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又取笑臣妾。”萧淑妃低嗔一声。
舒贵妃望着焦尾,若有所思地说:“臣妾见着琴,就想起秦侍郎家的长女慕樱。她那一手琴艺虽及不上妹妹,但在同龄人中当是佼佼者。”
萧淑妃微微一怔,却听下首的秦昭仪笑道:“臣妾那侄女儿愚笨,哪有您说得这般好?”
舒贵妃转头看向皇上,柔声道:“那孩子生得美,又知书达理,是个难得的稳重人。臣妾真心疼爱,想给她指上一门婚事,不知陛下允不允?”
“哦?”皇上起了兴致,“不知你属意哪家?”
“京兆尹郭大人……”
“啊!”萧淑妃突然一声尖叫,猛地将手指从焦尾上缩回。定睛一看,中指肚已经凝了一大块血。
一时间众人都望向她,皇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舒贵妃从婢女手中接过帕子,亲自给萧淑妃擦掉血,再小心翼翼地包扎上,样子亲密得宛如亲生姐妹。
秦昭仪探身瞧了瞧,皱眉道:“许是焦尾上有木刺,划伤了淑妃姐姐的手。”
晋王连忙跪伏在地:“是儿臣督管不周,竟将瑕疵之物先给娘娘,还请父皇责罚。”
他认错得如此迅速诚恳,倒叫皇上没法忍心呵斥。吴昭容见状,连忙跟着儿子一起跪下。
萧淑妃歉意道:“惊扰了陛下,是臣妾的不是。这等古物,想来晋王得之后不曾随意把玩,才未能发现琴面的木刺。”
她一句简单的话,既体现了晋王送礼的真诚,又帮他求了情。心思之细腻,可见一斑。毕竟这是给晋王办的洗尘宴,想来他不会那么傻,拿自己送的礼物害人。
只是……萧淑妃有些疑豫,秦昭仪说她被木刺划伤,那是她没有看到的缘故。萧淑妃自己清楚,方才她的手是抚在琴弦上的,难道这琴弦有古怪?她默默凝视琴弦。
“被妹妹这一吓,险些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舒贵妃浅浅一笑,“郭大人年少有为,英武不凡,正是佳婿。妹妹你说是不是啊?”
“……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萧淑妃面上维持着微笑,心中却微觉怪异。她知道她儿子和德王他们都在争取这位京兆尹的投靠,也知道郭临当面拒绝了舒贵妃,因此传出了他和昌荣郡主的事。眼下楚王妃还在京城,舒贵妃为何要在皇上面前旧事重提呢?
“妹妹这话可不对了,怎地会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当是陛下说的才是一言九鼎呢!”舒贵妃妩媚地笑着,抬头望向皇上。
“看来,你确实是希望朕来保这个媒了啊!哈哈,待朕和弟妹商议一下,再给你个答复。”皇上大笑道。那话语语态温和,不软不硬,却是并未给出明确的表示。
萧淑妃偷瞟了舒贵妃一眼,暗笑她竹篮打水一场空。舒贵妃却仿佛浑不在意皇上说的话,嗔道:“陛下可真偏爱您的臣子!”
