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双眼微微一阖,不知是喜是怒。转而,只剩下一笑,“他不仅没有死,还私藏了我们的女儿。不仅藏了我们的女儿,如今还拿我们的女儿来做筹码,要挟我们为他做事?这个人……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如何?夏初七已无法评价。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上再去仔细琢磨自己对东方青玄到底是恩义多一点,还是仇恨多一点。总之,东方青玄不是一个会按常理出牌,可以按正常逻辑推断的人。
她需要思考的,是目前的情况。
她问,“他到底要什么东西?”
赵樽敛了下眉,看着她的眼,“阴山皇陵……藏宝。”
轻“吁”一声,夏初七嘲弄的一笑。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从她最开始见到的东方青玄,到如今的东方青玄,其实一直没有变过。他接近她的时候,便是为了她身上的“巨大价值”,他一直觊觎着阴山皇陵的宝藏,从来没有死过心。如今从南晏京师的浦口码头“金蝉脱壳”,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漠北草原的三公子,还一样对藏宝念念不忘。
他不缺钱,这一点显而易见。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执著于此?
有太多的想不通,但夏初七也不想去为这些事伤脑袋。
她只想知道眼下能搞清楚的事情。
她再问:“为什么他一定要你去做?”
赵樽揉着太阳穴,淡淡一笑,“兴许是两年前皇陵前室八局的九宫八卦阵,只有我能破,他对我有信心。兴许是他在阴山筹划了那么久,也一直未得藏宝,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我,也兴许是那一日看我二人夜探阴山,以为我有了把握。”
“那你可有把握?”夏初七目光烁烁,轻声反问。
“那个皇陵……无人敢说把握。”
“呵,我想也是如此。”夏初七挨着他坐了下来,眉目轻拧间,语气已平静了不少,“可是,女儿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凭什么要与他赌?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若是挥师南下,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岂可轻易予了他?”
淡淡瞥她,赵樽一言未发。
夏初七吐出一口浊气,抓紧他的手臂。
“赵十九,若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把孩子抢回来?”
赵樽眉头浅蹙,突地揽住她的身子,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缓缓放在床榻上坐好,方才看着她的眼睛道:“阿七,没有那金刚钻,就不会揽那瓷器活。东方青玄若无把握,也不敢随便把孩子带出来与我约赌……更何况,孩子不能单靠抢回来的。”
沉默一下,他抬高夏初七的下巴,面对着她,沉声补充。
“咱们的女儿,对他依恋很深。”
女儿对他依恋很深?夏初七哑然无语。
从小十九出生当日被东方青玄抢去,已经快要两年了。一个人即便是花两年的时间养一只小猫小狗,感情也很深了,更何况是一个人?小十九会依恋东方青玄不奇怪,可若真他们真的去硬抢,孩子会不会伤心,往后,他们又当如何向她解释?
想到小糯米团子甜甜的笑容,还是她奶气的软糯声儿,夏初七突地觉得嘴里很苦,很涩,就像无奈地吃下了一颗黄连——有苦难言。
“那你怎样打算的?关于与他的赌约。”
赵樽顺着她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低头看着她的面孔,突然发现她在笑,只不过,那种笑容看起来又不像是笑,更像一把张开了口子的剪刀,带着尖利的牙齿,随时都有可能为了女儿扑出去咬人。
“如今还没有打算。”他道。
“为什么?”夏初七一急,声音登时拔高了。
赵樽眸色微微一暗,“他还没说明赌约的内容。”
“什么,他没说?”夏初七吃了一惊,心火上来,恨不得一把掐死他,“连赌什么,怎么赌都不知道,你就答应人家了?赵十九,你长没长心啊,要是输了……要是输了,咱们的小十九怎么办?要是他又把孩子带走了,我们上哪儿去找?”
想到小十九,她的声音,有一点歇斯底里。
虽然明知自己的语气很冲,也控制不住。
那是一种无奈的,悲观的、错过了又无法挽回的情绪,只有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够发泄出来的愤怒。她其实不恨谁,但她就是很生气。气赵绵泽的苦苦相逼,气东方青玄假死逃生的欺骗,气赵樽没有及时把孩子抢回来,气自己眼睁睁看着孩子就在身边却不能去夺……说来说去,她更气自己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对不起她的小十九。
面前的她,喊声如雷,是赵樽从未有过的恼羞成怒。
但他没有反驳,只是抱紧她,紧紧圈住,轻轻抚慰着,叹了一口气。
“阿七,他手上有筹码,我别无选择。”
一句话,夏初七便安静了。
是的,小十九在东方青玄手上。换了是她,又能如何?
除去别无选择与他赌一局,他们还能如何?
静静地耷拉下眉头,夏初七望了赵樽一眼,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对视着,许久都没有说话。一年多来对孩子的思念,悔恨,痛苦,仿若顷刻间都涌了上来,浪潮似的敲在心底,挥之不去,散之不开。
但小十九还在,至少她还在。
只要还有,便可重新燃起希望。
夏初七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想明白这个道理,紧绷的情绪又松开了不少,瞥着赵樽,她恨恨咬着牙,猛地一抬脚踢在面前的椅子上,吐出了一句粗话。
“东方青玄……他大爷的!”
