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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分明也没说什么,沈寒香却觉脸颊有些发热,她抿了抿嘴唇,孟良清便递过了茶。
    “那……来得这么早,大音寺可开了门?”
    “上山颇费了些功夫,来路上也耗了不少时辰。左右也睡不着了,不如早些过来。”孟良清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淡淡,“你来之前,我一直在想,兴许你不会来呢。”
    “那我要是没来,你怎么办?”
    孟良清端起茶盅,托着杯底,转眼认真注视沈寒香:“可你来了。”
    室内俱是寂静,沈寒香眼睫闪动,避开孟良清的眼睛,略垂的侧脸浮起浅浅绯红,她手指抚过耳畔落发,抿唇没说什么。
    孟良清只看了她一眼,便又如常,细细与沈寒香分说,将要进京一趟,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圣上将会为二人赐婚,之后将会有嬷嬷至沈家亲自教导她。
    “你不必担心,婚期还不一定在什么时候,若是晚一些,你能在家多呆上一年。若你想念家人,便常回梦溪,或是派人接二老过府一叙。”孟良清思虑无不周到之处,愈发令沈寒香觉得如在梦中。
    沈寒香嗯了声,便又不说话了。
    孟良清吹去茶沫,呷了口,声音里噙着笑意,“三姑娘便无一字一句,想对我说的么?”
    “已说了这么多……还要说什么?”沈寒香始终不与他直视。
    “今日不想说的,便留待来日,何况来日方长。”孟良清意味深长道,便靠在椅中,闭目养神。沈寒香此时才偷偷拿眼打量,孟良清似有些疲倦,但一见孟良清眼珠略动了动,沈寒香忙瞥向自己的裙子。
    幸而沈柳德没转多久,回来见二人已说完了,便带着沈寒香先下山,因不与孟良清同路,便先与其别过。
    马车驶入城中,已是掌灯时分,街面上喧闹非常,本已在车内睡着的沈寒香被沈柳德推两把,醒了过来。
    “在街上吃罢,怕是家里已吃过了。”沈柳德说着话,已探出头叫停车。兄妹二人便找了间食肆,叫两碗羊杂汤,炒鸡兔、煎鱼,沈柳德把小厮也叫了进来,又加了两道辣菜,沈寒香要喝梅汁,沈柳德叫烫来两壶酒,温着与小厮分吃了。
    三人直吃得满头大汗,沈柳德喝酒喝得脸孔发红,正待问沈寒香与孟良清如何说的,扭头时看见街面上一人极是面善。他借着三分醉意,叫小厮坐着陪沈寒香,自脚底虚浮地朝外追了去。
    食肆亥时不到便要打烊,沈寒香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未见沈柳德归来,便给了钱,又叫小厮去叫炒银杏与栗子,各拿油纸包上一些,沈柳容必是要等着她回去才肯睡的,便给他带一点,晚上稍吃一些,余下的明早给他玩时磕。
    收拾好了要走时,东来不放心地向坐上了车的沈寒香问:“要是大少爷没有回府,太太问起来大少爷上哪儿去了,小的可怎么回话啊?要是回得不好,讨一通打,便就……”
    “回去先去门上问一声,要是大哥没回,便说小侯爷留他上春风得意楼吃酒了,我不便跟着,大哥打发你带我回去。”
    这么一说,东来放下心,马车驶入小巷。至沈家门口,东来先去问过,说沈柳德确实尚没回来,折腾一整日,沈寒香略有些乏了,便去向徐氏回话。徐氏倒未生疑,本板着脸,听说是被忠靖侯的小公子叫去,便没说什么,打发沈寒香回去休息。
    沈柳容被张嬷嬷带着,端个凳坐在他的屋子门口,沈寒香一进门,三两便忙过去给她脱斗篷,一面替她理衣裙头发,一面向她小声说:“奶奶等姑娘一晚上了。”
    沈寒香因问白天家中可有什么事。
    三两将斗篷捧着,压低声音:“老太太叫奶奶过去说了回话,回来便闷在屋里没说话,还打碎了一只茶盅,不知是何事。晚上又咳了好一回,我们说去请林大夫,奶奶不让。”
    沈寒香略擦了擦手与脸,便过马氏处,于席上坐了。马氏精神不好,她进来便一直瞧,直至沈寒香坐在了跟前,马氏眼圈微微发红,她坐起身,抓着沈寒香的手,半天才说出话来——
    “白天上哪去了?”
