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这酒肆。本来还有些疑惑这里为何会有他灵气的味道,见了阿箸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明夷君平素最爱的就是四海游历,寻访各地美食。百年前,他也曾到过这小县城,在这里吃过一顿饭,本来是偶然,却不留神将自己平素用惯的一双牙箸遗落在了此处。回到洞府才发觉,却也未曾放在心上。如今见了她,才想起这一桩旧事。
阿箸娘子见了主人,便将这些年经历娓娓道来。原来这牙箸本来就是古物,一千多年来被他随身携带,早已沾染灵气,有了神识,只是平时懒惰,极少修炼,因此尚未化形。自从她被主人遗失在这酒肆,被当时的酒肆主人拾到,知道这是顾客遗失的贵重之物,因此将她好好的收藏了起来。这牙箸从未过过这样的生活,百般寂寞无聊之下,每日修炼,几十年后竟是修成了个灵体。
这牙箸初化形,虽然是个二十几岁女孩模样,却懵懂无知,连三岁孩童也不如,只说自己叫做阿箸,与主上失散了。酒肆里的人虽是不知她底细,却看她可怜,便将她收留了下来。
这阿箸娘子在酒肆里学了些人情世故,灵智渐开,便思念起主人来。她本是无知无识的牙箸,因为跟随了主人才开了神识,故而对主人特别眷恋。
她知道主上是在这里把她弄丢了,一片痴心想着主上终有一日会到这里寻她,因此无论如何总不肯离开酒肆太远。不过她毕竟是个灵体,身处酒肆这样人声嘈杂的地方,时间久了总会有些不适。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她都会到附近的山上住上几天,吸收月华,好好调息。
她虽然化形的时间短,修炼的时间却长。这附近灵气不丰,没有多少妖物,几个小妖见她厉害,便都奉她做个首领,是个求荫蔽的意思,时常找来灵物孝敬她。故此她这些年在这里,倒也不觉得怎样辛苦。
阿箸等了三十年,终于又见到主上,无限欢喜,难以言表。
湛露与阿箸娘子同吃同住,情同姊妹,早已隐约觉察她与常人不同,如今虽然得知她是异类,湛露却并不觉得怎样吃惊害怕。只是……她口中所言的那位主上,就是眼前这位明夷君吗?
湛露抬眼偷看明夷君。其人艳若桃李,冷如冰霜,确实令人倾倒。他若是人类……
她正恍惚着,忽然阿箸娘子在一旁推了推她,把她推到明夷君面前去。
湛露不知阿箸娘子要做什么,看看阿箸娘子又看看明夷君,只是十分迷惘。
只听阿箸娘子向着明夷君说道:
“这个孩子名唤叶湛露,是这酒肆的主人,想必主上已经见过了。阿箸眼看她长大,与她情谊匪浅。”
明夷君禁不住笑了:
“你不过是一双无知无识的牙箸,竟也懂得情谊吗。你把这孩子带到我眼前来,又要说什么呢?”
阿箸脸上一红,轻推湛露,低声在她耳畔说:
“你不是常说,你的味觉若是与常人一般,做菜定不逊于任何人吗?我家主上有大神通,你求一求他,他也许能帮你恢复味觉。”
湛露听见阿箸娘子这样说,呆了一呆,一时间竟然没听懂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醒过神来。
当年湛露刚刚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味觉的那一天,她哭着掀翻了饭桌。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尽管如此,猝不及防听到这样的消息,湛露还是剧烈的动摇起来。
眼前这郎君……真能治好她吗?
☆、第5章 二十年之约
她看了他一眼,他正襟危坐,显得颇为严肃,她有些怯怯的,低下头悄声问阿箸:
“阿箸娘子,你家主上……是哪位仙人?”
阿箸娘子听了她问,不敢擅自回答,抬眼去看明夷君。明夷君点一点头:
“既然她问起,你告诉她就是。”
阿箸娘子这才对湛露说道:
“我家主上并非什么神仙,亦非妖魔,却比神仙妖魔生得都早些。盘古大神死时,天地之气麇集,应四时之劫而生混沌、梼杌、穷奇、饕餮四兽,至今已历千万年。我家主人居于西南大荒,一向受当地香火,也算是一方教主。他的真身,乃上古饕餮是也。”
湛露早知他不是凡人,却没想到他的来头竟是这般大。想到自己之前还误以为他身世可怜,不觉有些羞赧。
饕餮之名,自是如雷贯耳。人人都知此兽居于西南,性情极恶,贪婪至极,最爱肥甘沃美之食,又性喜噬人,最是可怕。据说西南那边有些未开化的土着蛮人,也有将饕餮当做神明敬拜的,时常以生人为祭祀。但这里是中原地带,开化已久,对此种凶神避之唯恐不及,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崇敬。
湛露听了饕餮之名,惊骇得几乎动不得,心中纷乱,不知作何想。
明夷君见湛露看他,一动不动。心想这孩子恐怕是被吓住了。
昔日他于凡人面前披露身份,择人而噬时,也曾有当场吓死的。按照明夷君的经验,倘若吓破了胆,不但肉要变酸,内脏也要变苦的。那般不要说味美,简直是吃不得了。这样可人的小妞儿,若是就这么吓死了吃不得,真真可惜。他一向知道自己化作人形之后样子十分美貌,足以魅人,于是放柔了声音安抚她:
“你莫怕,本座不会伤你。”
他本就美貌,如今刻意为之,更显得眉眼盈盈,明艳不可方物。让湛露看得一阵恍惚。
湛露好一会才回过神,怔怔看着他这郎君若真是饕餮,不管他是神是怪,恐怕真的会有妙术能让她恢复如常人。就算他不能帮她恢复味觉,只是对她指点一二,她的厨艺也定然会有大进益。她咬一咬牙,打定了主意,又向明夷君深施一礼,道:
