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回头不要紧,大概由于没看路,他出房门就撞人肩膀上了。
还好撞的是左边,没什么大事,赵武杰赶着离开这消毒水味儿四溢的地方,懒得纠缠,他胸前右手吊着,扭脸道:“不好意思。”
被他撞上的那男人擦了擦鼻子,用非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说了句没事。
赵武杰没太在意一路人,就出于私生活惯性在心里随口评价了几句,长得很一般……不过肤色不错,他喜欢黑皮的。
“小杰,”邵荣在后面再次叫他:“我……我还要去缴费。”
“去啊,钱不给你了,”赵武杰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别跟着我。”
他想去喝酒听歌,邵荣本来以为他俩一起走的,这会儿有点懵,道:“那我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赵武杰懒得再说废话,他随手掏了车钥匙丢给邵荣,道:“车在停车场,你要用就用,爱去哪儿去哪儿。”
临近深冬,医院院子里光秃秃的枯枝上传来几声寒鸦的鸣叫,邵荣站在门口,看着他抛下自己一点点远去,表情透露出些许难过。
……
“已经晚上七点了,”病房里,林瑾瑜看了眼时间,有些疑惑地对张信礼道:“你还不去上班?”
明明中午就跟他说今天要上班,结果这会儿了还不见动静……他清楚地记得正常上班时间从下午四五点开始。
“马上,”张信礼看着他吃完了饭,把剩饭剩菜收拾好,提到一边放着,低眉道:“陪你吃饭还不高兴?”
这不是高兴不高兴的问题啊,是很……奇怪。
林瑾瑜总觉得有点不安,但又实在找不到缘由,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从下午开始他右眼皮一直跳。
他还想问点什么,门口却突然窜进一个人来打断了他的话头——是那个一开始见过的小孩,除了林瑾瑜刚醒那会儿,整个下午他都没再出现,只见他径直走过来,示意张信礼弯腰,附耳上去说了些什么。
张信礼听罢转头看向门口,林瑾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又有个与这小孩一样黑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冲张信礼点了点头。
见到这人,张信礼就像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起身去架子上拿了外套,边穿边对林瑾瑜道:“我去上班了,你有事叫他做。”
他说的是那个后进来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他们年纪相仿,林瑾瑜觉得有些别扭,这什么跟什么,他都不认识人家,突然就……
他坐在床上,疑惑道:“你是……”
张信礼大概也觉得有必要牵线让双方都熟悉一下,便暂时没走,彝族人全名不太好记,他简短道:“这我朋友阿吉,阿苏的哥哥。”
林瑾瑜这才知道小孩叫阿苏……哦,很久远的以前,跟他学滑板的众多小孩中的一员,只不过那时候阿苏只有七八岁,成天拖着鼻涕,长开了他认不出来了。
如今已经十四岁的阿苏拿了包烟出来,非常老练地给张信礼还有他哥递了烟,到林瑾瑜时他看了眼张信礼,张信礼摇头,他就收回去了。
阿吉普通话不怎么样,只简短说了几句让林瑾瑜有事叫他,林瑾瑜心里那股怪异感越来越重,这两兄弟真是主动来找张信礼玩的吗……怎么看都不像吧,谁同学这么圣母,大老远外省来一趟专门锁在医院照顾人对象……虽然他们应该不知道他跟张信礼是那种关系。
不过那就更诡异了,同学情谊比“奸情”可浅多了,关系再铁应该也没这么好心的。
那边张信礼见他跟阿吉也寒暄过了,便带着阿苏准备走,林瑾瑜右眼皮一直跳,就在张信礼即将踏出门口的那刻,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了声张信礼的名字。
林瑾瑜平时都是你来你去的,要么为了某些特殊目的卖乖叫声哥,很少直接连名带姓地喊他,张信礼停住了脚步,卡在门口,但没回头。
林瑾瑜迟疑地问道:“……你……是去上班,对吧?”
