,我想我对妙妙的期待一点不比你少,我也很想见她。她跟你那么像,太可爱了。”
“你可以回泊都,你可以去见见她。”提到妙妙时,她由衷地开心。
“让你老公把我捆起来当枪靶子练吗?”
“他不会的啦,我会跟他打招呼的。”她直笑,“何况我们没结婚。”
“以后也不结了?”
她摇摇头。
韩秋肃吃惊地两手都僵住了,把刀叉放下,对眼前的美食失去了所有兴趣,“为什么?”
“我想过了,每次提结婚都没好事。”她伤心地叹气,“我人生中想过结婚的时候就这么叁次。跟白明交往时,商量好大学毕业就领证,结果你也知道了。后来遇到你,想结婚都没勇气。怀孕时,你回来找我,我刚下定决心,生下宝宝以后不论如何都与你结婚,好给他一个正常的家,就发生那样的事……”
韩秋肃的心沉沉落下去,他木然地看着桌上的蜡烛,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总是以为这件事会过去,却发现只要他们还见面,就永远踏不过这道深渊。
“后来好不容易觉得走出来了,跟顾宸也相处很久了,认定就是他了……连结婚请柬都没发出去……我爸硬是给我塞了段联姻,我干脆鱼死网破……”她懊恼地摇摇头,“平时怎么都好,只要一提结婚,好像一切都会变得很糟很糟,会发生很恐怖的事,就像是从悬崖掉下来。我不想提结婚了,真的不想了……”
长久的沉默在这片烛光中氤氲着。
韩秋肃没有再碰刀叉,祝笛澜也只吃了一半便把餐具放下了。
“你告诉他了吗?”
“顾宸吗?没有。现在隔着距离,说了只能让他白生气。以后见面再说。”
“他能接受?”
“他会体谅我的,我知道。”
“不吃甜点了吗?”
她摇头,“不吃了。”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
她虚弱地笑笑,“我们的伤心事。能提就不算很差劲。你教我的。”
“嗯,走吧,你早点休息。”
番外·韩秋肃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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