    沈寒香便说与沈柳德去大音寺上香:“连着哥儿与我都出了痘,便上山替家中祈福,愿常康健。”
    马氏点头。
    张嬷嬷哄沈柳容去睡,沈柳容却抱着炒栗子跑到跟前来,爬上马氏的床,非得要喂给他的娘和姐吃栗子。
    “晚上吃多了栗子不好。”马氏道,却也只得吃了沈柳容剥出来的栗子。
    沈寒香也吃了两个,见她娘似有话说,打发沈柳容去睡,复向马氏问:“娘向着我,还有何事不好说的么?这儿便只有我们娘儿俩,白天里家里有什么事?”
    “本也没什么事。”马氏叹了口气,“老太太叫我去说了几句,也不为她说了我便怎么,上了这年纪,说也是应当的。不过她让为娘的劝劝你,别与你二姐争,即便是姨奶奶,你二姐也会好好待你。要是你嫁去李家,娘本也不担心,但要两个女儿一个做妻一个做妾,同时入府……”马氏眼圈直是发红,“娘怕委屈了你。”
    沈寒香一听是这事,遂笑了,倒没说与孟良清之约,只好言安慰了几句,马氏还怪道她为何忽然转了性,以为她是不满意李珺,见沈寒香似不太放在心上,反不好劝慰。
    “还有一事。”马氏为难道:“夫人给容哥找了个先生,不过说要放在她院里养着,令人将现夫人住的院子旁带着的个小院修整出来,给容哥做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相惜
    沈寒香想了想,南雁捧了汤药进来,道:“奶奶把安神汤药先吃了,再与姐儿说话。”
    马氏常年用药,却总也补不出个什么效果来,沈寒香不由想起陈太医来,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他来给马氏瞧一瞧,自就想起孟良清来,心头一跳。
    马氏吃过药,神色颇有些疲惫,动则喘息不止。
    “今日娘这身子似不大好,近来或有不适,总要向林大夫提才好。”
    沈寒香深知马氏息事宁人的性子,便向南雁也叮嘱几句,南雁应了,把碗端出去。沈寒香扶着马氏朝后靠着,都入夏的天了,马氏床上的兽皮褥子尚未撤去,还怕冷的样。
    “你要不在娘跟前,容哥也不在,娘还不知要怎么样呢。”马氏又有点悲从中来。
    沈寒香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容哥也不是不知事的人,谁待他好不好,他心里自然知道。便是让夫人带去教养,娘未必还不能去瞧了么?每日叫人做些点心,亲自给他送去,便是要读书,也不成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读。”
    马氏脸色才稍见好看了些,只是又想沈寒香要嫁给李珺做妾这事,叹气道:“当初你两个姨妈嫁入李家,也不见得就彼此照应了。蓉丫头看着性子是好相处,但当年未出阁时,你两个姨妈也都很亲……”
    “这娘就操心得远了,走一步是一步,真到了那份上再担心不迟。”沈寒香将马氏手脚放进被中,替她掖好被子,吹去灯,自去安睡了。
    却不知当晚沈柳德如何。
    沈柳德二更天方回府,烂醉如泥地在屋内吐了一回,直似要将胆汁都吐出来。他两个身边伺候的先扶着他去睡,那柳绿一听沈柳德满口又在叫公蕊的名字,便有些不快。让香红照看着,自去床上卧着,一晚上辗转难眠。
    次日一早将此事向徐氏一禀,徐氏素来不大管沈柳德念书之外的事,听这话,搁了笔,细细问过沈柳德什么时候认识的戏子,什么时候去找的,一月要去找多少回,往这戏子身上砸银子了未。
    “年下老夫人回来时认识的,请到咱们府里唱过戏,老太太还很喜欢。”
    徐氏点头,尚有点印象。
    “一月总要去那么十数回。奴婢自是该掌嘴的,也不好说得什么,但少爷每回去,多是带着三姑娘的,三姑娘也不说劝着点。昨夜里幸而老爷白天叫人来问时说少爷是出去买办了,不然若是让老爷看到少爷这样子,怕跑不过一顿打。”
    徐氏不耐道:“打发你去陪哥儿的时间一长,话都不会好好回了么?”
