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荣王开府之喜,本宫身为皇姐自然要亲去的,水镜,准备一下。”
“何耀,闻达,赵洪道这叁个人,上官鹿鸣接触得如何了?他们几个人才不错,不要被那几大门阀欺负了去。”
“今年雪重,表哥要的粮草盯紧点,不许户部再推叁阻四。还有,北部的几个州府雪灾报告给我拿过来。”
“父皇明日还要与那个妖僧论道吗?好,很好,他是彻底把这烂摊子扔出来了。”
“把端王送来的东西想办法打发了,别让本宫看见。”
“这是什么?端王妃的请帖吗?”
魏怀恩蹙眉从文书堆里抽出来一份描金的帖子,水镜连忙走上前来告罪:“主子勿怪,应该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奴这就拿走。”
“等等。”魏怀恩抬起另一只手制止了她。“这等东西能送到我的案上,看来是有备而来啊。敢把手插到我府上,魏怀仁是一定要见我一面了。”葱白玉指翻开请帖,“对了,本宫那侄儿今年叁岁了?”
“是,小殿下五月十叁的生辰,今夏就满叁岁了。”
“有点意思,端王这算是来求和了。去年太子哥哥发丧的时候,他可是发誓要把本宫彻底赶出朝堂,不把本宫斗倒誓不罢休呢,现在连埋在我府里的暗线都用来做传信的事,是真觉得本宫会因为荣王入局就和他联手?”
水镜将书案上的信件理了理,拿起一封在脖颈前一划:“那主子是否要?”
“何必自己动手,你又忘了,这公主府上的人可只能让那家伙动呢,不然他又要与我生气了。”魏怀恩想起了什么,因为端王的请帖而蹙起的眉头都舒展开来,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拥着毯子软成一团。
殿外无声落着雪,殿内地龙发烫,魏怀恩抽出红玉发簪,处理了一整天的事务之后终于累极倦极,连刚刚还精光四射的眼眸都半咪了起来:“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水镜知道她今日已经够劳心了,边轻手轻脚把文书堆分类理好,边轻声回道:“快了,萧大人前日来信,已经到了平吉府了,大概明日晚些时候就能回京。”
“谁问他了……”宽大的椅子堆着好几个软枕,魏怀恩懒得去床上,就这样打算先睡一会。水镜吹暗了烛台,带着笑意回她:“是,是水镜多嘴了。”
叁年,足够让满怀野心的少女成长成权势滔天的嘉柔公主,也让萧齐在四处奔走与随军历练中将自己打磨成了一把真正锋利的宝剑。只是算起来,他们能够相见相伴的日子竟然是那样少,以至于连魏怀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他的转变,还是希望他在外面受了磨难便会回到她身边,长长久久地陪伴她不再离开。
她没有问水镜的是,后日就是她的生辰了,虽然早就说过因为太子哥哥薨逝,今年不愿操办,可是她想知道萧齐今年会不会赶回来。
第一年的生辰,萧齐留在京城玄羽司中收集势力,而她匆匆去了封邑巡视了一圈,又赶上西北边关告急,便留在府城中筹措兵马粮草,支撑过了外敌的第一波袭扰。
往后,听说京城中圣旨下给了表哥江鸿,命他为前锋,另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元帅坐镇,大军火速开拔,连前朝都对此次发兵没什么异议,放在以前连军饷都要吵上叁天的时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或许是父皇,或许是端王,或许是萧齐,她不知道,但是她愿意相信,萧齐一定在京城中为她,为千万百姓努力。
后来她安安稳稳地回到京城,因为这次的保民之功再无异议地插手朝堂。可父皇又命玄羽司的司使与司君们奔赴天下各个州府,将往年的旧案与烂账一并清理。玄羽司职责所在,这样好用的鹰犬放在杀伐果断而英明有谋的君主手下,就是能够将一切沉疴斩尽的利器。哪怕野火吹不尽,也能肃清多年的乌烟瘴气。
所以,他去了一年,错过了她的第二个生辰。
乙字营的司君厉空,在她回京那日就明着投在了端王门下。很公平,父皇允许萧齐手握大权,自然也要用忠君的乐公公和另一派势力来平衡。只是魏怀恩从萧齐口中得知了厉空对孟家的所作所为,很是不齿这个两面叁刀的奸人。只可惜孟可舒被他严密监控在私宅中,还有端王的遮掩,就算厉空也因为端王的差使而难留京中,也抓不到把柄除掉他。
她还记得当年从皇恩寺回京之后,所见越多,便越觉得人世腌臜,污浊不堪。甚至她殚精竭虑守护的几州百姓,也出了好几个读书人写檄文痛斥她牝鸡司晨。就好像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所有功绩,都在剥下太子哥哥的皮之后变得一文不值,变得暗藏祸心。随着属于少女的善良与悲悯一同被磨掉的,是妄图因为功劳而与男子平起平坐的幻想。
原来她以前不被允许学习,不被允许有政见,不被允许自由,不是因为她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公主,而是因为他们天生就看不起和她一样的女子们。哪怕敌军兵马冲杀时,女子同样刚强地保护着家中老幼,哪怕也有男子痛哭流涕磕头求饶,哪怕是她这位不被他们尊重的嘉柔公主调兵遣将,代那个昏聩的府君守住了城门,也无法改变他们心中的偏见。
甚至还有几位不知所谓的言官妄图把她的功劳按在州府守军身上,好让天下人都知道,是她不懂事地去到了险境,还要浪费兵力来保护她的安全。
她当时是怎么和萧齐说的?
