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怡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望楼见状不敢再说,走上前来为她倒了一杯清茶:“主子,小郡王一定不会有事的,奴才没有让小郡王在屋内待太久,只是会昏睡一段时间,不碍事的。”
“砰!”裴怡怒不可遏地推开他的手,瓷杯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她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望楼:“不碍事?你哪里的自信和我说不碍事!”
血亲在战乱中牺牲,裴怡比谁都珍惜爱和家人。她能忍受端王的顾全大局,能理解事情未查清不能把怨气撒给别人,可星儿那么小那么乖,中午的时候还在她怀里活蹦乱跳地说晚上要阿娘陪着一起睡,现在却在床上静静昏睡,这让她怎么能安心,怎么能不伤心?
可没想到,被她寄予希望去查清真相还星儿一个公道的丈夫,居然是这场策划的幕后黑手。就连她一直信任的望楼也没有保护好星儿,还亲手把星儿带进了那间屋子。她怎么能接受,她怎么能坦然放过这一切?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那间屋子不能进!”她上前紧紧攥住望楼的前襟,悲愤地质问:“星儿还不到两岁!他那么信任你,你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啊!你怎么能忍心让他中毒昏迷呢!”
“不是的,王妃你听我说,我拿捏着分寸的,只是王爷要我把小郡王带进去才可信,我绝对不会让小郡王有性命之忧的……”
“够了!”裴怡捂住耳朵,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撞上了屏风便缓缓蹲坐在地上,紧闭上眼睛隔离所有。“为什么要这样……”她不能接受爱重的丈夫把她的孩子当成筹码,她不能相信这个口口声声身不由己的内侍的任何一句话,他们都在骗她,他们都在用她仅有的东西去谋夺,去达成他们的欲望。
这间屋子里此刻只有望楼和裴怡两个人,所以他能够肆无忌惮地跪在裴怡身边,在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哭泣的时候,不需要掩饰自己的得色,还能伸手为她整理歪了的发髻和微乱的发丝,在她心中防线最脆弱的时候,把自己的低语塞进她的耳朵。
“不会再有下次了,奴才知道错了,这次是王爷逼着奴才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您,还要小郡王中毒深些才可信。可是奴才跟在您身边这么久,决计不能看着您被蒙在鼓里,所以一回来就要把所有事都告诉您。奴才只效忠您,您才是奴才唯一的主人……”
处处都过一点点,就能让结局导向不可挽回的深渊,也能让心有不忍,变成铁石心肠,让思虑周全,变成心狠手辣。
“奴才劝过王爷不要让小郡王涉险的,可王爷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人怀疑到他身上,才能让嘉柔公主彻底投靠到咱们这一边。”
以小博大,谁是小谁是大,望楼自以为给过他机会的,是他把亲子的性命当成了可以用来赌博的“小”。那个蠢货以为能够稳稳操控全局,即使行走在悬崖边也能保住现在拥有的一切。
可望楼不会让他如愿,他应该掉下去,然后成全望楼的心心念念。
他的低语与效忠终于有了作用,裴怡抬起头看向他:“你保证以后哪怕是王爷的命令,也会帮我保护星儿吗?”
“奴才保证。”有点可惜,望楼想让她把自己当成近臣,而不是一个保护魏安星的守卫。不过这也算是得到了裴怡超出寻常的信任,他已经成功把这根刺插进裴怡和端王之中,就不怕日削月割,割不断他们的情意。
再伺机而动,取而代之。
“好。”裴怡眨了眨眼睛,挤出了最后的几滴泪水,望楼适时把帕子递过来,见裴怡没有退开或是抗拒的反应,大着胆子轻轻为她拭干眼泪。
里屋有了动静,裴怡想要站起来,望楼见状探出手在她面前,等她拉住他借力。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似乎等待了一辈子那样长,裴怡温暖的手落在他手心,他紧紧握住,然后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她很快就放开了他,不待他怅惘,她就又回过头冲他露出了个微带歉疚的微笑:“刚才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你告诉我这些,我很感激你,星儿也多亏你才没有大碍。我不会告诉王爷的,你放心。”
望楼愣愣点头,再一晃眼裴怡已经闪到了屏风之后,轻声和刚刚醒来的魏安星讲话。
她太善良,甚至让满心都是如何分裂她和端王的计策的望楼心有不安,因为她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为他保密,只因为他告诉她这些事,只因为他说他尽力保护了魏安星,所以她信任他。
其实只要她去和端王大闹一场,就会知道他添油加醋说了多少。
可她没有。
所以这是老天爷都在眷顾他的私心,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一切都在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他也会一步步促成这一切的发生。
手中转瞬即逝的温软,总有一天会更长久地停留。
他扶正了刚刚争执中歪掉的帽子,唤了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
啊,要不要把裴怡的气怒说成对端王没有派更多人守护魏安星的怨怼呢?但是端王可不像裴怡这样通情达理,他可不想在裴怡还没有对端王绝了心思的时候,让端王那个蠢货先厌弃了裴怡。
不行不行,还是先让端王怀着歉疚,让裴怡母子借此机会多得些好东西吧。
以后夫妻恩断义绝的时候,不能让裴怡过得不好。
他隔着屏风望着那个身影,忽然觉得她怀里那个小东西也碍眼了起来。他只想要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
另一个念头在心里冒出来,又被他狠狠踩了回去:不可!她会伤心!