    香红忙道:“银子倒没见花多少,奴婢叫人打听过,是风来戏班唱武生的,京中不少大官都来梦溪专门捧她的场,怕也看不上咱们什么。”见徐氏面色不悦,香红急得满面通红,知又说错了话,想再说点什么,徐氏已打发了她去。
    厨房本做了四样精巧的果子来,彩杏取来一副碗箸,甫一进门,便听一声碎响。墨汁溅得彩杏裙上都是,徐氏坐着,冷笑道:“打发去伺候哥儿这么些年,哄不住人便罢了,先那个枫娷死了,这两个倒好,不仅没能抓住机会,反弄得出去打野食了。要叫老夫人知道,便闹了大笑话,免不得说我治家不严。沈家的血,生得出什么好种子来!”
    彩杏变了脸色,忙跪下去收拾,悄声向徐氏道:“夫人这话可说不得。”
    徐氏气急,心口起伏不定。
    彩杏收拾了要洗手,过来替徐氏拍抚心口,令她顺下气去,才将芋头面炸得酥黄裹着层蜜汁油光的果子以筷子戳了,夹给徐氏用着。徐氏只吃了一口,便要茶喝。
    茶吃了两钟,徐氏的脸色才稍和缓些。
    彩杏道:“夫人不必担心,哥儿自己还没个主意么?如今年纪不小了,自也有分寸的,如今与忠靖侯的小公子交好,若耍得好,明年哥儿进京不也有个照应?那时再要想说一门好亲事,只要那家的公子肯牵线搭桥,德哥的人品,还焦心寻不着个好的?”
    “能够如此最好。不过高门大户也讲求个嫁高娶低,沈家如今落了魄,再怎么交好,总归不如他能出息了,谋取个功名来得稳当。若不是为的这个,何至于我也不着急让他娶妻。”徐氏免不得发起愁来。
    “那便下午了奴婢去同他好好说,哥还是听得进人说的,只要没个歪门邪道地在边上挑唆。”
    徐氏叹了口气,两相比较,难免觉得彩杏比那两个通房行事沉稳,却在年轻的丫头子里再寻不出个这般人品模样的,不然就现塞进沈柳德院子里,立即开了脸也不是不成。
    沈柳德直睡到了下午方才起来,头痛欲裂,洗漱一番之后,听见外间有人说话,辨明那是沈平庆的声音,差点吓得从床上滚落下去。
    没半个小厮敢拦着沈平庆,沈平庆带着两个大汉,一人手中一根木棍,两个都又高又凶。
    沈柳德尚未收拾齐整,衣带也来不及正经系好,跪在床上直哆嗦,大着胆子唤了一声“爹。”
    沈平庆胡须抖动,冷笑道:“你好大阵仗,连大学士的儿子都敢打了,还叫我什么爹,我哪里来的本事做你的爹?”
    原来沈柳德昨晚回得晚,是因匆匆一瞥见到公蕊,尾随至一家酒楼门口,见她自角门上去了,塞了点碎银子也便混了进去,本想着能寻个机会与她说上两句话,聊慰相思,便也足够。
    孰料屋内打斗了起来,公蕊会两下子,却不过是戏台子上的花把势,与正经的练家子动起手来是要吃亏的。
    邀公蕊上酒楼赴约的是京中一张姓大学士的庶子,在家中颇不得志,上梦溪来散心的,一见公蕊扮上的武生,见她举手投足,比男儿英姿还强上不少,且女子又自有股难言的风情。便想左不过是个戏子,花点银子,总能弄上手,却没料这公蕊是个性子烈的,刚弟弟妹妹地乱叫着抱上,公蕊会过意便挣了起来,力气还不小,直是将那公子哥撞在屏风上,屏风倾倒,轰然一声巨响。
    沈柳德在外听了,忙冲了进去,若英雄救美了倒也罢,反倒挨了一顿好揍,那庶子出门带着个武功不弱的小厮。结结实实将沈柳德按翻在地,令他给那张家的公子磕头道歉才算完。
    只不过动静闹得大了,张家的怕事情传到自家老子耳朵里,才没纠缠。沈柳德带着公蕊出去时,腰也直不住了,但一想这是为了护着意中人,又自有一番得意。两人寻了个摊,喝得两坛酒,各自诉说各自的苦闷,一听之下,各有各的不得已。那公蕊是被父母卖身出去的,孤苦无依,才性格刚毅,但总得要过上好日子,武生对她来说虽难了些,也常为着练功学唱弄伤吃苦,却也素来没什么怨言,至于今日。
    沈柳德便大倒不想念书的苦水,然而沈家到他这一辈上已是强弩之末,连恩荫的资格都没了,若沈柳德与沈柳容不能得个什么功名,那沈家老小少不得要去抛头露面,沈平庆甚至打过将现在这宅子转手,弄点本钱开粮铺的心思。沈平庆在工程上吃得点钱,但沈家用度却不止这些,沈柳德不管家,自也不清楚到底如今家中开销如何。
