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挠了挠脸颊,觉得事情肯定没周憬琛说的那么简单。若是要去见外祖跟舅舅,何必乔装打扮走这一趟?以如今的情况来说,他就是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给弄走都不是难事。
她狐疑的眼神扫过来,周憬琛咧开嘴角又笑起来:“确实还有别的事,我也没说去只有一桩事。”
“……你该不会去策反安西都护府的都护吧?”
周憬琛握着梳子的手一滞,看向她。
“怎么了?我猜的不对?”北庭都护府与安西都护府接壤,两者都在关外。先前叶嘉就在想,若是大燕朝廷收到消息要对付周憬琛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思来想去,最便利的方法就是调动安西都护府的驻军。安西都护府的兵力虽说及不上北庭,但此地各种生存环境比北庭强太多,粮食产量也更多。真要打起来,北庭还得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守住东北、西北、西面的出口,不一定能在安西都护府的都护手中讨到便宜。
换句话说,要想在关外站稳脚跟,并且拥有绝对的能力剑指中原,安西都护府是一定要拿下的。
周憬琛不紧不慢地给叶嘉挽了一个发髻,又给她捋了捋鬓角。叶嘉拿着周憬琛给的小镜子左右照了照,不得不说,梳的很不错。
她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美貌呢,十分满意这个新发型。身侧的人忽然倾下身子,脸从肩膀处侧过来,凑到了她的跟前。清冽的气息喷洒在叶嘉的肩颈,这人低头在她的脸颊轻轻啄了一口。叶嘉脸上的温热触之即离,她回过头,周憬琛已经收敛了神情。
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方才只是叶嘉的错觉:“……”
趁着叶嘉晃神,一只素白的手很是自然地顺走叶嘉手里的小镜子。当着叶嘉的面抽出帕子仔细地擦了擦镜面,然后理直气壮地塞到自己的衣服里。
“……多照几下都不行啊?小气鬼!”这厮有的行为简直是令人发指,要不是亲身经历知晓这人床上不是人,叶嘉都要怀疑他是分桃断袖了。毕竟正常男子谁贴身带小镜子和梳子啊?
周憬琛斜了她一眼,幽幽地道:“吃饭的玩意儿如何不小心?你要是不小心给我摔了可怎么办?”
“谁家吃饭用镜子和梳子!”
“我呀。”周憬琛是一点不羞愧,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毕竟牙口不好,只能吃软饭。”
叶嘉:“……”
“确实如嘉娘所说的,是为了安西都护府的兵权。”周憬琛并非是故意瞒着叶嘉,只是这些事情不需要每一步都说的很清楚。做的时候,叶嘉自然就会知晓。
“果然,我就知道。”
叶嘉捋起垂落在身前的一缕头发,圈在手指上转,“一路这么平静,是朝廷还没反应过来么?”
古时候交通不便,车马很慢。兼之天气严寒,关外与关内距离很远,而当今朝廷并不放太多心思在西北之地。诸多因素阻碍了信息的传递,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
周憬琛闻言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解释:“至少在五月之前,朝廷都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叶嘉扬了扬眉,约莫能明白周憬琛的心情。
事实上,这本小说怎么说呢,是一个专注于情爱的小说。虽说叶嘉早已不记得书中剧情,但印象还是有的。暴君皇帝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如何讨女主欢心之上。整日里为女主争风吃醋,并高调地彰显女主与众不同的独宠地位以外,暴君男主好像就没别的事做。
故事之外的人或许会感动于男女主的感情如此真挚,天底下独一份的宠爱是有多感人。但刨除情情爱爱,作为一个皇帝,男主未免也太游手好闲了。以至于后来被杀,叶嘉都觉得合情合理。
……行吧,既然他这么说,叶嘉也放下了心。
叶嘉坐在窗边听了会儿雨,周憬琛就坐在她的对面看文书。
他的目光不由地望远,叶嘉难得地发起呆。她自打穿过来就一直绷紧神经,没有闲下来过。这般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少之又少。叶嘉不由地算起了从东乡镇下来到于阗的路程。走上下笔直的路线,大约是三百里路。马车跑得快的话,一天一夜就到了。
他们昨日夜里出发,如今路程应该走了六分之一。
想着想着,对面又传来模糊的打骂声。叶嘉眉头微皱,站起身来。
刚一动,周憬琛抬起头:“去哪儿?”
“……去外头看看。”她又不跑,叶嘉有些无奈,“我去去就来。”
周憬琛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等到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他才扭头看向屋外。细雨朦胧之中,院子对面的一个角落里,胖墩墩的厨子正在踢打一个人。周憬琛低下头盯着信纸上的一行字,‘顾明翼卒,顾家主母深夜进宫,求见贵妃。’
安静的屋内响起一声轻轻的嗤笑,周憬琛面无表情地点燃了桌上的灯,引燃了信件。
“墙头草。”
且不说墙头草顾家从来就不会立场坚定,叶嘉顺着走廊走到胖厨子吵闹的地方。离得近了,叶嘉才看清楚他正在踹一个瘦巴巴的乞丐。那乞丐顶着一头污糟的头发,脸藏在头发之中。身上穿得很单薄,破破烂烂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污渍。
“叫你偷东西!叫你偷东西!”胖厨子踢打得用力,脸上的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今儿我不给你打死也得给你打残!”
