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性高,容易被他人影响。”方航慢慢地念,“表情夸张,装腔作势,情感肤浅。”
“以自我为中心,只想让别人符合自己的需求意志。稍不如意就强烈不满,当众给对方难堪,甚至觉得对方十恶不赦。”
“夸耀自己,彰显自己,不允许自己的完美形象受到破坏。”
“想象和现实混为一谈,满口谎言……”
癔症人格障碍的表现当然不止是这些,剧组给出的科普足够客观,这也只是一种疾病。
可这个莫名其妙的艺人部经理偏偏念一段停一段,挑挑拣拣,听起来就显得讽刺至极。
骆橙终于再听不下去,仓皇打断:“够了!”
方航抬头看过来。
“方……经理。”
骆橙用力攥紧了拳,咬紧牙关:“我很感谢你,是你救了我。”
她艰难开口:“我的母亲是有病,可她毕竟是我妈妈,你不能这么说她……”
“骆小姐。”方航皱了皱眉,放下手机,“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不认识您的什么母亲。”
方航看着她:“我说的是你。”
骆橙僵在原地。
她几乎要因为这种侮辱瞬间羞恼至极,失控地指着对方激烈反驳,可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没能发的出半点声音。
光束不断变换,先导片已经开始进入正题。
……
男孩一手牵着妹妹,跟在母亲身后,从海洋馆出来。
这段先导片是根据荀家对患者进行治疗的成果拍摄的,大量使用了虚化和远景。
演员选得很贴,那个男孩的身形经过虚化模糊,看起来几乎和骆炽一模一样。
这家人从海洋馆出来,好像就已经闹得不太愉快。
——更准确一点说,是那个小女孩正骄纵地闹脾气,又显然惹了母亲不高兴。
男孩被晾在两人中间,又像是早习惯了这样的情形,熟练地弯下腰去温声哄着妹妹,又领着妹妹去哄母亲。
至于为什么闹脾气……骆夫人说不出来,也没人记得了。
能是多大的事呢?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无非是想要什么东西没给买,或是哪个游乐设施没玩够,不由分说不顾场合地胡闹上一通,惹了做家长的心烦。
幸好,有做哥哥的在中间哄着,倒也没真闹得太厉害,一家人还进了家咖啡厅。
看着那家咖啡厅,骆橙的脸色忽然惨白。
这些天不依不饶纠缠着她的、她这么多年都忘得干干净净的梦魇,从记忆深处一点点爬上来。
男孩坐在桌边,面前放了块小蛋糕,头顶被妹妹放了个纸做的生日皇冠。
他看起来很高兴,连耳垂都微微泛红了,摸着妹妹的头轻声说谢谢。
骆橙定定地看着画面上男孩的影子。
……她记起当时发生的事了。
那天是二哥的生日。
那当然不是正经过生日的蛋糕,生日是要晚上回家过的……一家人会一起过。
她只是心血来潮,闹着要再单独祝二哥一个生日快乐,所以母亲带他们来了咖啡厅。
但她不满意咖啡厅那个蛋糕,她喜欢刚才在路边小摊上看到的那个白色点缀着玫瑰花的,所以在咖啡厅里她一直嘟嘟囔囔抱怨个没完。后来母亲终于被她惹火了,两个人就又吵起来。她那时候总是和母亲吵架,因为什么事都会吵。她赌气跑出了咖啡厅,去买那个自己挑中的蛋糕……
骆炽给母亲和小妹买了甜品,端着餐碟回来,发现妹妹不见了。
……
“讨论度很高,很多人都觉得很可笑。”方航按下暂停,“就因为这么点小事。”
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把孩子弄丢了。
但也就是因为,只是这么点小事,就把孩子弄丢了,所以必须说谎瞒过去。
……否则这种错误也简直太荒谬、太失职、太会被人嘲讽和指责了。
骆橙看着被定住的画面。
那个画面停在蛋糕和纸做的生日皇冠上。
骆炽劝不动母亲去找她,又担心她一个人会跑丢,自己跑出去找她了。
“有什么办法呢?当事人毕竟有病。”
方航返回前面的科普,慢慢地念:“以自我为中心——尤其是在她生气的时候。凡是不遂她心意的人,在她眼里都十恶不赦。”
他好像是在念科普,好像是在说骆夫人。
可骆橙听着他那样说,整个人却又像是被慢慢剖开,沿着那条不起眼的缝隙,把什么东西就那么生扯着一点一点剥下来。
骆橙躲着投影仪的光,她被那些太过明亮的光刺得慌乱不安,却又怎么都躲不掉。
她像是被那些光剥了层皮。
“骆小姐。”方航终归忍不住,他把遥控器放在一旁,看着骆橙,“我能问一问,骆总对您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他太想弄清楚这件事了:“是多过分的事,要你这么对他?”
