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追究过往,又有意示好,胭脂一动容就愿意给谢留这个机会。
都是血肉做的,她又不是真的没有心,哪怕没明着说出来,这段时日的相处里,她默认跟谢留在床笫间颠鸾倒凤,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但绝对不包括他背叛自己,对自己不忠。
她在床榻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荷一脸闯了大祸的样子,躲在小菊背后,二人期期艾艾地往里走,就想安慰安慰胭脂。
半刻之前的夫人问及郎君,还是笑模笑样的骄横的不得了,与现在痛哭流涕的简直判若两人。
“既然说好跟我好好过,又为什么要收纳别的女子?不就是好耍着我玩,嘴上一套,背里一套。
”
她回头,恼怒埋怨的瞪着不敢靠近的小丫头们,“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也帮他瞒着我?我素来没亏待过你们吧,怎么我说的话就比不上你们郎君有用?”
“不是的夫人……奴婢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
“您还病着呢,怕您知道了心气不顺。”
“那个女子跟夫人怎么比得,郎君从未在她那过过夜,心里肯定还惦记着夫人,为了她跟郎君吃味闹脾气,不值当啊夫人。”
胭脂不认自己是吃味了,她认为这是嫉妒。
因她心眼小,她霸道,她就觉得谢留不管是傻的时候还是正常以后,他就是自己的一条狗。
狗怎么能三心二意,有两个主人呢?
她嫉妒所以接受不了自己看到的一幕。
小菊蹲在胭脂身旁道:“您是夫人,跟一个没名没分的人计较什么?既然郎君说过她不是妾,大可以将她赶出去。这府里能做主的女子,只有您一个呀。”
胭脂早已经不哭了,她发泄了心中一通怨气,翻身躺在榻上,小荷拿帕子轻轻为她擦拭通红微肿的眼角,静静发着呆。
胭脂说过不会让对不起她的谢留跟云徊不好过,可目前来说,除了把人赶走,她还真一时半会做不了其他什么。
找谢伯卿去告状?
先前给谢留下毒的事还没追究,她要是去了,谢愠在旁肯定会骂她句“活该”。
夜色无垠,风声不止,偌大的谢府灯火渐渐熄灭下去。
除了重要地段的廊道需要光亮,别处都只挂着两三盏明灯,跟着谢留往住院去的一伙人提着灯笼,在黑漆漆的庭院里快步穿梭。
到了住院的居所,看着紧闭的两扇院门,谢留停在路旁的假山处。
亲兵上前帮他去敲门,门开守夜的婢女探出头来,几句交谈中,夹杂着摇头摆手的动作。
不到片刻,亲兵就提着婢女亲自来给谢留告状,“郎君,下属好说歹说,这女子就是不肯开门请您进去。”
谢留两眼将他们背后那座安静无比的院落纳入视野中,高墙围着,地势偏高,没办法仅凭肉眼就能看见里头是否还亮着光。
面对被亲兵的做法快吓破胆的婢女,谢留没再面露厉色,只是气势更冷了,“怎么回事,给我个说法。”
婢女跪趴在地上,“不怪奴婢,是夫人,夫人吩咐,她说郎君‘要是爱待在南院就待在那,今后就住在那边算了’,这里往后都不许郎君过来。”
典型的小肚鸡肠与人置气的做法。
也只有她才说得出来,众人肉眼可见,郎君竟然扯唇笑了起来,在清冷的夜色中尽显容貌的优势,高鼻深目,挺秀如松。
谢留:“她是不是快气疯了。”
下人愣怔。
不过一瞬,他就冷着脸道:“告诉她,谢府为什么姓谢,因为这都是本君的地盘。今日念在夜已深就算了,明晚再过来还是如此,就别怪我事先没提过了。”
谢留转身去了书房。
胭脂闷在被子里的头在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窜出来,满面浮红,在听见婢女的传话后气得拳头砸向床的两边。
她敌不过谢留,自然只有找其他人开刀。
云徊是谢留带回来的营妓,胭脂自认她没坏到一种是非不分的地步。
这女子想来也是个苦命人,她能找到谢留,兴许跟她想法一样,是想为自己找个得力的依靠,一个安稳的归宿。
却不知曾经的相好已经娶妻,不适合再被她打扰,要怪就应该怪允许她进门的谢留。
他要是不将人领回来,就没有这种让她气不顺的事了。
