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尔,不要这样,我姐姐她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李娇哭喊着,抱紧了他的腰,飞快朝北狄将校们使眼神儿,让他们过来阻止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的哈萨尔。可他们脚步未动,哈萨尔却突然甩开了李娇,看着她,像还在梦中一般,沉着嗓子问她。
“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你?”
李娇一愣,傻乎乎呆住。
“我……我也愿意替我姐姐去死……我知道,当日她是为了救我,才被晏军的箭射下悬崖的……可如果老天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替她去死的……”
“不必了。”他整个人站上墙垛,声音极冷,“你好好活着吧,她希望你活着。”
“不要,不要啊。”李娇发疯一般抱住他的小腿。
哈萨尔突然恼了,一脚踹开她,“滚开!”
李娇满脸泪水,却不敢再走近,“我到底哪里不如我姐姐,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
他忽然回过头来,“你哪里都不如她。她会为了我去死,你却不会。”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怪异一笑,身体突然往后一倒,整个人从高高的城楼上落了下去。
“哈萨尔……啊……不要啊!”
李娇尖锐呐喊着,弯腰半伏在城墙上,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不属于他的男人,失声痛哭。这一瞬间,她终于承认,她真的没有同他一起跳下去的勇气。这个世上,除了她那个傻姐姐,谁可以为了别人去死?
“太子殿下!”
北狄将校们的呼声,直入云霄。
谁都知道今日的太子爷不正常。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山海关的城门洞开了,无数的北狄兵士簇拥到了城楼下面,他们伸出了手臂,看着从城墙上跌落的太子爷面如死灰的脸。他在极快的跌落,可那个已然远去的女人,终究没有听见他濒临死亡的呼喊。
哈萨尔紧紧闭着眼,面上诡异地带着微笑。
从她将箭射入他的身体,决绝离去开始,他就知道,他真的失去她了。
可这一刻,在猎猎的冷风中,他终是又看见了她的笑容。
她说,“沙哥哥,从此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他也一直在笑。三年了,他的心从无此刻这般安定。
“邈儿,我此生必不会负你。”
他们四年相守,三年分离,跨越了长长的七年时光,有过许多的前尘往事。从城墙坠下的短短距离里,那些片段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除了刻骨铭心的思念之痛,余下的大多是美好。他原就想感受一下她当日坠崖之痛。此时不免又想,当日她是否也曾像他这般,回忆了一遍过往?
七年。如今,也算有个了结。
……
李邈打官道奔出去追上赵如娜的时候,她正与杨雪舞和锦宫另一个叫丽娘的姑娘坐在一个山坳子上,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发呆。
先前在街上的惊魂一幕,赵如娜如此想着还无法回神。
她不知道李邈何时会过来。
可终究,她还是来了。虽然她的脸色实在难看。
“大当家的,你回来了?”
“嗯。”李邈冲她点了点头。
“你没事吗?”
“没有,你们还好吧?”
“我们都好。”
虽然不知道李邈与哈萨尔到底有什么故事,可赵如娜不傻,多少也能猜出一些,也可以想象她此时心里的难受。女人的心事,只有女人才知。虽然先前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可赵如娜看得出来,那个北狄的太子爷一定在她的心里。只有心里装了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才会有那样深沉的痛楚。
这个时候的李邈,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看上去很平静。
她大概问了一下赵如娜先前留书的情况。
可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赵如娜却不敢说得太深。有些话,牵涉太广,她只能咽回肚子里。“大当家的,大概就是这样。更多的,我不能告诉你。”
李邈看着她,默默的,好久没有吭声儿。
赵如娜脸上的歉意更深。为了哥哥做的事情,越想越是难堪,神色极是为难,“大当家的,对不住……”
她想委婉的解释,可李邈却阻止了她。
“你不必多说,我都懂。”
李邈又怎会不懂?今日赵如娜的处境,还有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歉意,和当年她娘躺在床上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无助,徬徨,无奈,可凭一己之力,根本就改变不了那些男人的野心,也改变不了任何的时局。她今日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已属不易,她又如何能去要求她更多?
