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安此刻神志有些混沌,自己却浑然未觉,只是不停地跟着那人,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手臂被人猛地一拉,与其双双滚落在地。
那人捂住她的口鼻,知道来人是谁,她也未反抗。只是如此一来便无法呼吸,可神志反而清明了不少。扭头再看,因下方雾气稀薄,这才看清刚才脚滑的地方下面,竟是乱石杂生的陡坡。
“神志可清楚了?”皇祐景辰在她之上,沉声问道。“方才看见什么了?走得这样急。”
夏如安这才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刚才……竟看到了已故多年的父亲——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像幻觉,又像是现实,交错不清。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人了?”皇祐景辰试探性地问道,在得到夏如安的默认后又问道,“是皇兄,对不对?”
“你怎么……”夏如安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的确是他的样子,但……”
“为什么?为什么!”皇祐景辰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朕与你朝夕相处三年,却比不过他为你抚琴吹笛的一年半?两倍的时间和心力,难道换不来你对他一半的专注与信任?”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在他登基之前,皇祐景泓为笼络夏家势力的所作所为。从御花园的“偶遇”,到后来两人之间的来往。甚至他还知道,皇祐景泓问过夏如安,愿不愿意嫁给他。那时自己只当如安是个黄毛丫头,也并未多放在心上。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父皇竟会将这么小的如安赐婚于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对她越来越上心,对先前在清心苑的探子给的消息也越来越在意。
这几年,每当他不经意间想到,如安是如何专注地听着那人吹笛,那人又是如何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如安练习琴艺,自己便嫉妒得想杀人。这样的画面他虽未亲眼所见,但时常会在脑中穿梭而过。每每那时,他就像被牢牢地束缚在泥潭中,挣脱不得。
夏如安想解释什么,但又不知该告诉他自己其实从未信任过皇祐景泓,还是该告诉他那张脸的奥秘所在。到最后,所有想解释的话都咽下肚,偏过头有些心虚地说了句:“不是……”
“不是?”皇祐景辰轻笑一声,听不出其中心情。
“参商永离,相见无期。”他缓缓说道,声音中似乎透出一股凄凉,“朕好歹与你相处三年,可你留给朕最后的话,竟是这般?”那眼神,好似来自于一头无力挣扎的困兽,孤独,无助,绝望。
夏如安正语噎,不知该说什么,却见皇祐景辰已经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可一只手,还仍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看着他在雾中朦胧的背影,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掌心还有他跳下悬崖时攀在岩石上的划伤,突然觉得心中百味杂陈。这种感觉,仿佛将自己的一样什么东西遗落到了水中,起初并不在意,后来却越想越不舍不安,想要伸手将它捞出来。又仿佛在一场大火将自己的东西燃烧殆尽后,黑漆漆的废墟中却赫然出现了一件保存完好之物。这样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在此刻奇迹般地交错相溶,酿成心底的一片酸涩。
“父亲……”她勉强吞下那份苦涩,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雾气缓缓说道,“他在我心里,是像父亲一般的存在。”感觉到前方的人身形滞了滞,她又添道,“没有其他任何杂质。”
而后她只感觉到那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并未说什么。直到片刻沉默后,前面的人徐徐说了句:“雾大,小心脚下。”
至此,她唇角才展开一层极淡极淡的笑意,淡到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
出了竹林的时候,已时至晌午。宣今和弈枫等人见到两人都迎上来,皇祐景辰明显一愣,环视一周,惊诧道:“竟一个不少,你们是如何走出这欲障林的?”
