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点星很可惜,嘟嘟哝哝地拉开自己的防水布袋往里看,空空如也。
小声说道,“那大鲤鱼本该要进我们篓子的。”
睢昼摇摇头:“这里的鲤鱼活了许多年,也通了几分灵性了,不必打扰它……”
两人提起小板凳,离开湖边。
休整了好几日,丁洋王世子景流晔才终于进宫。
皇后坐在上首,没有戴那重得吓人的冠冕,只穿戴凤尾金钗,倒显得平和亲近,不似在朝堂之上那般肃然。
景流晔单膝跪地向皇后请安,皇后笑道:“这几日只听闻世子回了都城,却从不见人,本宫正好奇呢。”
景流晔有些不好意思,微哂道:“安置将士们,花了一些时间,是臣失礼了。”
他这次进京带了一千人马,本打算直接由景府安置在大泗城内,最后想了想,还是又退回去数百里,将一千人马全留在了殷江边的一处营地。
那里靠近皇后母族云氏的封地,相当于是主动把人手留在了皇后的监管范围内。
这样,便不至于给皇室带来威胁。
“不要紧,你的事情,你祖母、母亲,早已来信到宫里说过了。”皇后笑着叫他起身,又叫他坐到近前的位置,“这一路可还顺利?”
景家与云家向来交好,景流晔的祖母还曾将幼时的皇后抱在怀中,他母亲与皇后也是多年相识,虽不算太过亲近,但也从未有过龃龉。
如今景家的男儿全都驻扎在东海,只留女眷在大泗城,还颇受皇后照看。
虽然景流晔并不把君臣之道放在眼中,但在这一点上,他对皇后还是心存感念的。
景流晔平时虽然有些不着调,但还是懂得关键,低头对皇后回禀道:“多谢娘娘关心。此番回都城,本就是为了休养生息,当然顺利。”
皇后微微眯眼,声音含笑,似是十分轻松温和:“你年纪轻轻,就说什么休养生息,还太早了些。”
景流晔抬眸,向皇后看了几眼,又垂下,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皇后也并不催促,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不出声,才提示道:“除了请安,你应该还有话要同本宫说?”
景流晔又重新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道:“娘娘,其实臣确有要事禀报。上个月,父亲带兵训练,无意中发现一处金山,如今已叫人围了起来,没有声张,正待娘娘定夺。”
说完,景流晔从怀中拿出一份卷轴,双手呈递给皇后。
皇后展开卷轴,上面详细记载了金矿的发现位置,以及初步勘测后的结果,皇后细细看了许久,凝神不语。
她的面容年轻时亦是天下闻名的娇美,如今美貌被掩映在威重与难以捉摸的深沉之下,倒不再是她身上最夺目的光点了。
待在她面前,稍久一些,心虚之人便要觉得小腿肚发酸,景流晔虽不至于心虚,但肚肠却是一刻更比一刻纠结。
“为何不知会当地的节度使?”
皇后终于幽幽问。
发现金矿是大事,尤其是十五年前西边发生那场大事,采商之路断绝后,国库再不如从前丰盈。
国库空薄,边疆便难以稳定。
近年来周边小乱不断,虽不至于影响大金根本,却淋漓不尽,难以根除,年年催促平匈奴的折子累起来,恐怕能装满一整座殿宇。
可知,皇后并非不想彻底解决,只是在如今这个情形下,任何一场对外征伐都有可能打乱大金人民平静的生活。
徭役,赋税,征兵……等等都要加重,潜在的民怨、外部的隐患,实在难以权衡。
若是能使国力强盛,这些问题自然不必再考虑。
此时东海金矿出现的契机,就极为巧妙。
这金矿到底是有多大体量,已发现了多久?
如此重大的事,丁洋王却瞒着节度使,是否已经存了私吞金矿的心思?
从这座金山被报到皇后面前的那一刻起,这些问题和猜疑,就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皇后的脑海中。
景流晔冷汗越发淋漓。
他终究年轻,即便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面对这样的质询时还是会觉得颇有压力。
勉强稳住心神,景流晔有些急切地解释道:“东洲节度使李簧拥兵五十万,并不输于父亲所率将士,又自视甚高,从不把父亲放在眼中。”
“父亲与李簧不合已久,对李簧并无信任,只怕这金矿若到了李簧手中会被盘剥得不成样子,便着臣带着亲兵入京,向娘娘当面禀报此事。”
皇后又是沉默许久,直到景流晔都快有些跪不住了,方才笑出声。
“李簧不把丁洋王放在眼中、金矿会被李簧盘剥……这些话,难道是丁洋王教你说的?”