“湛露不幸父母早逝,只留下这酒肆,湛露没有味觉,又不懂烹饪,以至于家传的酒肆沦落至此。郎君见多识广,非凡人可比,但求郎君帮湛露恢复味觉,教导湛露厨艺,让湛露得以支撑家传酒肆。求郎君怜我孤苦,答应湛露的请求。”
阿箸娘子见湛露竟如此胆大,惊惧非常,生怕她惹怒明夷君。连忙挡在湛露身前,跪下向明夷君请罪道:
“主上,湛露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还请主上不要怪罪。”
明夷君却是一笑:
“这孩儿实在有趣,你不要拦着她,本座要与她说话。”
阿箸闻言,只好退到一旁,只见明夷君笑道:
“你这小小的人儿,想要的倒是不少。本座且问你,你向我要求这许多事,本座若是应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湛露抿了唇,道:
“郎君若能帮我恢复味觉,重振家传酒肆,我愿意一辈子服侍郎君。”
明夷君轻哂:
“我洞府之中,自有仙仆仙婢伺候,你一介凡人,只有百年之寿,就算终身服侍我,于我也是无益。”
湛露的脸涨得通红,不知该说什么好,偶然想起他称赞过她酿的桂花酒,急急说道:
“郎君只尝过湛露酿的桂花酒,却不知湛露还会酿数十种好酒。郎君若肯助我,我愿一生为郎君酿酒。”
明夷君本来只想逗逗她,此时听见她这么说,回想起昨天那桂花酒在舌尖盘旋的滋味,倒是有些动心。
反正如今他回不去洞府,在何处盘桓,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是一百年的光阴,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瞬。留在这里教导这小丫头厨艺,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不过,若说只是为了酒留在这里,未免还是有些说不过去。这里除了桂花酒以外,本来还有另外一物更能勾起他的食欲。
这么想着,他一笑:
“你酿的酒倒是可以喝喝。只是本座若就这样就答应,未免太便宜你了。你这里除了酒,倒还真有一样可以吸引本座的东西,你若是舍得,本座便答应你。”
湛露大喜,连声道:
“只要郎君答应,湛露什么都舍得。”
明夷君笑道:
“本座看你这小妞儿细皮嫩肉,想来滋味一定很好。本座用心栽培你二十年,教你重振家业。这二十年里,你尽可以成婚生子,留下传人。等二十年到期,你将自身舍与本座美餐一顿,作为本座费心栽培你的报酬便是了。”
湛露万想不到他竟提出这么个条件来,不觉大吃一惊。不过想到眼前的是噬人的饕餮,自然不能与常人相同。话说回来,他若是不和她谈条件,只是显出本相,张开大口吞了她,她也半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这么一想,他倒显得十分通情达理了。
只听他又说道:
“人生悲苦,活那么久又有何用?人老以后,头发花白,牙齿松脱。实在生不如死,倒不如趁着年轻被我吃了,也算是死得其所。用年老的几十年,换本座二十年教导,这笔买卖只赚不赔。本座其实倒不在乎多等个十年二十年,只是你若太老,肉就不好吃了……”
湛露父母死得早,小小年纪就看穿了世事艰难。就算她不答应饕餮,兴许还活不了二十年呢!可她若是得了饕餮这个助力,就算是只有二十年,也尽够她振兴酒肆了。这么想着,她一咬牙,一跺脚:
“我答应郎君就是!只求郎君帮我!”
明夷君见她答应得痛快,点头笑道:
“如今首要的事,是要恢复你的味觉,本座才好教你。本座确实知道个法子,最是容易。只需寻一个与你同年同月生的女孩儿,活生生将她的舌头连根割下,本座自然能使妙术把她的舌头安在你口里。”
湛露听了明夷君如此说,吓得咬指。这郎君非我族类,果然行事也与寻常人不同,心肠恁地狠毒!活生生割下舌头来,那得有多疼?好好一个女孩儿,若要这么割下舌头,就算是能捡得一条命,一生也算是毁了。
明夷君见湛露表情恐怖,又笑了一声:
“本座既然为你出这样的主意,自然帮你到底,不教你看血腥场面便是了。”
湛露却还是摇头:
“不成不成,要是用了这样的法子,就算是我恢复了味觉,夜里也要睡不着做噩梦的。”
她的话音刚落,只觉得一阵风拂面而来,转瞬之间,明夷君已是到了她身前。他伸出大手从下方捏住她双颊,逼得她张开了口:
“你求本座帮你,本座应了,你不感恩戴德,竟还挑三拣四。要是惹怒本座,本座干脆割了你的舌头,反正这舌头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只会惹人讨厌。”
明夷君一双凤目极美,此刻却饱含杀气。湛露被捏住脸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啊啊的哀叫。她生怕他真割了她舌头,眼神里满是惊恐之意。
阿箸追随明夷君已久,知道他喜怒无定,一个不高兴,兴许真能割了湛露的舌头。连忙恳求道:
“主上请息怒,湛露年少不懂事,还求主上饶了她这一次。”
明夷君不理阿箸,只是盯着湛露看。这一双害怕着的眼睛,看上去就像小鹿一样,尝起来会不会很好吃?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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