蜷缩成一团的乞丐呜呜地呜咽着,话都说不清楚。
叶嘉看着实在是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开口多管闲事:“住手,别踹了!”
胖厨子听到有人阻挠他,阴沉着脸刚想骂一句‘多管闲事的滚蛋’。结果对上了叶嘉的脸,顿时就是一僵。他还记得叶嘉随手一个就是一两多,脸上的肥肉一抖,阴狠的神情就变成了讨好。
他搓着手,停了脚。
“客人,你怎么过来了?瞧这下雨天的,外面冷的厉害,可千万莫被雨淋脏了鞋子。”
见叶嘉看着地上发抖的乞丐,他表情变了几变才开口道:“客人有所不知。并非是小人心肠歹毒,非得踢踹无家之人。实在是这乞丐行事讨嫌,身上也脏污,总是溜进后厨来偷拿东西。教训了几回都死性不改,稍不留神就又来偷。你看这……”
小偷总来偷东西确实是挺烦的,做生意的谁都不喜欢被人小偷小摸。叶嘉能理解,但是打的这么狠倒也没必要。
“莫打了,他的馒头钱我替他付了。”
自己挣钱就是这点好,叶嘉想施舍就施舍,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那胖厨子一听这位出手大方的夫人要给乞丐付钱,顿时态度是大转变。
他于是搓了搓手走过来,叶嘉目光越过他落到地上蜷缩的人身上。那瘦小的乞丐不知是伤到哪儿,身上一直在打颤。叶嘉看了他一眼,皱眉:“从账上走。”
“是是。”厨子顿时一僵,嘿嘿地笑起来。
没拿到赏银的厨子不情不愿地走了。
叶嘉蹲在了那乞丐的身前。凑近了才发现这乞丐是个老妇人。脸上的污垢爱多,看不清长相,但能看得出年纪不小了。饿得瘦骨嶙峋的,手里抓着一个馒头,用力得五根手指头都抠进去。
“你还站的起来么?”叶嘉看她不停地打颤,双腿蜷缩着在地上好似不能动。也没顾得上这人身上脏,一股子难闻的腥臭味,伸手拉过这人的胳膊想把人给拉起来。
结果手才一伸过去,这没哭没闹的老妇人就叫唤了起来。她两只手不停地摆弄,做出抗拒的姿态。也是她的手抬起来,叶嘉才注意到这人怀里抱着一个白瓷的罐子。看那模样是上等的瓷器,大小跟叶嘉装辣椒酱的陶罐差不多。也就是,一只六七斤的寒瓜大小。
方才她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来是在保护这个白瓷罐子。叶嘉觉得这个陶瓷罐子瞧着有点眼熟,怎么看怎么像骨灰坛子。但是如今的朝代不是应该都讲究土葬么?说什么火葬算是挫骨扬灰来着……
叶嘉也不是专业的学历史或者风俗的,不大懂。觉得不大可能是骨灰坛子,想伸手拿过来看一眼。
“别碰它,别碰它,别碰它!你别碰它,别碰它,别碰它!”
乞丐一面抗拒地吵着,一面又死死抱住那个白瓷罐。
她本来很安静,此时跟疯魔了似的语速极快又反复地念着:“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赛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1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赛雁高飞人未还……”
叶嘉听着有些不对,这分明就是词句。
她皱着眉头蹲在脏兮兮的老妇人面前,听她反复将这首词念了不下十遍,越发的觉得怪异。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想,她于是去大堂又开了一间屋子。叫来护卫,强行将这老妇人架回屋子。叫了些热水,叶嘉特意请后头粗实婆子过来给老妇人刷洗干净。
旧衣裳借了一套给这人,收拾出来,叶嘉才看清楚这老妇人的面貌。
面容已经十分苍老,瞧着得有六七十的样子。不过古时候的人日子过得苦,老的快,也分辨不出具体的年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老乞丐年轻时候相貌应当不错。
她此时蜷缩在床上,怀里还抱着那个白瓷罐子。嘴里嘀嘀咕咕地在念着:“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叶嘉弄这么大的动静,周憬琛自然过来瞧瞧:“怎么了?这是什么人?”
“不知道。”叶嘉就是看她这么冷的天穿得那么单薄有点可怜,施舍一点同情心,“好像是精神病,不是,我是说,一个饿得进来偷吃食的乞丐。刚才瞧见有人在踢打她,我看着可怜就阻止了。相公,你说她怀里抱着的那个是什么?”
“嗯?”
周憬琛进来以后只扫视了一眼老妇人,闻言看也不看老妇人便道:“骨灰坛。”
“骨灰坛??”