这个问题好像有些奇怪,他上午都说了要去上班,不去上班能去干嘛?林瑾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他就是问了。
林瑾瑜一瞬不瞬地看着张信礼的背影,按道理这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可他就是认真地等着。
大概过了一秒,张信礼握着门把手,维持着那个拉开半扇门的姿势,回过头来朝他笑了一下——是个很温柔的笑,他说:“当然。”
随后,病房的门关上了。
当视线完全被门板遮挡,再看不见一点彼此身影的时候,张信礼嘴角那点轻且浅的笑容如同平静湖面上最后一圈涟漪,几乎立刻就消散不见了。
他带着阿苏,刚走出住院部楼门口就接了个电话,是之前盯着赵武杰那人打来的,说赵武杰在酒吧。
张信礼说句“知道了”便把电话挂了,他知道赵武杰要出院,所以才会叫人守着,昨天去给林瑾瑜买饭时他在8号房门口站了很久,听见姓赵的一直在催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阿苏一家兄弟三个,爹妈都死了,他常年跟在他哥身边混饭吃,在店子里给老板洗头洗脚跑腿什么的,人很机灵,张信礼带着他直接去了酒吧,从后门进到工作间。
他就在这儿上班,同事自然都认识,领班正好进来看单子,一抬头冷不丁愣了下,道:“你不是请假了吗?”
“是请假了,”张信礼指了下柜子那边,示意阿苏过去,自己对领班道:“不来上班,带朋友玩玩。”
服务生偶尔当一当消费者老板当然没意见,领班看了眼阿苏,问:“这你朋友?”
他们这酒吧虽然主打乐队,可到底是卖酒的,阿苏看起来就一初中生,多少有点不太合适。张信礼道:“不是,是朋友弟弟,他在大厅那边。”
“哦……”那这就没什么事了,领班说:“忽然请假还以为你那边有什么事,搞半天是陪朋友,年轻人就是比我们上了岁数的会过日子,行吧,不过看好小孩,吧台那边不卖酒给初中生。”
阿苏早辍学了,根本不是初中生,张信礼道:“好。”
领班便走了。
工作间里再无别人,张信礼紧了紧外套,去柜子那把“卫生间暂停使用,请往二楼”的牌子翻出来,朝阿苏使了个眼色。
另一边。
赵武杰完全无视了医生禁止饮酒的医嘱,他吊着手坐在散座上,没残的那只手拿着杯花花绿绿的酒,跟着重金属音乐起哄起得比谁都厉害。
人都这样了约人肯定没戏,他刚骨折不久,还处在急性期,手臂处的疼痛让他变得更加焦躁且不稳定,赵武杰红着眼睛跟人碰杯喝酒,寻求情绪的发泄口。
酒精加快了血液流速,他越喝越兴奋,就在赵武杰再次去别桌跟人拼过一轮后,他忽然感觉有谁使劲踢了他一脚——那种力度绝不可能是路过时候无意间绊到了,而是装作路过故意在踹。
散座就在大厅里,远不如包厢私密,里里外外都是人,酒吧里难免有些醉鬼脑回路不正常发神经,跟你无冤无仇非要贴过来吃豆腐或者踩你,要平时赵武杰装阳光大学生装惯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可如今他也正处在酒意上头的阶段,连日来的憋屈与怒火让他像个炸药桶,一点就着。
赵武杰本来站在走道上,他把手里捏着的杯子重重一放,一把揪住那个踹了人就想溜的家伙的衣领,把他揪了回来。
“你他妈踹什么他妈踹?还想跑,赶着投胎?”
对方力气身量显然不如他,赵武杰使劲一拽,把那家伙拽到眼前,发现居然是个又黑又瘦的小孩。
奇怪了,酒吧里怎么会有初中生?赵武杰有些诧异。
这些十多岁的小孩正是中二的年纪,不好好教育会特别没礼貌,成天屌毛样儿,那小孩身高只到他肩,嘴里还叼着烟,被抓了现行仍一副自以为特牛的样子,鼓着眼睛挑衅道:“妈逼,放开老子。”
就这毛都没全,也不知道是谁老子,赵武杰本来就没什么爱心,起先看他是小孩准备骂几句让他认怂就算了,结果这小孩他妈的一副欠打样,明明屁都不是还自以为天下第一,让人只想教他做人。
赵武杰没放,直接朝他脸上就甩了个耳光,道:“崽逼,你谁老子?”