夏如安后知后觉,这才回想起竹林的古怪,“这竹林……”
“天医道人设下难关考验世人,人们皆畏不敢闯。只因至今无人过关,他们便以为这其中有什么复杂的阵法或是奇毒暗器。殊不知……山下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能迷人心智的浓雾。而这浓雾,能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金钱,美女,亲人,情人……凡是自己所求而不得的,都会浮现在眼前,以假乱真。”皇祐景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夏如安想到刚刚自己看见的人,顿时领悟。
原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执念,是自己对亲情的执念。这执念,构成一道深不可测的萦绊,成为她内心深处最原始、最不为所知的渴望。
“只要心中有欲望,就会里面的景物牵绊住,一直走不出竹林直至死去,亦或滚落陡坡深坑而亡。”皇祐景辰继续说着,说到最后时还若有所指地看了看一旁的夏如安。
众人皆恍然大悟,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利器,也不是奇毒,而是人心。死在此处的人,都是逃不开心中欲念,自己害了自己。
“那你们……”夏如安感到疑惑,这些人不可能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
弈枫闻言略显尴尬地说道:“是皇后娘娘的人带大家出来的。”
夏如安和皇祐景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杀手,没有感情,自然也就少有欲望。
就在这时,夏如安表情一凝,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眉宇有些痛苦地拧在一起。
皇祐景辰立马察觉,焦急地看着她:“寒毒发作了是不是?”说完他又抬头看看远处那耸入云霄的玉英山,越往上越能见到皑皑白雪,便忧心道:“山上冷,你受不住,乖乖在这里等我,我上山去找天医道人来替你救治。”说完将她安置在一块大石头上,替她灌输了一些内力,又用锦裘替她捂得严严实实的,见她有所好转才敢起身。
“弈枫,”他叫来弈枫吩咐道,“叫人在周围生上火,围成圈替皇后遮挡风寒,必须让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皇后。若她出了任何闪失……”
弈枫被他盯出了一层冷汗,那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皇上有多宠爱皇后娘娘,他是知道的。万一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不敢想,他一点都不敢想。
“属下明白。”
“你随朕一起上山。”说完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夏如安,又望着似乎遥不可及的玉英山,眉头蹙起,神色复杂。
若天医道人也束手无策,若他当真找不到解这寒毒的法子,若如安就这么离他而去……他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他感到一阵心慌,这种恐惧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在如安七岁那年,自己以为她葬身火海的时候。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小女孩,在自己心底里到底是占据了怎么样的地位。
原来,早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
☆、情定
到达玉英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远远望去,能看到一排低矮的木屋,简朴却不简陋。尚未待两人走近,屋内便传出一位老者的声音。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人来了。”屋子离他们起码百米,那声音却是洪亮无比,可见说话者内力之高深。
“前辈,”皇祐景辰没有摆出一点皇帝的架子,恭敬地问好,“当年前辈退隐江湖时曾留下话,言若有人能上得山来,便施以援手,此话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屋内的人始终没有走出来,“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老夫便随尔等下山去医那女娃娃。”
皇祐景辰闻言心下一惊,天医道人并未下山,便对山下情况了如指掌,实力果然不可小觑。现又听到他这样胸有成竹的语气,想必也已经知道如安的情况了。想到这,他顿时放下几份心来,
未等他言谢,那天医道人又缓缓说道:“不过老夫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一定要吃山顶潭水中的鲜鱼,否则……”
“晚辈明白了。”皇祐景辰不等他说完便应承下来。
弈枫低呼一声“皇上”,却被他无声地阻止了。
皇祐景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山顶上本来温度就低,入夜之后更甚,要在屋外呆上一夜已是不易。如今要下到那潭水中去捉鱼,再好的体格也是受不住的。
“朕只要她平安。”他说得轻轻地,像是怕触碎了什么一般。
明明好似说得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可弈枫却听得出,这简短一句话究竟里包含了多少。
而山下的夏如安,经过一晚上寒毒几次的折腾,终于在浅眠中悠悠转醒。此刻天边已是微微泛白,首先入眼的便是弈枫火急火燎的身影。
“娘娘,”他跑得有些气急,“天医道人已经答应为您救治了,皇上他随后就来带娘娘上山。”
夏如安眉眼间露出几分疑虑,“皇上呢?”
弈枫微微一愣,没想到面前的人心思如此细腻,知道瞒不过去,只好把一来一往都告诉了她。
“……那潭水太冷,皇上在里面待不了太久便要上岸一次调理内息,花了一两个时辰才捉到一条活鱼,此刻还在调养。”
夏如安呆呆地听着,不知作何反应。他是九五至尊,是万人之上,可如今却为了她……宁愿放下身段去完成一位老者刻意的刁难。
弈枫望着她有些动容的神情,面露难色地说道:“属下知道,有些话不是该属下妄议的,可属下……还是忍不住想告诉皇后娘娘,皇上这些年待娘娘的真心,是一五一十全被属下看在眼里了。”
“从前娘娘还在宫里时,皇上便对娘娘关心得无微不至。娘娘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心情如何,都叫人一字不落地认真记下。娘娘每日的膳食都是皇上按您的口味细心挑选,并吩咐专人检查过的。知道娘娘喜好喝果茶和花茶,便派人在全天下搜罗。”
夏如安心中一惊,她一直以为,自己宫里那些眼线,都是他因为不信任自己而派来监视的。怪不得每日的菜色和茶点水果都那么合自己的口味,原来……
“还有,皇上虽然每日都有许多政事,但到了夜间怕娘娘等他,往往亥时便早早回去陪娘娘就寝。待到五更天又提早起床,去御书房处理前一天晚上遗留的政务,然后才去早朝。”