“听说郭大人接手京兆府以来,京城中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他的才能,儿臣也是十分佩服啊!”晋王适时地赞了一句,“可见父皇知人善任。”
皇上抚须大笑,似乎心情甚好。
徐公公得了令,吩咐宫女们奉膳。一个个菜肴摆上了食案,萧淑妃仰头望去,终于在一个个鱼贯而入的宫女后,看到了自己宫中的人。她转头看向皇上笑道:“先前臣妾吩咐小厨房做的芙蓉汤好了,臣妾这就给您端上来!”说罢起身,朝园口端着芙蓉汤的宫女走去。
她当年刚入宫时,因思念母亲做的芙蓉汤,便自己动手在宫中的小厨房中做了一些。恰好皇上初到她的宫中,便与她同喝了这芙蓉汤。清丽脱俗的美人,和一碗简单温暖的芙蓉汤,在皇上心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是以这么多年来,萧淑妃偶尔做上一碗,都是亲自端给皇上,这其中含着的,是二人浓情时不可外言的甜蜜。
皇上看着端着托盘莲步走来的窈窕身影,仿佛见到了第一次入宫的萧淑妃,那时的她,也像如今这般清秀可人……
“咦,那是什么?”秦昭仪突然说道。
萧淑妃将托盘稳稳地放到御案上,和皇上深情对看了一眼,这才回身看去。原来宫女们散去后,地上却躺了封信笺。萧淑妃脑海中还是和皇上的那段美好回忆,见状便笑道:“也许是方才奉膳的宫女粗心,家人的信笺掉了也不知。”
她话一说完,却看到众人都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正惊奇间,只听舒贵妃尴尬地道:“妹妹,那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
萧淑妃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再看向秦昭仪、吴昭容,还有坐在更后的宫嫔,她们的眼神却都在肯定舒贵妃的话。萧淑妃摆手道:“怎么会,姐姐莫要诓我……”她已经感觉出了不对劲,轻步上前,就要捡起那封信。
“慢着。”皇上突然道。他朝徐公公微微示意,徐公公抿着笑,走到园中拾起信笺。心道萧淑妃艳绝后宫,盛宠不衰,果然是有缘故的。端看人家将一封诉情的信传给皇上,都用上了这般玲珑的心思。
萧淑妃看着徐公公将信呈给皇上,心下突然隐隐有了些不安。
皇上拆开信,满心欢喜地阅览着,可看到后来,脸色却越来越阴沉。那张威严宝相的脸变得无比的阴冷,这哪里还是方才雍容温和的帝王!园中众人全都僵住了身子,动都不敢动。
皇上缓缓地抬起头,冷冷地看了眼萧淑妃。突然嗤笑了一声,扬手将那信笺扔下:“朕还不知道朕的爱妃,这么喜欢淫词艳语。”
萧淑妃“扑通”一声跪下,园中众人一齐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臣妾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萧淑妃急忙道。
“听不懂?”皇上面色发红,青筋暴起,“是啊,叫你相好来说,你便懂了!”
相好?!萧淑妃茫然地看着皇上,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柔弱无辜的目光,在以往看到,皇上必然会好好怜惜,可他现在见着,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你死性不改,与朕的肱骨之臣通奸,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告知朕吗?”皇上一拍御案,怒吼道,“来人,去给朕把京兆尹抓起来!”
萧淑妃打了个哆嗦,猛地伸手将掉在前方的信笺拿起。展开一看,开头是“亲亲萧凝儿……”。她快速地翻到信尾,那落款,果真是个“郭氏子,临”。
这怎么可能,简直太可笑了!萧淑妃扬起头正要辩驳,却听见有侍卫来报:“陛下,园外有一京兆府役,说是来送信的。见了属下转身要跑,被属下派人拦下了。”
送信?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京兆府的人来送信?萧淑妃瞬间明白过来,她坠入了一个圈套。
“把他押进来。”皇上的声音直若寒冰。
事到如今,萧淑妃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倒要看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那府役被侍卫绑着带了上来,口里不住地叫着:“小的冤枉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从侍卫手中接过信,粗略地扫了一眼,手一扬又扔了下去,目光阴森地盯着萧淑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淑妃只一眼,就扫到了信上落款处同样的文字。她抬头望向皇上,眼神中满是坚定和不屈。她和皇上情深多年,她不相信皇上会因为这么拙劣的陷害而怀疑她。