他们根本不知道骆总和骆橙原来是这种关系,那天他们蹲在骆枳的办公室帮小老板抢票。几个经理的年纪都在三十上下,全是骆枳一手提拔起来的,陪着骆枳点灯熬油地把淮生娱乐盘活,是一起顶着黑眼圈熬夜咖啡泡枸杞的交情。
因为骆枳在最后十分钟改了主意,一个个都怏怏的不说话。
“是找你们来,帮我,抢我自己出去玩的票。”
小骆总不用抢票一身轻,点掉一排闹钟,缩在沙发里打游戏:“你们这个反应,好像是我刚鸽了咱们公司的员工福利。”
他们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他们看着骆枳好几天前就兴冲冲和他们说要买一张游轮票出去玩,熬夜拉着他们帮忙抢票。
最后骆枳又满不在乎放弃了这个生日愿望,砸钱去给骆橙买一份剧本。
……
紧接着没多久,公司忽然就来了所谓的股东,忽然就变了天,忽然骆枳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那个——他们怎么都联系不上骆枳,打过去的电话都莫名被拉黑了。
他们其实没脸去见骆枳,他们以为骆枳是生他们的气。
他们是想出走的,可每个人都上有老下有小,没这个资格去做那种快意恩仇的事,他们觉得骆枳理当生他们的气。
小骆总就算把他们每个人的电话都拉黑,也是他们活该的。
后来总算听说骆总被发小带回去,在私家医院里好好照顾了,他们也总算勉强放心。
人呢?
照顾到哪去了?
为什么后来骆枳会一个人坐在雨里?
为什么骆枳会在直播里被人推倒,甚至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你为什么会替他给李蔚明道歉?”方航问她,“你凭什么替他道歉?你知道他干什么了?”
“他到底是干了多伤天害理的事了?”
“你们都这么恨他,你们能不能有一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我们相信我们跟错了人?”
“你们能不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我们不明白——”
方航用力按下遥控器。
虚化的远景里,男孩把嗓子喊哑了,还在喊妹妹的名字。
他找了所有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妹妹,天很快就黑了,他看着最后那条漆黑偏僻的巷子,咬了咬牙跑进去。
……画面在这里暗下来。
漆黑一片的屏幕上浮出标题,是深红色的火苗,外面框着一圈示亡号。
“人呢。”方航盯着他,“骆小姐,你们家十三年前就把丢了的孩子找回去了。”
方航问她:“人呢?”
第38章 浑水
投影仪嗡一声响, 画面大亮,刺目的白亮光线像是劈头盖脸洒下来。
先导片放完了。
软件自动跳转,又继续播放起方航之前正在看的视频。
那天在酒店外的直播, 有人录了屏。
骆枳在推搡里摔在地上。
他的记忆很不清晰, 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又听不见。所以他靠在那里,认真看着妹妹的口型。
……
隔了许久, 骆枳的眼底终于透出些微恍然。
原来他的妹妹在给别人道歉。
原来他的妹妹不想再认他这个哥哥。
他的妹妹站在那个地方,为了一桩莫须有的罪名去替他给别人道歉,去替他承认没做过的事, 和他泾渭分明地划清了立场。
骆枳安静地看, 他甚至没怎么动, 只是靠着路旁绿化带被修剪整齐的矮灌木。
他忽然像是很困又很疲乏了, 所以他慢慢地合上眼。
那样的动作像是在告别。所有的情绪都渐渐化进不起涟漪的平静里,然后那一潭水面不再波动,只是陷入寂静的黑穹。
“这是淮生那个总经理吗?”
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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