夏如安闻言又是一惊,自己是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的人。他起床的时候得有多么小心翼翼,才能不惊扰她。
“那时皇后娘娘为了保全自己,而使计让宫中其他几位娘娘失势,皇上从来都知道,却从不阻拦。说句实话,那时见到娘娘狠厉的手段,属下多的是惊叹,甚至……有一丝惶恐。可在皇上眼里,除了不可置信,属下看到的竟满满当当……都是心疼……”
夏如安静静地听着,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酸涩,如碧波一样荡漾开来。
“娘娘刚刚出宫的那几天,皇上几天几夜没合眼。后来每轮到属下在殿外值班时,总能听见皇上口中喊着娘娘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许是怕过于思念娘娘,皇上整日埋头于政务,从不让自己有一丝闲暇的时间。”
“您离开后的第二年,有一个晚上,皇上他在御书房醉了酒。听见外头打雷下雨,立马冒着瓢泼大雨跑回玄阳殿。属下不知何事如此紧急,便开口询问……
皇上只说……娘娘最怕打雷。
后来不知是不是酒意被雨淋醒了,皇上记起娘娘已经不在宫中,便淋着雨站在玄阳殿前,一直呆呆地望着殿门,一动也不动。属下自小陪在皇上身边,从未见过皇上那般,竟是……竟是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孩童。”
听到这里,夏如安的嘴唇微微颤了颤,原来的那种酸涩似乎一层一层漫延得更开了。她记得自己刚刚进宫时,有一个打雷的晚上,自己做了噩梦。从那以后,他便一直觉得自己是怕打雷的……
前世的时候,偶尔也会有长官和同事关心她,但从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样,会关心自己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会担心自己过得是不是开心。甚至到了最后,那些培养她的长官们,全都毫不留情地下达命令将她截杀。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脑海中忽又浮现出自己坠崖时,他毫不犹豫地跳下救自己那一幕。他是皇帝,一国之君,天下若是少了他必定大乱,可他那时却仿佛忘记了这所有一切。他对着自己说“别怕”的时候,眼中仿佛只有自己,再没有其他。
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会给自己她自认为不需要的“保护”,会在乎她的安危,会把她放在心上放得那么重那么重,从来没有。
“如安……”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一声让她心里仿佛又什么东西落了地,清脆,响亮。
缓缓地转过身去,入眼的是一张憔悴疲惫的脸庞。
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除了家人以外,第一个这么在意自己的人。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一如多年前那个火光通天的夜晚。短短片刻,却仿若是这样站着看了对方几个春秋。那么绵远,那么悠长。
至此,夏如安才读懂那晚他的心情和举动,那是担忧,是紧张,是害怕。他对她,是在乎的,是一种仿佛用尽生命都仍觉不够的在乎。
以往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在她心头飞快地驶过。那曾看着她的眼睛,担心的,温柔的,戏谑的,生气的……一双双交叠在一起,与眼前的人影一同猝不及防地跌落到她眼里。
此刻,方才见到他时被她强压下去的那股子酸涩,终于翻腾着涌上喉间。眼眶一热,眼泪再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一开始无声的流泪,很快便成了低声的抽泣。
皇祐景辰见到这一幕立马变了脸色,如安的坚强一直是他看在眼里的,绝不会轻易哭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于是立马走上前去捧住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一边慌张地擦着她的眼泪,一边急切地问,“是不是寒毒又发作了?”
夏如安感受着他手的温度,有些许冷,可这一刻她却觉得面上那么暖那么暖。因为这双手,曾牵着她走过三个春夏,曾执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无数字句,曾在生死关头也紧握着她没有放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这样的感觉很奇怪,说不出的奇怪,让她无法形容。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以后第一次那么失控地哭泣,她找不出缘由甚至不想去弄明白。
她只觉得,过去一字字,一句句,一幕幕,都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于其中,似乎再也无法逃脱。
不过,也不想再逃脱了……
夏如安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背,将脸埋在他胸口。皇祐景辰呆愣过后,将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拍着,像是安慰一个委屈的孩子。
哭声渐渐平息,她原本躁动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她突然明白很多事。为什么离开之后每天晚上会想念他的怀抱;为什么以为他对自己是虚情假意的时候,心里的怒气与伤心会远远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为什么这三年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人……
想着想着,浅浅的笑容在她脸上泛开来。
原来,刻骨风华早已变成内心深处一道风景。
“记不记得三年前,在沐府的芙蓉林里,你曾问我,愿不愿意成为那个与你共看锦绣山河,白首齐眉的人……”夏如安在他怀里轻轻地说着,说罢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个问题我拖了三年也不愿意回答你……”
皇祐景辰正不解地看着她,腰间那双小手突然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嘴唇。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唇上传来的一片温热,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惊奇和惊喜。
这丫头开窍了,这丫头终于开窍了,这丫头该死的终于开窍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夏如安已经放开了他,定定地看着他说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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