    总想着不成亲便不必理会这些,却又天生与书本无缘,怎么都念不进。
    一时二人见彼此狼狈模样,都有些惺惺相惜,公蕊扮着俊俏男装,于那外头,沈柳德便有点情动,去拉公蕊的手,她也没躲,只不过沈柳德反不敢有所动作了,他心头极想将公蕊搂在怀里一番疼爱怜顾,却又近乡情怯一般收了手,脚底下摇摇晃晃,把公蕊送回戏班去方转回。
    “是他仗势欺人,儿子不过路见不平。”沈柳德一面说一面往身上穿褂子,好不狼狈。
    沈平庆见他嘴硬,气得胡须直抖,怒道:“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待着沈柳德穿戴齐整,沈平庆先叫人把小厮东来拿了下,拖来长凳,令将东来裤带松了,打了一顿三十棍。那东来跟着沈柳德也有年头了,颇有骨气,挨了好打也不吭得一声。
    沈柳德情也不敢求,在旁哆哆嗦嗦看着,直似魂不附体,却也不后悔昨夜与公蕊把酒言欢。
    沈平庆几番喝问见沈柳德还不认错,叫按着又要打,刚打了两棍,沈平庆听沈柳德口中尚犟道:“戏子怎么了?公姑娘便是戏子,也比闺中女儿强不知多少。”他声音因疼而不住发颤,却叫得大声。
    外面一个见沈平庆押下东来便跑去给徐氏报信的婆子,此时偷偷进了门,站在下人中并不打眼。
    门外传来威势严厉的一个老太太声音——
    “什么戏子什么姑娘的,不就是看上了个姑娘,怎要打死我的孙子了?!”沈母重重按着心口。
    沈平庆忙丢了木棍,将沈母扶着。
    沈蓉妍也在旁替她顺气,安慰道:“老夫人莫气坏了身子。”又向急怒攻心脸色冷硬的沈平庆说:“祖奶奶在屋里闷得慌,便说想来看看大哥的功课,不想爹也在这儿。哥哥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怎么就打上了?”一面说一面朝着沈柳德打眼色。
    沈柳德自长凳上翻身下来,狼狈拉起裤子,给老夫人问安。沈母带着平素给自己问脉的老大夫,显然是有备而来,沈平庆一时也被气得说不出话,扶着沈母就坐,自也陪在旁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信
    大夫替沈柳德瞧了,沈母一直未说话,要人把徐氏也叫来。
    徐氏一进门,便坐在沈柳德床边,听那大夫说是无事,松出口气,却也未见得多担心。她心中想,沈柳德本就欠人约束,沈平庆早些年不常在家,一院子的婆婆妈妈,谁也不敢动沈柳德半分,才使得他在外时不顾及亲族颜面,让沈平庆打一顿也好。见不过是肿了几条二指宽的红痕,还嫌沈平庆教训得轻了。
    面上无大动静,徐氏拉着沈柳德的手,蹙眉问道:“怎么惹得你爹生了这样大的气,再大的事,认个不是,好歹是你亲爹,难不成还真要打死你了不成。”
    沈平庆吁出口气,“他要是知晓自己错了,也犯不着我费这劲教训他。”于是沈平庆叫带着的个壮汉说了,壮汉伏在地上,恭敬回道:“早上张大学士家的二公子找上门来要见老爷,说昨日被大少爷打了,脑门都磕破了,那家的老爷在京中为官,眼下还不知道这事。老爷打发了他二十两诊费,又叫林大夫给他看过无大事才算完。”
    沈柳德一听这话气得肚子痛,将腰上背上伤痕露出给众人一看。
    沈平庆冷笑道:“方才嫌打你打得不够怕不能长记性,还要好好谢过这个张家的。”
    “……”沈柳德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沈母静听着,思忖了片刻,才问:“那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品?”
    沈柳德一听他祖母如此问,心里以为定然有戏,便仔仔细细回了,说那公蕊无父无母却依然靠自己本事成了闻名梦溪,小有名声在外的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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