阿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惯了,这点打对他就是个毛毛雨,他哭都没哭,顶着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特贼地一下朝他蛋那儿踹去。
十四岁的小孩打肯定打不过成年人,可踹蛋插眼的力气足够,赵武杰还没见过这么流氓地痞的小孩,为了躲避手上松了劲,阿苏趁机跟跳出栅栏的野牛一样拼命挣脱了他抓着衣领的手,转身逃跑之前还不忘朝他吐了口分量十足的痰。
在激怒人这件事上无法无天的小孩总是天赋异禀,那口浓稠至极也恶心至极的痰液像一团毛毛虫爆出的浆,“呸”一下糊到赵武杰下巴上,着实把他恶心了个够。
“我草你大爷,他妈贱逼崽子。”赵武杰彻底被激怒了,这口痰没啥杀伤力,可侮辱性强得不能再强,他嫌弃至极地胡乱擦了通,拔腿就朝阿苏追去。
小孩干瘦的体形特适合钻人缝,阿苏就像条泥鳅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路保持着距离把赵武杰引出大厅,往拐角处跑。
赵武杰一边在后边骂骂咧咧一边追,誓要给这逼玩样一个教训,让他后悔生出来。
钻出人群后小孩体型小的优势就没有了,成年人步伐大,脚也快,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在迅速缩小。
阿苏也知道被抓是个什么下场,看都不回头看,一门心思疯了一样闷头往前跑,他有段时间没饭吃在火车站附近偷东西,练了身脚底抹油的好本事,这会儿一路过关斩将,愣是在赵武杰的手要碰到他帽兜的前一秒一个拐弯,无视门上挂着的“暂停使用”的牌子,“咣”一声冲开虚掩的门,一头扎了进去。
赵武杰暗嘲傻逼,小孩就是不动脑子,卫生间就一个门,没出口,病急乱投医往那里面跑不是自寻死路吗,智商欠费。
他想也没想,跟着就冲将进去,一把薅住阿苏的帽子,勒住他,道:“跑啊,我他妈看你往哪儿跑!”
然而就在他勒住阿苏,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崽逼拽回来的同时,有人从门后一脚狠辣地踹在他膝盖上,踹得他单膝跪了下去。
阿克——阿苏的大哥踹完后顺势“砰”一声流畅地关上门,反锁,然后在赵武杰反应过来之前又是一脚,把他踩得彻底跪在了地上。
不同于外面昏暗的照明与闪瞎人眼的镭射光灯,卫生间内灯光明亮,赵武杰在这刺目的光线下眯着眼,甩了甩脑袋,慢慢抬起头。
隔着层明亮的光斑,他看见张信礼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就如第一次在宿舍楼下打电话让他拿上球衣出来时那样,平静而漠然,像是泛着冷光的刀锋。
门下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赵武杰微微喘着,眼睛往上盯着张信礼——他隐约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了,绝不是什么容易过去的事。
每年有数量众多的霸凌案件发生在厕所,因为这是一个僻静少人,而且明文规定禁止安装监控的地方,门一锁发生了什么就只有里面的人知道。
阿苏整理了下帽兜,龇牙咧嘴舔了舔被打的嘴角,朝张信礼做了个邀功求表扬的鬼脸,走到他身后,阿克拦在正门口,切断了夺门跑路的可能。
张信礼没动,阿克也没动,三个人站在一条直线上陷入了寂静,谁也没率先发难。
赵武杰抬头看了张信礼片刻,忽然不看了,只是缓缓喘着,慢慢低下头去……这姿势有点像准备求饶,阿苏手指交叉背在脑袋后面,探头往前面看,就在他好奇这人是怂了吗,这是准备干什么的时候,赵武杰忽然像只突袭的眼镜蛇一般暴起,毫无征兆地冲向张信礼。
这种突袭小把戏挺鸡贼的,可这点小鸡贼在张信礼面前完全不够看,属于十二三岁就玩烂了的弱者小把戏……而且,赵武杰对他来说太慢了。
面对直冲过来挥拳的赵武杰,张信礼做了个类似摇闪的动作躲过了这家伙的王八拳,然后上前贴脸,双手从他脖颈后面穿过去按住他的后脑,迫使他身不由己地弯腰,然后一膝顶在赵武杰肝区。