而且万一被她发现他用她的孩子设局,她一定会杀了他的。
可是她那样的人,会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呢?
真想看看她为了他大喜大悲大怒大痛的样子,真想让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
毒藤将乔木紧紧缠绕,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她。
或许永远都不会。
本就在年节休假里,各个衙门当差都惫懒。魏怀恩这次生病也绝了她强撑着处理政事的心思,除了要紧的西北军务,其他被她催着办公的衙门几乎是庆幸她生病。于是补品药材流水一样往她府上送,其实有不少人盼望嘉柔公主病得再久一些,好让他们真的松口气。
宫中的消息也很快被水镜和其他传话筒带了回来,永和帝虽然发展起了清谈和念佛的爱好,可还是没有放松对朝事的监控。这场牵连了魏怀恩和魏安星的事件最后以荣王御下不严,静思受罚为结局。
魏怀恩并不关心这些,永和帝如何挑动着两个儿子博弈与她无关,无论这件事是不是没有开窗通风的意外,她都不会相信明面上的解释。只不过宫中下来了不少赏赐,连带着她生辰的贺礼,让她好好赚了一笔。
很是不亏。
萧齐也带来了他查探出的真相,可简简单单的一张纸上的寥寥几语,却让久不动气的魏怀恩气得下了床,在屋子里一边转悠,一边破口大骂。
那张纸上说,端王做局,意在以亲子获救为借口,与魏怀恩冰释前嫌,再行拉拢。内侍望楼或对端王妃有非分之想,在其中推波助澜。
“又是这一套,又是后宅里阴谋陷害的这一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点新花样!
萧齐,你知不知道我最恨后宅和后宫阴私的原因?我不是看不起同为女人的她们,我是看不起冷眼旁观的男子们!
明明是觉得算计我们就算输了也不可惜,明明是等女人们争出个名堂之后再出来用‘妇人之见做不得数’来打圆场好把里子面子都做足。一边歇着等我们去撕扯他们的不好点破的利益,一边又骂我们不中用,太计较。
好计策啊,放弃妻儿,以保万全,他感动的到底是谁?魏安星才多大?端王妃不是也和他情比金坚吗!到底有几个人是因为真的只能牺牲亲近之人的性命才能保全大局?又有多少人做出这个选择只是因为没把女人孩子的命当成命,而是当成了让自己金蝉脱壳的壳子,当成一步登天的梯子?
夫妻又如何,只是让男人的懦弱显得伟大。
看啊,我连妻子亲儿都能牺牲。
然后呢,然后他们又会急不可耐地去物色下一任妻子,或许是怕在遇到这种局面的时候,身边推不出人了吧!
那不是妻子的位置,那是祭品的位置。
叁牲摆满,官运亨通,铺就通天青云路。
好啊,这就是我的好皇兄,这就是我那睁着眼默许这一切发生的好父皇!
他们只知道这条计策会带来什么好处,我那父皇说不定还觉得端王终于有了杀伐果断的样子,要不然怎么还把修葺皇恩寺的肥差给了他当成安慰?
就算我身为公主,涉朝多年,他们还是不把我当成堂堂正正的对手,只要有机会能够用这些下叁滥的后宅手段,就一定会来恶心我。
还有那个望楼,你说他对端王妃有非分之想?我看他根本就不配!他凭什么这样对一个母亲?凭什么这样伤害她的孩子?他不就是妒忌端王,想让端王妃因为这件事对端王心灰意冷吗?
居然用孩子来算计母亲,亏我还以为这是个能用的人物,现在看来,他根本不配。”
章四十二道貌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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