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萧齐心里,魏怀恩向来都是柔软的,是俏皮的,是哪怕被逼急了也只会亮亮爪子吓唬人的,被养熟了的狸奴。
他总容易忘记魏怀恩无情起来有多无情,只是情爱滋味太妙,无论是谁沾染上了,看人都如同隔着一罐蜜。
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彼此甜丝丝的味道。
可现在所有尖锐的记忆在她的哭声中一并向他袭来,让他想起她与她是经过了多少磨难,熬过了多少苦痛才走到了今天。
又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比叁年前坚强了不止一点的魏怀恩再次惶惶然,像是只想缩进自己的贝壳中逃离一切的河蚌?
他知道她有多么依恋她的哥哥,也知道她对于早亡的母亲的刻骨思念。可越是了解她,他就越不能随随便便去猜测背后的原因,只能成为她能够暂避的怀抱,容她不思不想。
“萧齐……那封信呢?”
她枕在他臂弯里,缩在他颈窝间,好久好久才好了一些。
“在我怀里。”
他拍着她的背脊,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催。
泛黄的信封被她拿在手中,却没有开启。
萧齐抽出帕子拭干她脸上的泪痕,轻柔而细密地吻着她的额角,等她积攒好力量,从那下坠般的绝望与悲伤之中重新变回魏怀恩。
也不必太过着急。
他现在也十分确定,魏怀恩是那种七窍玲珑心之人。她心中能成为支柱的人,先皇后是一位,怀德太子是一位,至于他这个活人,也恬不知耻地把自己算成一位。
怀德太子之死的真相被她得知时,他记得向来运筹帷幄,谋定后动的她,彻底放弃了所有长线的筹划,发疯一般要当场与严维光拼命。
他在明州中箭之后,她也彻底撕破脸面和皇帝对上,哪怕拼上南林定远军的指挥权不要,也要保下他这条贱命。
她总在为别人遮风挡雨,总在尽力保全每一个亲近之人,但是牵扯到她曾经的庇佑,曾经的依靠,牵扯到那位至今仍被朝野怀念的贤后时,她又要豁出去,和谁对上呢?
萧齐彻底不觉得自己背着她做下的谋划和手段上不得台面,不觉得自己是越俎代庖,不觉得自己僭越了。
有些事,有些人,其实并不应该直接来到她面前。
他本来可以帮她避免所有惹她伤悲的人和事的。
所以……
“怀恩,你要做什么,只管告诉我吧,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办到。”
他抚上她的脸颊,学着记忆中模糊的母亲形象安慰着她,诱哄着她,仿佛她只是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只要在他怀里,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和他。
这招确实管用。
“萧齐……阮雁同我说,我母后是……是被我父皇……逼死的……”
魏怀恩把那封信放在胸口,仰头看着萧齐。
她等待着他听见这句话之后是什么反应。
很抱歉,很抱歉。她又控制不住想要试探他。
虽然他们之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亲密关系,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又能轻易对那笼罩在每个人头顶的天威不敬?
但是萧齐以前不会,现在和以后也都不会让她失望。
“那又如何?难道怀恩不敢造反吗?”
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回应着她不安的眸光,甚至比她还要狂妄。
“乐无忧不足为惧,玄羽司随时都可以落入我手中。京城中每一位朝臣的把柄我都记录在册,只要我们回京,我就有六成把握,送怀恩上位。”
魏怀恩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认真,只以为他在哄她。但只是这份心意就已经足够难得,足够让她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对他和盘托出。
“你就哄我吧,萧齐……”
她牵着他的手,深深呼了一口气,又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尖,拱了拱身子向上和他平视。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相信阮雁了?萧齐,你以前不是最爱吃这些没来由的醋吗?怎么今天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萧齐摇摇头。
“你不是偏听偏信的人,我知道这封信来自你的母后,你绝对不可能只因为听了阮雁一人的话就……这般难过。”
他梳理着她的发丝,清越的嗓音有种特殊的魔力,似穿林而过的长风,轻而易举地就能破除重重迷障,看透她的心。
“怀恩,那是你母后。你一定是一直装着揣测,只是到今日才被阮雁证实了什么。”
魏怀恩吻了吻他的修长指尖:“你知道吗,萧齐。如果这世上没有你这般知我懂我,我或许早就走不到今日了。
我该多谢你。”
多谢你,无论我怎样欺瞒你,利用你,防备你,算计你,也都始终捧给我一颗赤诚的心。
“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萧齐凑近了些,应承下了她这句谢。
他像一个在收集功劳的奸人,不,他就是。他在把魏怀恩对他所有的夸赞和奖赏一一留存于心,防备着那个有可能的以后,从她跟前乞怜。
章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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