看她吹胡子瞪眼睛的骂人,赵樽唇角往上一扬。
她肯骂人的时候,便是心情好转了。
他淡淡一笑,抚着她的肩膀,“不要紧张,若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抢嘛。”
还是这句话,还是同样的台词儿,夏初七此时听来,不免“噗哧”一笑。
这些年下来,赵十九别的都没有改变,却比以前更懂得逗她了。
“好,实在不行,我们抢他奶奶的。”
夏初七握了握拳,笑眯眯看他,又恢复她惯常的轻松。
“我还就不信了,我两个加一起,连女儿都赌不回来?”
~
次日,四月初一。
时令已至初夏,但额尔古的早上还有些冷,河流上的水波白光潺潺,像一片银色的叶子在碧绿的草原上蜿蜒流动,湛蓝的天空,高远幽静,牧民的歌唱远远的传来,那一圈又一圈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千金赌坊的楼上。
东方青玄静静坐在窗口的青藤椅上,静静的,一动也未动,但此时的他,与出现在赌坊楼下众人的面前时不一样。他摘去那一个扮丑的假面皮,一张俊秀的脸孔上,带了几分妖冶的美艳。
“三公子,您该吃药了。”
如风打了帘子进去时,看他还坐在窗边吹冷风,先把汤药放在桌上,为他取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风搭在肩膀上,方才面无表情地把药递了过去。
“天天吃,我都吃腻了。”
东方青玄没有看他,眼睛依旧看着窗外,脸上带着浅笑。
“不吃药,又怎能好?医官说您身上残毒未清,还得继续吃着。”
如风小声劝道,侧着半边身子,再一次递药上去,样子比他还要固执。东方青玄斜挑着眉看他一眼,接过药碗来,仰脖子灌了下去,叹一声,一双狭长的眸子微眯起,不悦地道:“好了,下去吧,别每日里都叨叨了。”
如风没有吭声儿,收拾好药碗,瞄一眼他略显苍白的脸孔,迟疑着,又轻声道,“小郡主起来没有见着你,不肯吃饭,在那哭鼻子呢。”
东方青玄愣了愣,肩膀微僵。
“不吃便不吃罢!小孩子,不必惯他。”
如风察他言,观他色,眉头微微一蹙,“您还是去看看吧,她每天起来都看见你的,乍地看不见,难免会有不适应……再说,小郡主心气重,三丹奶娘拿她是没有法子的,我先头去看她的时候,听见她嗓子都哭哑了。”
望着外面,东方青玄端坐着,袍角微微一动。
“你不该去看她。”
“属下看着她长大的,听她哭,我忍不住。”
“忍不住又如何?”东方青玄突地侧过头来,冷冷瞥他,“忍不住也要忍!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守着她长大吧?……下去吧!”
知晓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如风怔了一下。
“是!”
他退下去之前,顺手关上了窗户。东方青玄恨恨瞪他一眼,抿着嘴唇没有责怪,只冷哼着眯上眼睛假寐。可人是安静了,心却怎样也静不下来。耳朵边上,仿佛一直有小宝音奶声奶气的哭声,哇哇的让他心烦不已。
“三公子,您还是去看看吧?”
门“咯吱”一声,又推开了,露出如风的脑袋。
“你今儿是在找死?”东方青玄猛地转头瞪着他,可门口的如风,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却莫名地露出了一抹笑容来,真不怕死的重复道,“三公子,您还是去看看吧。”
东方青玄白皙剔透的面孔,生生僵住了。
“下不为例!”
一个哼声之后,他起了身,动作有些迫不及待。
如风笑了。这么多年跟着他过来,他又怎会不了解东方青玄的脾气?说是不去看孩子,他又怎么舍得?一年多来,他把人家的孩子当亲生闺女养着,即便他想让小宝音适应往后没有他的日子,但只要她还在身边一天,他又如何舍得少看一天?
~
“诺颜!”
看到东方青玄冷着脸大步入内,奶娘三丹赶紧屈膝请安,吓得腿打颤。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没有看顾好小郡主!”
小郡主哭了,便是大事儿。
一年多来,三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心里的怕意也更重。
但东方青玄没有理会她,更没有责怪,随意抬了抬手,便让她起身退开。
“你又在哭什么?”
他看着趴在床上打滚的小糯米团子,清淡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
“阿木古郎——”哭得小鼻头通红的宝音抬起小脸儿,抽啜着吸了吸鼻子,只一个眨眼的工夫,便风快地跳下床来,就像身上长了翅膀似的,圆滚滚地向他扑了过去。
“抱抱……抱抱……阿木古郎……”
撒娇的小女孩儿最是可爱,她抱住东方青玄的腿,使劲儿的摇晃着,手上的小劲儿还挺大。东方青玄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又是想笑又是好气,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无奈。他蹲下身子,把她捞起来,托在左手臂上,刮了刮她哭红的鼻头,略带责备地问。
“听说你不吃饭?”
小宝音扁着嘴,摇了摇头,“吃了的。”
“撒谎!”
听他低吼,小糯米团子吓了一跳,垂下了头去。
“呜……阿木古郎……凶凶……宝音……怕怕……”
第6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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