可时间一分一厘地过去,皇上眼中的厌恶却没有丝毫的改变。萧淑妃渐渐有些慌神,她猛然记起,皇上从前也曾这样看过她。那时就是因为有传言她和宫中侍卫不清不楚……原来,敌人是看准了这点,才策划出了和当年同样的一幕……
德王跪在案旁,微微地抬起头,看向园中对视的二人,嘴角浮出一丝浅笑。
☆、第41章 破解难局
当年萧淑妃作为萧文士的独女,以美貌闻名京城,被选入宫,不久便得圣宠。也正因为她的美貌,才让人以此为机,编了首打油诗传诵,暗讽她恋上年轻英俊的侍卫,给皇上戴了绿帽子。
皇上纵然天人之姿,英伟不凡,可他已年有四十。每每望见身边的妃子年轻貌美,心中时常隐隐担心。只是这种担心很浅,平日里根本不会显在表面,直到被萧淑妃的事给逼了出来。
被人陷害与萧淑妃有染的那个侍卫,正是她儿时的玩伴,对她颇有情意。只是萧淑妃入宫后,那青年便将这份情意深藏在了心底,入宫做了羽林军侍卫,默默地守护她。可这段纯洁的单恋最终还是被人利用。耿直的侍卫,只有自尽以证清白。
案子闹得很大,后宫中连死三个昭仪并一个德妃,才将此事消停。
再后来,便是萧淑妃顺利产下七皇子,晋封四妃之一的淑妃。
在旁人看来,萧淑妃成功洗刷冤屈,获得了清白,也因此恩宠更胜从前,可谓因祸得福。其实不然,皇上如若打心底相信她,就不会在七皇子满周岁后,派人将他送到了君山的皇觉寺,由高僧抚养。
谁能想得到,七皇子在皇觉寺养到十岁,竟是这么个原因。萧淑妃心中苦涩,却无法对人言,只能将这份屈辱埋在心底,更加小心翼翼地在宫中生存。直到十岁的七皇子第一次被接回宫,皇上亲眼见到这个儿子,竟是所有子息中与自己最为相像的那个。欣喜之下,才去了心底的最后一份怀疑。
萧淑妃原以为这件事已经算是完全揭过了,可她此刻看到皇上的眼神,才知他从未真正忘怀。
她不由轻叹一口气,这些事其实并不怨皇上,他老了,必然有些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她都能理解。但是她绝对不会放过设计这一切,重新揭开他们过往伤疤的那人!
她正平息心绪,理清思路。身旁却有人膝行过来,跪在一旁,朗声道:“陛下三思啊,淑妃妹妹不是这种人,她与郭大人年龄相差如此悬殊,这定是有心人的陷害!”
萧淑妃微微一惊,她万万想不到竟是舒贵妃替她求情。只是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仰头直视皇上,诚恳道:“陛下三思,臣妾至今都未曾见过郭大人一面,何来通奸一说。诚如贵妃姐姐所言,郭大人和臣妾的儿子一般大,臣妾又怎会起这般心思!”
听到萧淑妃提及七皇子,皇上一怔,却略微镇定了下来。他实在是被那信笺上龌龊的言语给气糊涂了,待到此刻细思一番,确实发现了其中诸多可疑之处。
德王离席跪在园中,拱手道:“父皇,儿臣敢担保,郭大人并非浪荡轻浮之人。他是朝廷官员,平素又不出入后宫,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请父皇明察”
这话任谁听了都觉得是在求情,可德王却清楚,若要出入后宫,旁人或许不行,但郭临那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随意出入,而且不会惊扰到任何人。他相信这一点,他的父皇比他更清楚。
果不其然,皇上听了这话,面上并没缓解,反而重重地哼了一声。园中众人心中戚然,直道这事恐难善了了。
皇上从方才开始镇定下来后,对于萧淑妃与郭临之间会有苟且,确有几分不信。毕竟年龄摆在那儿,真要有什么,那简直是开国以来最大的丑闻。可当他看到萧淑妃那宛如少女的容颜,又会觉着,她和郭临站在一起还真看不出什么差距。
徐公公突然轻声道:“陛下您忘了,听闻郭大人自收养一子后,又纳有一妾室,平日的生活适宜美满。这事京城里都传遍了呢。”
皇上这才舒了口气,心中的疑惑少说也去掉了三分。徐公公察言观色,不等小太监行动,便亲自去将地上的两封信笺拾起。
皇上接在手里,重新认认真真看过后。表情豁然舒展,大喜道:“朕险些错怪了爱妃和郭卿,这不是郭卿的字。”
局面顷刻之间大变,萧淑妃一瞬从地狱重回人间,几乎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妹妹,太好了!”一旁的舒贵妃欣喜地抓着她的手。
怎么会这样?萧淑妃迷茫地愣在原地,明明就是有人用尽了心思陷害她,怎么会连信笺的笔迹,这么大个疏忽都没处理好?