每个人都有亲人,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亲人付出……
想到“亲人”两个字,她嘲弄地弯了弯唇,神态麻木地将怀里的钱袋掏了出来,倒出一些银两,交到赵如娜的手上,淡淡地说:“郡主,我这两个随从身手都不错,她们会护送你去辽东。”
“你呢?”赵如娜微微吃惊。
“你不是说阿七可能有危险吗?我得去漠北。”略略停顿一下,她别开脸去,看着远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一根光秃秃的枝丫,呢喃般低沉着嗓子,“阿七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赵如娜心里略有吃惊。
如果她没有记错,先前街上那个女人是唤李邈做“姐姐”的。
可如今她说阿七是……唯一。
但她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有些事情经不起打探,有些秘密经不过深挖。事已至此,总归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深深冲李邈施了个礼。
“好。大当家的,此去漠北,路途凶险,你要保重。”
冷风无言,李邈亦无言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率先翻身上马。
“郡主,就此别过吧。”
“大当家的……”赵如娜微微一笑,“大恩不言谢,你我若有来日,菁华必当重报。”
“郡主言重了。”李邈淡淡摆手,神态极为清冷,“江湖人间,人间江湖,有今日莫问明日,若还有明日,你我自当把酒言欢,更不必论报与不报。告辞。”
去辽东和漠北不在一个方向。李邈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然策马插入另一条小道转了方向,身影隐入了一片微雪茫茫之中。
看着她离去的孤单背影,赵如娜默了默,回头看了看杨雪舞,踌躇着说:“杨姑娘,你跟上你们家大当家吧,她情绪不太对。有个人在身边,一旦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我去辽东,有丽娘和绿儿就够了。”
“可是,郡主……”
“我心意已决,你去吧。”
“那……好。”
其实杨雪舞也并不放心李邈,只是碍于她的吩咐不敢轻易离开赵如娜。如今见她都这样说了,而且那般坚持,她没有再犹豫,默默上马,互道珍重,跟在了李邈的身后。
“哎!”
赵如娜深吸口气,长长一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看这痛楚,她此生都不愿再涉情事。
“走吧,我们也出发。”
……
漠北草原上的冬天实在太过漫长。
漫无边际的雪花,纷纷扬扬,就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自打山海关一线被北狄军占领之后,朝廷再没有消息传过来。驻扎在锡林郭勒草原上的大晏军队,就像落入了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孤岛,无人问津,却又人人都知晓粮草被焚之事。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营中的气氛极为凝重,极为诡异。每日士兵们见了面,都像肚子里揣了事儿,不再像从前。
外面那些流言,终究传入了军营。
北伐军中的将士好多都跟了赵樽有一些日子了。可十五万大军,十五万的数目注定了里面的人将会良莠不齐。私下里,已经有了一些对赵樽极为不利的言论,夏初七混在营中,都听在了耳朵里,却只能当成没有听见,更不敢告诉赵樽。
他若知晓,一定会很伤心。
而且这个时候,她也管不了这些了。
除了日复一复无奈地看大雪,她如今只操心一件事情。
赵樽的头疾复发了。
这一次头疾来势汹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虽然他仍然一如既往地不吭声,不喊痛,但整整十来天时间,他睡不好觉,整日整夜的都睡不着,眼睛里布满了一层红通通的血丝,看得她心疼不已。
头疾引发的原因,是他思虑过甚。说白了,心病。
这十来天里,他实在太过沉默。
没有了哈萨尔来骚扰,营中无大战。整日里,他忙着肃清军纪,整肃兵员,排查兵卒来源,做事比往常更为严厉认真,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夏初七知道,他与往常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如今的他藏得很深,很难猜测,或者说,他心里已然埋了一根刺。一根触摸一下,就会疼痛的刺。
她试图开导他。
她把自己听来的大道理绕着弯儿地讲给他听,一遍遍讲那些心灵鸡汤故事。可不论她说什么,他的话都很少,少得她都抓狂了,不得不放弃心灵鸡汤的治疗。
很明显,大道理他比她懂得更多。但每一种痛,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哪怕她是他最为亲密的人,她也不能真正感悟他的痛楚。
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他的生活,还有他的身体。
如今的大草原,缺衣少食,粮草断绝,甚至在茫茫白雪下,都没有地方能狩猎,即便野外生存能力再强的人,到了这个时节,这个地方,都得抓急上火。然而,最让她觉得扯蛋的是,没有朝廷的圣旨,大军不能私自拔营退出漠北草原,至少在还没有饿肚子的那一刻,他们还得遵守命令。
军令如山。她懂。
可她却不知道赵樽到底是怎样想的。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也是一个腹黑到极点的主儿,很少让自己陷入这般的被动。如今,为了哪般?
“阿七,你在做什么?”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初七回头一看,正是顶着风雪进来的赵樽。她心里一暖,抿着唇笑了笑,像一只快活的鸟儿似的扑了过去,愉快地拍掉他肩膀上的雪花,拉起他的手凑到唇边儿,呵着热气儿,笑眯眯地告诉他。
“我在给你配药。”
他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唇边有笑意,“辛苦了。”
“不辛苦。”夏初七踮着脚尖儿,左右偏着脑袋,观察他的面色,“今天头有没有好些?”
“嗯,好多了。”
“才怪!”夏初七瞪他一眼,“你这个人啊,就是不爱惜自己。”说罢,她拉他过去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然后把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让他变得暖和一点,自己却伸手替他揉着额头。
“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会有办法的。”
赵樽抬头,目光深了深,看着她,突然拉她下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环住她的腰身,一个吻,落在她的眼睛上,他的唇冰凉,声音却极暖。
“阿七,爷不会让你一直吃苦的。”
第2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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