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允帝抬眸,看了眼他。
在闻人长欲行礼请罪前,承允帝笑了:“心愁十六载,日夜不寐,心结难安,如今能寻得我儿,已是上天庇佑,安敢有其他奢望?朕只求他余生平安顺遂,所享所得皆是世间至好,旁人好不好,有什么意见,同我儿有何干系?”
这话就有点大了,江山……您就不考虑么?
闻人长没说,但他的神情很明显。
“江山,”说起这两个字,承允帝笑意更深,“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哪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王朝更迭,本就是命数,子孙无能,再强的王也可一世而终,有大才现,即便不是王朝子孙,王朝也可如一延续,谁的种,好不好在其次,重要的是教。”
“当然,我儿肯定是最好的,孙子就算了,若能有,也不是我养,不关我的事,若不能有,也是我儿该烦恼的事,他若不想要,便不要,若想要,宗室那么多,挑个顺眼的孩子,能有多难?”
闻人长听完,敛袖而拜:“皇上英睿,臣下不如。”
承允帝:“行了,你起来,朕会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是惜才,看着那姓朝的后生心痒痒,想培养他?”
闻人长也不嫌脸皮厚:“这不都被您瞧出来了?”
承允帝就笑了,微微倾身,小声道:“朕同你说,朕瞧着那孩子也怪好的,干净,剔透,眼明心亮,心中有正义,有公理,是个好孩子,有这样的人陪着,我儿才不会走偏哪。”
他生的种,他知道,小时候调皮,大了别扭,有种别人瞧不出来的疯劲,要是拴不好……这江山没准还真得亡。
闻人长没忍住,也跟着笑了:“皇子归位,判官力辅,弊病沉疴一一可剜,都是好势头,我朝来日必将海晏河清,盛世昌荣。”
承允帝也觉得是:“上天佑我大允啊。”
“皇上也要勤勉政务,给小辈做个好榜样,”这种话大概别人也不敢说,闻人长便斗胆自己来了,话音隐意悠长,“皇子还小,怕被那起子老狐狸欺负。”
承允帝哼了一声:“当朕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朕这把老骨头,且能撑一撑呢,我儿苦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给朕收拾烂摊子的,大允有朕,亡不了!”
闻人长笑眯眯:“皇上仁爱。”
承允帝转着指间扳指:“朕倒是能撑,那小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浑儿子挡着不叫太医进……”
闻人长看向窗外,夜仍深,黎明却在不久,终将到来:“皇上放心,小皇子心里有数呢,小朝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出不了事。”
……
朝慕云小院,有人趁夜色潜行,身形灵猫般,悄无声息,落在院中。
正是槐没。
她本想直接去朝慕云房间,见到窗前烛影,脚步顿了下,侧头瞥向厨房,脚尖一转,换了方向。
厨房里,拾芽芽正在揉面团,袖子挽得高高,露出莹白小臂,鼻尖沾了一点面粉,自己浑然不知,认真看着手下面团,眼睛亮亮的,好像这不是什么不同的面团,而是值得人期待,让人特别幸福的东西。
槐没倚在门边,越看,眼神越柔软,良久,方才走过去,轻声问:“做什么呢?”
“想蒸点奶香小馒头,大人喜欢,”拾芽芽看到人,眉眼弯弯一笑,“你喜欢吃么?小小一个,两口就能吃完,不太甜,奶香只有一点点,若是喜欢食甜的话,我可以单帮你做一笼。”
槐没也笑了,同样是眉眼弯弯,像天边的月牙:“好呀,我还挺喜欢奶香味,你很喜欢做吃食?”
拾芽芽重重点头:“有东西吃很幸福呀,大人也一眼瞧出来我喜庖厨,当时正在犯病,他也立刻将我拉了回来……”感觉自己有点自言自语,说的话也不太相干,她害羞地笑了下,“你可是要去看看大人?”
槐没摇摇头:“不妨事,他已醒来,问题就不大了,其余之事,都可待他休息好后再议。”
别人还在里头说话,她可不想惹人厌。
拾芽芽本想立刻过去看看,但瞧了瞧满手的面,还是算了,反正外头有夜帮主,这几天都照顾的大人很好,她转向槐没:“那你累不累?这几天为了大人奔波,一定很辛苦,你喜欢什么口味,我给你做点吃的怎么样?晚上不好大油大盐,下碗面可以么?”
“好啊。”
槐没瞧着小姑娘,越来越开心,也挽起袖子,蠢蠢欲动:“其实我也好庖厨,不若一起?”
难得有人和自己一样,拾芽芽开心极了:“好呀!”
一刻钟之后,小姑娘呆滞的看着黑乎乎的锅底,差点炸了的厨房,艰难的收起笑容:“呃……要不还是我来?”
槐没黑着一张脸:“……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很喜欢做饭。”
拾芽芽是个有教养的小姑娘,虽看不出对方爱做饭的样子,还是给了面子:“可能这里的锅灶你用不习惯,要不我教你?”
