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乐将画纸不着痕迹地覆在桌上,站直身子,眼神朝顾太后身旁的小太监狠狠瞪去。
小太监心虚地低下头,太后不让他通报,他也没办法啊。
“你是哪家的女郎,竟有这般见识。”顾太后赞许地说。
韩梨闭了闭眼,有些懊恼,最近怎么见到这么多熟人。
她转过身,低眉顺眼地朝顾太后行了个标准礼仪。
“母后,她是韩太妃的侄女韩梨,和烟儿过来陪朕看书呢。”这一番动静,早把谢烟吵醒了,她揉揉眼睛,连忙朝顾太后行礼。
顾太后眼里却看不进其他人,只愣愣地瞧着韩梨。
“韩太妃的侄女?怪不得,这么像她。”她喃喃地说。
在场众人皆以为这个“她”指的是韩太妃。
只有韩梨心里知道,这指的是徐晗玉。
原本这一番话让顾太后心里对韩梨大加赞赏,谢乐身边正需要这样明事理的女子来进行规劝,少不得她也愿意给她一个份位,可是等看清了韩梨的容貌,她的心思一下便淡了。
“朗朗晴日,正是读书的大好时光,不知今日陛下同公主都读了哪些书呢?”顾太后略过韩梨问道。
谢烟惭愧地低下头,她今日就顾着玩耍,除了话本子哪里读了什么正经书。
“回禀母后,朕今日在读《韩非子》。”
“哦,那陛下可有什么感悟呢?”顾太后问。
谢乐想了想说道,“君王治国,不外乎立法、借势、用度。世有三亡,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身为君王要勤政爱民,更要善于用法度和手段治理国家,而君王的名声自然也是手段的一种。”
韩梨看着他侃侃而谈,这是在向她圆他方才不在乎名声一说。
顾太后点点头,“陛下说的没错,既然陛下知道该如何治理国家,为何却总是囿于这小小的书斋,而不是去朝堂上和你的大臣们亲近呢?”
谢乐轻轻一笑,作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如今大乾国泰民安,朝堂上武有摄政王,文有竹先生,多朕一个不多,少朕一个不少,又有何关系呢。”
“胡说,”顾太后有心斥责他,可是他们母子关系向来不算亲热,拿捏不好这个度,她深怕适得其反。
顾太后叹了口气,谢乐毕竟是一个羽翼渐丰的帝王,她也不能总是触怒他。
“摄政王自小教你骑射,竹先生又是你父皇的托孤大臣,他二人皆是你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陛下切不可对这二人生出嫌隙。”
“母后说的是,朕对他们只有尊敬之意。”谢乐顺着话说。
顾太后沉默了片刻,转而对谢烟和蔼说道,“烟儿许久没到我那处去坐坐了,近来母后新得了一只哈巴狗,不若烟儿随母后一道去看看。”
谢烟瞧了一眼韩梨,点点头,“那六姐姐……”
“既然是秀女,还是去和秀女们呆在一处的好,毕竟都是年纪相仿的女郎,彼此也有话说,趁此机会向宫里的女官们学学礼仪也是好的。”
这便是让她不要僭越的意思了。
韩梨低声应是,在顾子书的心里,徐晗玉这个人终究还是不得她喜欢的。
谢乐欲言又止,对于顾太后的安排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秀女们住的宫殿偏远,一旁便是高耸入云的摘星楼。
韩梨被太妃传召离开了几日,现下不知从哪里传出她蛊惑帝心被太后申斥了回来的消息,众人对她或嫉妒或不屑,除了几个蓄意巴结的小官之女,其他人都不愿和她接触。
练完早课,一个小太监在给韩梨递早点时,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短信塞进了她手心。
韩梨回到自己房后,展开信笺,竟然是顾煜给她的。
是了,顾煜在羽林卫里当值,就在宫中,对于她进宫的事情想来是有所耳闻,韩梨只是没想到经过元宵那一夜,顾煜还是没有死心。
竟比起顾晏还要死心眼一些。
信的内容很短,应当是匆忙写下的,大意是关心了一番她的近况,最后委婉提了一句他会想办法将她从秀女这个身份中解脱出去。
韩梨心里一暖,她也只是在他面前提过一句厌恶宫里面那种笼中囚鸟的生活,他便知她心意,记在心上。
只可惜他这份赤忱,她无法回报。
夜里秀女们累了一日,个个腰酸背疼早早歇下,韩梨独坐窗前,看着那栋遮挡了月色的高楼。
“啪”,一颗小石子砸在窗下,韩梨抬头看去前方黑漆漆的全是草丛,远远的似乎有个黑影看不清样貌。
韩梨担心是顾煜夜闯内宫,悄悄从窗内翻了出去。
“煜表哥?”韩梨轻声唤道,那人却未出声。
看来不是顾煜,韩梨又想到一人,“陛下?”
“呵,”那人轻笑出声,只是这声音里多少带着些隐忍的怒气,“你认识的哥哥倒还挺多,那些小崽子毛都没长齐有什么好的。”
这话实在是太酸了,韩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来干嘛!”