皇上大喜过后,便是浓浓的怒气。有人敢在他面前冤枉他的爱妃和忠臣,其心可诛!此刻,因那件往事带来的戾气一散,心思一片清明。他的目光看向地上被绑着的京兆府役。
侍卫长反应极快,迅速将那府役押到御前。府役眼看自己成了众人的中心,顿时慌了神,直道:“陛下饶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早不送信晚不送信偏偏此时撞上门来,你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皇上怒目而视。
那府役抖若筛糠,深深地低着头。
舒贵妃原本正在拉着萧淑妃站起身,看到那府役,却突然一愣。隔了片刻,她走上前,命令道:“抬起头来。”
府役听了这话,吓得将头更深地埋了下去。德王见状,便走过来亲自将他的头掰起来。
舒贵妃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倒退两步,突然转过头看向萧淑妃,涩声道:“妹妹,枉我这么信你,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背叛我和陛下!”
她这番话来得莫名其妙,萧淑妃心中一紧,涌起不祥的预感,忙道:“姐姐这是在说什么?”
舒贵妃没有理她,急行几步重新跪在御前,哭啼道:“臣妾纵然想要袒护妹妹,可也不能糊弄陛下。陛下,臣妾治理六宫不周,以致淑妃失德,还望陛下惩罚。”
她转身离开那府役后,正好让他的脸曝露在皇上的眼前。只见那府役形容俊朗,丰神斐然,十足的美男子。最重要的是,他的相貌像极了以前被人冤枉和萧淑妃有私,自尽而亡的那个侍卫。
皇上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脸涨得通红,徐公公赶紧上前扶住他。只听舒贵妃还在说道:“臣妾总算想通了,为何会有署了郭大人的名,却不是郭大人字迹的情信在你身上。原来,你与这人通奸,却让他写信借着郭大人的名号,就是有朝一日被人察觉,也可将这污水泼到不相干的人上。萧淑妃,你这心思真狠,不检点不说,还欲嫁祸朝廷重臣,你可知罪!”
萧淑妃好不容易得了清白,却重新掉回地狱,这番的陷害比起之前更猛更狠。她几乎是语无伦次:“不是这样的,我根本不认识这人……”
“你当在场的都是傻子吗?这人的容貌,只怕都刻在你心底了吧!”舒贵妃一脸的痛心疾首,她回头看向皇上,哭喊道,“臣妾失职,请陛下责罚!”
“爱妃……何错之有,全是这个娼妇……”皇上捂着心口,这话似是从牙缝中挤出。
就算是方才被发现和郭临的情信,皇上惊怒之下,也没叫她“娼妇”。萧淑妃脑中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话来。
德王捏了一下那府役的脖子,甩手将他放开。府役一个机灵,手脚并用爬到前面,磕头喊道:“陛下饶命,都是萧淑妃勾引小的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德王走回自己的席位,重新跪下,面上看上去只是一片凝重。但仔细地瞧他的眼睛,才能看出那里面深埋着的算计和阴谋。
这才是这场陷害的全貌,萧淑妃和郭临私通什么的,只是一层轻薄的假面而已。当那层假面揭穿,掀开更为残酷的后招,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为了找到这个和死掉的侍卫八分相像的美男子,足足花费了他三年的时间。这场阴谋,顺利的话就能废掉萧淑妃,使七皇子蒙羞。德王原本是想以后拿出来对付七皇子,可七皇子近日给他添了无数堵,他实在看他太不顺眼了,纵然不能真正断掉七皇子上位的路,也要提前将这份大礼送还给他。
园中一时静谧无比,皇上盯着萧淑妃,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萧淑妃历经大起大伏,连眼泪都不会流了,只是不住地摇头嘀咕:“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皇上深吸一口气,正要下旨定罪。却听园外一侍卫急行入内,单膝跪礼道:“陛下,京兆少尹金真大人求见。”
皇上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他其实不希望郭临再和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在他心里,一个未来的肱骨之臣怎么着也比一个行为不检的妃嫔重要。可是这事涉及京兆府,若是处理不当,京兆府的声誉也会受影响。他这么一想,便扬声道:“请他进来吧。”
金真拢着袖子快步入内,直走到御前,下跪行礼:“下官见过陛下。”
皇上摆了摆手,他此时的心情太糟,连“免礼”二字都懒得说了。
金真站起身,从袖间掏出一张折子,双手上呈,缓声道:“臣无意间得知园中之事。为了不让陛下被奸人蒙骗,特此前来呈上真相。”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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