“好啊。”
槐没顿时眼睛发亮,笑的灿烂极了。
妹妹就是好!温柔可爱,还说陪她一起做饭!才不像外头那些不懂事的男人,一听她说要做饭就跑的飞快,生怕晚了都投不到胎似的!
大理寺可太好了,她要留在这里做厨子!
不过妹妹么……
见妹妹围裙有些松,她顺手帮忙系了系:“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哪里?”
“啊谢谢,我都没看到,”拾芽芽道着谢,脸红红,“以后为什么去哪里?大人在哪,我就在哪呀。”
“那你以后嫁人怎么办?”
“嘿嘿……大人说了,若是我瞧上了谁,他帮我做媒,给我办嫁妆!”说到这种话题,拾芽芽更害羞了,“我将来要瞧一个……京城小伙子,有钱没钱不要紧,贩夫走卒也可以,只要离大人近……你呢,姐姐?”
槐没怕吓到她,更多的东西没有说:“大理寺不错,朝大人也很好,我有点想留在这里——”
见她视线一直看着锅灶,拾芽芽警惕:“做饭不行哦。”
槐没很失落:“给你打下手也不行?”
见她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拾芽芽想了想,勉为其难答应:“也……也不是不行,厨房是我的地盘,我可以罩着你,但是给大人的饭菜你不能插手,只能我做哦,其它的,你偶尔可以试一试。”
槐没竟然真的很开心:“真的?”
拾芽芽看了眼门房方向,在心里对二当家说对不起:“……反正学习么,大人都说过,就是因为前期不满意,才会精进进步……”
槐没笑出了声:“瞧把你吓得,我也没空天天做饭的,我更想给大人当仵作。”
“仵作?你懂验尸?那太好了,大人刚好缺一个!你真的会么?”
“那当然……”
这边两个小姑娘说悄悄话,主厢房里,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夜风轻缓,烛光摇曳,模糊了很多东西,唯有对方的气息,细细密密笼罩,不可忽略。
朝慕云闻到了栀子花香,淡淡的,微甜。
视野慢慢清晰,他看到对方耳根颜色略红,略迟疑的问了一句:“你很热?”
夜无垢忍着痛,放下揉后脑勺的手,尽量维持表情端肃,不呲牙咧嘴:“对啊,这么热的天,难道你不热?”
话音好像有点凶了……
但他并没有懊悔,明明坏的是这个病秧子,随随便便就撩他,为什么要害羞躲避的得是自己!
热啊……
朝慕云摸了摸身上的薄被:“还好?”
谁惹到这人了?跟个小狗似的发疯,恨不得当场咬人?
他微垂眸,耐心解释:“可能因为我身体状况不佳,倒是感觉还行。”
夜无垢:……
心里更难受了。
健康的人和不健康的人怎么比?他不该说那句话的。
“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他绷着下巴,伸手探朝慕云额头。
“好多了,”朝慕云任他探额温,顺便坐起,看到手上的针眼,“你请了大夫来?”
夜无垢哼了声,给他背后垫了个软垫,让他靠着。
“这次感觉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
朝慕云坐好了:“精神好了很多,似乎也有更有力气。”
夜无垢又哼了一声:“怪不得有人生了病,却不着急,有本事的人就是不一样,怎样都能招蜂引蝶呢。”
朝慕云:……
这阴阳怪气的,怎么像在指责负心汉?
不过……
朝慕云想了想,就懂了:“大夫认识我,主动来为我看病?”
夜无垢心尖略酸,指了指外头,厨房的方向:“你救了人妹妹,姐姐来报恩了,说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结草衔环,以身相——”
话还没说完,自己就顿住了,脸色黑的不行,为什么要说这几个字,话本子误他!
朝慕云恍然大悟:“我就说,瞧着拾芽芽行为习惯,思维定式,不像是没有家人的,她幼时定有兄长或姐姐疼爱。”
原来没错,这人还找上门来了。
又一想,有些事更明朗,他看着夜无垢:“此人可是你正在寻的毒医?”
夜无垢哼了一声。
朝慕云眸底漫上笑意:“你同她打架了?”
夜无垢又哼了一声,不但哼,还别开了脸。
可不是打过架,打过好几回,愣是没把人追上,这女人身上的毒太厉害,还心狠手辣的,让他们连性别都没搞对,衣角更是没摸着过一片!
朝慕云笑意更忍不住:“你说了你的身份,她也并没有给你面子?”
夜无垢:……
“早知道人冲着你来的,我都多余打那几架,人要为你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呢。”
这语气,是隔着面具,都能看到脸色有多黑的样子。
这种事,也能醋成这个样子?
朝慕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不接受别人以身相许,只要你,行了吧?”
夜无垢登时被哄的怔住,声音都紧涩了:“你……此话当真?”
这病秧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朝慕云背靠软垫,坐姿稳极,神情也淡定极了:“怎么,夜帮主不愿为我当牛做马?”
他还顺手把放在枕边的玉骨扇拿过来,打开,来回轻摇示意——
你东西还在我这呢,君子重诺,你敢说不试试?
夜无垢:……
大理寺卿破案超神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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