肝脏周围神经发达,是人体继头部之后的又一高疼痛部位,即使不用全力击打也很容易造成巨大的疼痛感,令对手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何况张信礼这一膝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非常重。
赵武杰霎时间双眼暴突,手脚发软,只有出的气不见进的气,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摇摇晃晃,连站着都很勉强。
这还没完,张信礼一秒都没停,紧随其后又是一膝正中胃部,赵武杰弯腰,“咚”一声跪在地上,手撑在卫生间布满鞋印的白瓷地上,“哇”地吐出一滩混合着胃液的酒来。
呕吐的声音填满了整个卫生间,这比林瑾瑜吐得可猛多了,赵武杰腹部剧痛,剧烈呕吐着,一身污秽,手上、石膏上沾满了自己吐出来的东西。
——这仅仅是个开始。
阿克伸出食指在鼻子下揉了揉,扎起袖子,和张信礼一前一后围住赵武杰,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像个枷一般箍住这家伙,从背后把他架了起来。
赵武杰吐得昏天黑地半死不活,睁着眼无力地看着张信礼,张信礼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没有打人的后怕跟不安,没有畏惧,更没有怜悯。
曾几何时他对林瑾瑜说‘不要用暴力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有些人,似乎只有暴力才能让他们懂得畏惧。
他右手成拳,就像打沙包似的,一拳抡在赵武杰脸上,然后是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五拳六拳……拳拳到肉,直打得赵武杰眼角开裂,鼻血一股股流到嘴角,滴到石膏和绷带上。
怼脸打杀伤力很大,三拳之后赵武杰基本就不怎么清醒了,他脚下没一点力气,整个人像滩泥,直往下滑。
阿克松开手,任他背面朝天倒在肮脏的厕所地板上,张信礼拳锋跟半个指节上都是赵武杰脸上的血、汗、眼泪、口水之类乱七八糟的混合物,他用这只手抓起赵武杰的头发,拎着他,走了几步,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拖到小便池边,抓着他的头开始往小便池坚硬的池壁上磕,一下一下,撞出沉闷的咚咚声响,十分吓人。
赵武杰全无反抗之力,张信礼避开了后脑跟头顶一类的致命地方,专撞颧骨和下巴,捏开他的嘴往小便池里磕,赵武杰发出的惨叫声就像有一千把锯子正在锯他的喉咙,但在酒吧的大功率音响面前,人的喊叫太微不足道了。
牙齿磕破了他的嘴唇与口腔内部柔嫩的皮肤,赵武杰满嘴是血,凭着本能不住挣扎,在这惨绝人寰的嚎叫声中,张信礼始终没有停手——一颗带血的牙齿在暴力撞击的作用下脱离牙床飞溅出来,跌落在赵武杰自己的呕吐物中。
第222章 真凶
一门之隔的外面音响声震天,一波波音浪完美掩盖了卫生间里的所有动静,赵武杰满口的血混着口水拉成粘稠的丝,从他嘴里垂下来,像糖画一样滴在地上。
在这里他孤立无援,没人会来救他,甚至没人知道他正狗一样在这儿被人打。
眼看这家伙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张信礼砸够了,终于暂时停了下来,他松开赵武杰的发茬子,转而提起他的领子,把他翻过来,问:“知道为什么吗。”
虽然是个问句,可他言语之间并无多少询问的意思,更像个陈述句,赵武杰眼角都是肿的,他半睁着眼,居然极其狼狈地咧嘴露出带血的牙花子笑了:“知道……”他虚弱地说:“早知道……就更狠点,从窗户那儿推……应该就救不回来了吧。”
医院吊顶比住宅区高,加上一楼大厅实际上跨两层,如果是从十多米的高度无任何缓冲地直摔下来,那它造成的高坠伤就绝不是肋骨骨折那么简单了。
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2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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