谢储见她对自己这爱理不理的不耐烦样,同在旁人面前判若两人,心里无名生出一股哀怨之气。
上前抓了她的手,韩梨想要甩脱,却听他低声说道,“这里不安全,我带你去个能说话的地方。”
韩梨也不想闹出动静让人发现,只好耐着性子随他去。
谢储牵着她的手,两人无声行走在这寂静的夜里,月色溶溶,有那么一瞬间,谢储就想牵着她一直走下去。
“你离谢乐远一点,那小子脑子有问题,不是个省油的灯。”谢储叮嘱道。
“再有问题,那不也是你亲生的儿子,你这个做父亲的丝毫责任不负,还好意思怪他?”韩梨忍不住讥讽,谢乐小时候多么可爱啊,就是因为得不到父爱才逐渐扭曲的。
谢储忽然停下来,“他不是我生的,我就没有碰过顾濛。”
啊?合着除了谢烟,他还有谢乐这么一顶绿帽子?
“那他是……”
“是谢游的,这不上赶着做摄政王吗?”
谢储神色平静,仿佛在说的事情和他毫不相关,难怪谢乐从小不受待见……等等,这意思不就是说上辈子绿了他的男人这辈子成了他爹?
“噗嗤,”想到这里,韩梨忍不住幸灾乐祸,笑出声来。
谢储重新牵着她的手往前,“你笑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没意思,韩梨撇撇嘴。
跟着他一路到了摘星楼。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谢储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东西上辈子没来得及给你看,若这辈子再不让你瞧瞧,我怕自己又一次心梗而亡。”
哦,原来他上辈子是心梗而亡的吗。
这楼奇怪的很,竟然没有入口,韩梨看着谢储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楼的侧面才开了一道狭窄的通道,难怪无人把守。
摘星楼不仅高耸,内里也很宽敞,虽然能看得出很久没有人进来了,但是屋里的陈设并不如何老旧,看来当初这里的主人安置的很好。
谢斐轻车熟路的点燃油灯。
前面三层全部摆放的是一些古玩字画、绸缎珠宝。韩梨啧啧称奇,“原来你修这么一栋楼就是为了作国库使的吗,哦不对,应该是你自己的小金库。”
“徐晗玉,”谢储第一次喊破她前生的名字,徐晗玉心里一突,已经多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第119章 疯癫
“你仔细瞧瞧这些东西。”
徐晗玉瞧他一眼,随手将手边的一幅字画打开,“这……”她睁大眼睛,这分明是她少年时期模仿画圣的作品。
不仅这幅,这里所有的字画全都和她有关,即便不是她所写所画,也是她在北燕时收藏把玩的。
而那些装着珠宝首饰的妆奁里面也全是女子所用,有一些是她的旧物,有一些虽然她没有用过,但也是她会喜欢的风格。
“你怎么收集的这些?”许多东西若不是当下及时保存,早就消失在经年的战乱和流离中了。
谢斐倚在廊柱上,静静地望着她,“刚攻下北燕我就把你住过的地方都封存了,无论是侯府、公主府还是你后来住的丞相府,还有一些是从你那里流传出去的,我让人在市场上留意,一方面也是为了找你的踪迹。”
谢斐走过去,从徐晗玉面前的一个精致的木匣中,取出一枚山茶白玉簪,细看上面有许多细小的裂纹,不过都被人精细的粘补好了。
另一个箱子打开,满室生辉,恐怕大乾所有的夜明珠都在这里了。
“这些东西我一直在收集,原本是打算我们成婚时给你做聘礼,可惜一直没有送出去。”
谢斐语气淡淡,徐晗玉却听出他话里无尽的遗憾。
成婚呐,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的吧,韩梨轻轻拿起一颗色泽圆润的夜明珠,在这暗室中栩栩生辉着。
再往上走,这一层则悬挂着大大小小的无数卷轴,谢斐将油灯举到一幅画前,痴痴瞧着,徐晗玉走过去,这画里是一个华服少女高高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上,下首是匍匐着的少年郎。
这是在北燕安国公主府上,她羞辱谢斐的那一幕。
“你……”徐晗玉此刻心情万分复杂,连这样屈辱的一幕,谢斐都把它记下来,这多少有些变态了。
谢斐的目光从画上那个高傲的少女身上移开,瞥了一眼徐晗玉,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你觉得我是个变态?”他轻轻扯开嘴角,不在意地说,“这个算什么。”
他把油灯举高,徐晗玉打眼望去,这悬挂着的无数卷轴都是她的画像!
她一张张看过去,从她的少女时期到最后那几年,有坐卧有动态,有些场景谢斐也在,但也有很多场景谢斐本不应该在的。
徐晗玉站在最后一幅画前,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几天,她站在漫天烟火中,一脸醉态,手里还拿着自己粗制的桃花酿。
原来那日不是一场梦啊。
她颤抖着手,握紧又松开,那些她不愿意去回忆的冰冷和孤寂,凭什么、谢斐他凭什么把它画下来,作为他深情的佐证。
徐晗玉心里陡然生气一股火气,她上前三两下就将画纸撕碎,撕完了这一幅就去撕下一幅,那些谢斐精心绘制的画作全部被她不留情面地毁掉。
谢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切。
徐晗玉不知撕了多少,精疲力尽,终于她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谢斐蹲在她身前,抽出丝帕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泪水,像是对待这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别伤着手,改日我帮你全烧了。”他温柔地哄着她。
“你这个疯子!”徐晗玉恶狠狠地说。
没想到谢斐反而笑起来,“嗯,我是个疯子。”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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