“查查他们,还有他们的父亲和族亲,找到把柄就把他们全都弄死。他们真是活腻了,真以为在京城里耍几句嘴皮子就能想如何就如何了?本宫今日什么都不惧,说本宫跋扈也罢,猖狂也罢,本宫就是要他们知道,权力在谁手中,谁就能生杀予夺。他们不会以为本宫还是个受了弹劾就要退让的小姑娘吧?
太可笑了。萧齐,看看他们这副嘴脸,真让我想吐。几个不入流的言官而已,连大朝会都没资格凑进来的身份,被他们顶上的师长推出来当枪使都不自知。本宫要是不给他们见见血,他们还真以为边关敌袭是谁都能去领功的所在。
杀了吧。不过别真冤枉了谁,本宫和他们可不一样,从不会胡乱诬陷谁。”
于太傅来见了她几次,还试图用那一套大道理来压她,要她回到宫闱之中,不要再搅前朝的浑水。
“那您为何还要在这浑水里蹚呢?为什么还不致仕?还要与您说的那些心机叵测之徒为伍?”她笑吟吟地撕破了这位师长的颜面,把他的私心剖出来让他无法再高高在上。
“承认吧,于太傅。您哪里是担心我会被明枪暗箭伤到,您本人不还是乐在其中不愿放手权柄吗?现在我也尝到大权在握的滋味了,您应该知道这有多么……让人欲罢不能。我不会如您所愿交出权力的,或许我也应该告诉天下女子,只要她们想,便可以走出后宅,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别这样指着我啊,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您不觉得您所有劝我的话,都没有任何一句是在说我做得不好,而只是在说我没资格,不应该这样做吗?那我真是要问问您,我朝选贤举能向来一视同仁,可这规矩凭什么在女子身上就不成立?您是一位好师长,怀恩一生都会敬重您。但这件事情上,我无法再接受您的教诲。”
“可你也不应该用阉人去排除异己啊!”于太傅气得胸膛起伏。
“阉人怎么了?”魏怀恩笑了。“他们只不过是我权力的附庸罢了,我用他们,自然是因为他们比你们这些天生就看不起女子的男人好用且忠诚。他们可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就看轻我,更不会因为所谓的什么大道理就背弃我。他们的道理简单又有效,他们只知道效忠给他们遮蔽的主子。更何况作为同样被你们看低的人,他们才是我更可信的盟友。
哦,有件趣事忘了告诉您,有好几家给我送帖子,暗示我可以让钦天监破了我的孤星命格,选一位驸马为我挡剑。可是他们在想什么你我都清楚,无非是想让我嫁为人妇无法再现于人前,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我的势力和财富交给所谓的夫君。他们分明是看中了我的权力,却要用婚姻来明火执仗地要从我手中拿走,还要我献祭自己的一生给他们的后宅。这伪善的算盘打得太响了,我不给他们找点排头受,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痴心妄想呢?
所以啊,阉人们又听话,又不会分享我的权力,对于我这种野心勃勃,狠毒阴险的女子来说,不就是最好的手下吗?我哪里敢借你们的势啊,在你们眼中,我不就是一个迟早要被谁收进后宅的物件吗?明明看不起我,又怕我手中的势力,却不愿意臣服,而要大言不惭地说要娶我。唉,于太傅,这些牢骚您听听就算了,我当然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是为了我好,都是为了我安安稳稳,都是为了我不受这种苦。那就当是我说胡话吧。”
最终于太傅拂袖而去,再也不曾登过魏怀恩的门。
回忆到此为止。她很想萧齐。以前见面总是匆匆,但这次他回来,就能与她一同留在京中了。
在她拥着毯子快要睡着的时候,“吱呀”一声,殿门被谁推开了。
章三十四相见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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