叶嘉震惊,“火葬这么早就有么?咱不是都土葬吗??”
周憬琛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叶嘉,叶嘉还没意识到自己惊诧之下失言,就听到他又有地解释道:“中原地区都是土葬,汉人也大多土葬。但佛既谢世,香木焚尸,灵滑分碎2。火葬也有,卒于长安,依外国法,以火焚尸3。”
叶嘉:“……”孤陋寡闻了她。
“她抱着一个骨灰坛,骨灰坛是能随意带走的吗?”叶嘉尽力忽略到周憬琛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非常暴露自己的话,叶嘉的心跳咚咚地跳动起来。
“不能。”周憬琛看向老妇人,“嘉娘救她是预备做什么?还是有什么发现?”
“啊,没,”叶嘉摇了摇头,无辜道:“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乞讨也讨不来食物。我怕这人死在这。咱们不是要去于阗?顺路载她一程,把她送到有人烟的城镇上去讨生活,应该会容易些。或者送去官府,看官府能不能关一下,总得给人一条生路……”
周憬琛没说什么,反倒是目光静静地落到那老妇人的脖子上。老妇人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有些像铁,又有点像铜,花纹十分熟悉。
“能带一截路么?”叶嘉看老妇人模样实在可怜,“说不定还能加一个人设,比如商户夫妻俩带患病老母亲四处求医问药什么的,是不是比行商更有说服力一点?”
周憬琛:“……嘉娘说的有礼,就是娘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
叶嘉:“……”
第99章
一行人只在客栈待了一日,次日天将明便启程出发。
叶嘉将老妇人安置在后头的一两马车中,由两个护卫照料着。这老妇人约莫是感觉到叶嘉等人对她没有恶意,人表现得格外的安静。只要不碰她怀里的骨灰坛,她基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马车一路疾行,走得都是官道儿,一路上走得十分顺利。
此行去于阗本就不远,他们到达于阗城内时刚好天擦黑。于阗城要比东乡镇繁华许多,这个时辰街道上还有不少商户是开着门的。许是遇上特殊节日,到处悬挂着红色的灯笼。年轻的男女穿着新衣嬉戏玩闹,走街串巷。周憬琛掀了车窗帘子看了,马车在城南的一间客栈门前停下。
定了四间屋子,稍作安顿,护卫便去城内请大夫来一趟。
于阗城内医馆不少,请大夫也不算难事。不一会儿大夫就来了。老大夫背着个药箱走得很快,进了屋就径自去到床边给老妇人耗了脉。
许久,他才收起手摇了摇头道:“这妇人气血两亏,根骨薄弱,又受了重创,肝气郁结,癔症难治。这个年岁,她怕是没有几年了。”
本还想多说些什么,只是扭头看了叶嘉跟周憬琛两人的样貌。这两人光是站在一旁就足以叫人觉得容色惊人,根本不像是老妇人的子女。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叶嘉看出了老大夫的心思,只淡淡一笑道:“大夫且给开了药便是。”
老大夫点点头,只给开了些安神补身的药。意识到并非是老妇人的子女,他也没有开太贵的药物。叶嘉既然都给老妇人请了大夫,也没有纠结那一点看病钱。把药方给了护卫,叫护卫送老大夫出去并顺势抓药,再请客栈的后厨给煎好了送来。
叶嘉拍了拍衣裳下摆,正准备回自己屋去。扭头见周憬琛还站在老妇人的屋子里不知在看什么,顿时有些奇怪:“相公,你在这里做什么?今日不忙啊?”
周憬琛目光从老妇人脖子上的挂坠上挪开,冷凝的目光在落到叶嘉脸上的时候又渐渐柔和下来。他弯着眼角轻轻地道:“嗯。今日是上巳节,嘉娘不是没带衣服来?走吧,今夜的于阗城内会十分热闹。收拾收拾,咱们去逛集会。晚膳也在集市上用吧。”
她是经常换洗衣裳的,小衣裳一日一换,外衫天冷了也会四五日换一回。这些小习惯到了古代也没办法改变。周憬琛对叶嘉的习惯一清二楚,自然也看得出她这两日没衣裳换难受。
“夜里街道上的成衣铺子也开门?”叶嘉果然眼睛一亮,她立即就来劲儿了。
“自然。”
叶嘉快步走过来,顺势瞥了一眼床上的老妇人。奇怪,周憬琛到底在看什么?上下地扫视了老妇人,扫到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忽地怔了一下。叶嘉回过头来看周憬琛,四目相对之间,周憬琛忽地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把人抱在了怀里。
周憬琛看着叶嘉怀疑的样子就笑起来:“你这小娘子太敏锐,什么都满不了你。”
“……那是什么?”怎么就敏锐,她不过是多看了一眼。
“不知道。”周憬琛只是仓促之下瞧着眼熟,他也不敢确定。毕竟那是个有些疯魔的老妇人,男子靠得近些她便会大喊大叫。周憬琛一个男子不好伸手去人家脖子上抢,“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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