景流晔面色涨红,甚至耳根也变了颜色。
“当、当然不是。”
何止,在他出发前,父亲分明千叮万嘱,叫他小心谨慎答话,这种编排挤兑的话,私底下发气说说便罢,决不能告到皇后娘娘面前。
可惜他在皇后那一番质询下,终究没忍住,心中如何作想的,便一股脑说了出来,父亲叫他背了数遍的那些得体套话,全忘了个一干二净。
皇后又是一阵大笑。
笑完后指了指他道:“很好,你若是也像你父亲,憋个老气横秋的样子来同本宫禀报,本宫是一概不信的。”
这样说,意思便是已经相信景流晔所言了。
景流晔心中一动,仰起脸来看皇后。
皇后走到他面前,对着他的手肘虚扶了一把,叫他不必再跪。
然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再问那金矿的事情,而是说了句:“我记得,你与知知似是年龄相仿。”
景流晔想起那日看见的,金桂仙子一般的公主,点点头道:“母亲提过,我比公主大上三个月。”
“竟是同年,都是正好的年纪。”皇后感慨,“看着你们,才觉得自己显老了。”
景流晔忙弯腰拱手:“皇后娘娘千岁,红颜不老。”
皇后捂唇笑笑,将他仔细又打量一回。
“模样聪秀,落落大方,是个好孩子。身负重任远道而来,你也辛苦了,这几日便在府中好好休息。寒食节阖宫上下要一同拜祭先祖,你也一道进宫来吧。”
“是。”
景流晔恭声应了,弯腰退出殿去。
临走时瞥了一眼,看见皇后还拿着那份记载着金山的卷轴,低头细看。
第10章
直到景流晔离开中宸宫很远,回头看那齐整的朱墙,仍旧心情复杂。
其实,他并非单纯是来回禀金矿之事,更重要的,是得跟皇后伸手要东海的军需。
东海疆域辽阔,海岸线绵延又曲折,多的是防不胜防之处。仅仅依靠从前的军需份额,将士们的日子已然逐渐捉襟见肘。
献上金矿只是一个讨好的手段,景流晔的真正目的,是要说服皇后增加给东海的拨款。
不过,那就不能操之过急,须得沉住气,以后会有机会的。
这次进都城,景流晔做了几手不同的打算。
最好的情况,便是皇后直接答应,增拨百万白银,即刻押往东海,可解燃眉之急。
但是这种情况概率极低,不说景流晔,哪怕是丁洋王出手,恐怕都无法做到。
而差一点的情况,则是皇后有意推诿,迟迟不肯增拨。
毕竟东海距离遥远,沿岸又历来是穷苦之地,无肥田沃土,也无龙凤人才,将银子花耗在这种地方,当然不如花在富饶之地。
景流晔已打定主意,若是遇见这种情形,便得慢慢熬,不论皇后如何推诿,他也要将银子带回去。
至于最差的情况……便是皇后直接下旨给东洲节度使,将金矿从景家军手中抢去,拨款一分也不给。
这不是没可能,或者说,其实景流晔一直觉得,这反而是最有可能的。
如今皇室式微,血脉稀薄,仅凭皇后一人支撑。
朝臣表面风平浪静,内里不知有多少盘算。
至于远在天南海北的节度使、各亲王,则都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在外人看来,皇室的权威已然是悬于一线,岌岌可危。
皇后不一定会对丁洋王有足够的信任,能放手将金矿和军需都交给景家管辖。正如景流晔在来都城之前,也并不信任皇后的手段和眼光。
他其实私下里屡次想过剑走偏锋,直接将金矿私挖据为己有,用以填补军需。
这么一大笔财富,到底是冒着颗粒无收的风险拱手让人,还是硬起心肠塞进自己荷包中……
这是个极其艰难的抉择。
所以景流晔才会来来回回考虑数日,拖延到今日才进宫。
却没想到,亲眼见到了皇后,景流晔那颗怀疑的心反而变得踏实了几分。
这位娘娘虽身为女子,但她言辞中所透露的敏锐、义胆豪情,似乎并不输于景流晔在边关所见的任何男儿。
甚至,她身上女子独有的柔和华美,比起身为男性的君王将领,更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与强权对比碰撞,折射出动人心魄的力量。
这种力量有些类似于崇拜。
就像,就像民众对于神祠里长袍膺人的崇敬。
或许皇权也不像他先前想的那般无用。
景流晔心中的疑虑不知不觉消散大半,穿过宫门,早有一顶深紫的马车在等着他,景流晔矮身钻了进去。
即将要出发去清平乡,鹤知知这几日都忙于准备,连金兰好姐妹从宫外进来找她玩,都无心搭理。
陶乐然趴在公主榻上,将软枕压在胸下,身体悬空起来,左摇右晃地跟鹤知知说话。
“你这次要去多久啊?”
鹤知知没回头道:“不知道。何时解决了水患,何时便能回宫吧。”
对陶乐然,鹤知知只说治水患,没说那么多细节。查大坝、童谣那些事,都没告诉她。
也不是因为不信任,只不过这些事情并非寻常谈资,可以在好友之间随意交流。
万事都在心中留一根弦,不必要的话不乱说,这大约是皇室之中每个人必备的修养。
陶乐然一听便哀叹一声。
国师怎么还是黑化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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