胭脂当家做主的命人准备了一些财物,收拾好了才有闲心把云徊请过来。
为了第二次见面,胭脂还特地收拾了自己一番,既不想让自己收拾得过于隆重,弄得她仿佛很在意她的存在似的,又不想让自己被人比下去。
那天夜色中,她一心只盯着谢留,未曾仔细观察他身边的女子。
匆匆一眼扫过去,隐隐感觉到那的确是个年轻的美人。
从气质上来看,不能说与胭脂不是同一种类型,云徊看起来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备选人。
说她是营妓,当真看不出她有一丝一毫曾被迫淫浸风月的媚俗。
她就像是曾经在人前营造自己良善一面的胭脂一样,充满温柔,说话声也不大,不卑不吭。
区别在于,胭脂是做作而虚伪的,云徊是真的。
大概是清楚胭脂叫她来是做什么的,云徊显得一点也不意外,“见过夫人。”
在胭脂打量她的同时,云徊也在暗自观察她。
“不知我该称呼你一声姐姐还是妹妹?”那个亲自把自己的丈夫送上战场想要谋财害命的女子,顶着一张冶丽如花的小脸,睁着她无辜而漆黑明润的眼睛娇软地问。
仿佛那天夜里,满脸愤怒狰狞的朝英俊明秀的男子破口大骂的人不是她。
云徊淡淡道:“我与郎君同岁,夫人不介意的话,我就托大称呼夫人‘阿妹’。”
胭脂觉得她的气态和说话方式与寻常女子是不一样的。
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受过折辱的营妓。
胭脂盯着她的脸,在将云徊看得微微露出疑惑的神色时,端起茶杯拂去茶沫,红唇微张,轻轻一笑:“谁是你妹妹?可别乱认人啊。”
她的嘴脸与方才别无二致,说出来的话却像逗傻子一样。
云徊有种小瞧她的诧异,“不是你问我……?”
胭脂理直气壮道:“我问你,是看在你是客人的身份上客气一句,不代表就是要你与我平起平坐。”
她微笑着望着云徊微微变色的脸子,伸出手给旁边的婢女,让她帮忙擦拭打湿的手指。
如果谢留在这,兴许还能重温往昔那样对他的胭脂。
因为此刻,她就把以前对谢留的姿态,同样摆出来对待这个觊觎自己丈夫的女子。
云徊面色火辣的低下头,很快抬起来:“我对郎君就像寻常人对青年俊才的赏识仰慕……”
胭脂打断她,“你的赏识仰慕,不妨碍你求他带你到家里来,没名没分的住着。然后再过段时日,你们情难自禁,军营里做过的事在府里再做一遍,然后让他给你个名分,你就可以鸠占鹊巢,成功挤进谢家取代我了,是不是?”
云徊那一套说辞,在胭脂眼中看来就如把戏一样,都是她在盛云锦跟前玩弄过的。
装,她早在八百年前就在谢留跟前演戏了。
眼前这女子对谢留存的什么心思,胭脂一眼就能看穿。
她情愿云徊在她跟前说实话,也别班门弄斧。
云徊果然收敛得赧然,纯善的神色变得淡淡的,看胭脂的目光充满复杂的审视和批判。
她在良久的注视中,松开手里揉成一团的手帕,语气平和地道:“灵官同我说起过你,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叫人讨厌。”
胭脂愕然一瞬,更加好奇谢留同云徊的关系,她挥去心中那抹怪异的滋味。
嫣然含笑地反击回去,“姐姐不装了?灵官是我夫君的字,你无名无分,一个未婚配的女子就不要胡乱称呼,免得让人误会。”
“实不相瞒,这段时日不知道你在府里,是因为我人在病中,要养好身子。夫君怕我为府里的事劳心劳肺,才不许人传到我耳朵里。”
眼看云徊一派淡然的姿态回望她,胭脂郁结更深地叹了口气,“我长话短说吧,姐姐要是想从良,找个好人家,我识人不多没什么法子,只能提供些财物给予帮助。你拿了这些钱财,出去寻个落脚的地方,再找个媒人相看,不愁找不到良人。”
“我不会走的。”
胭脂话声一顿,睁大澄澈潋滟的杏仁眼。
云徊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她看起来比胭脂更像一个主母,而不是像她娇娇俏俏,坐没坐相软骨头似的,跟个妖娆的妾室一样。
云徊重申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谢留,只要他亲口赶我走,我才会离开。”
她用一种胭脂很难懂的眼神盯着她。
云徊:“真正该走的应该是你才对——”
“你没有礼义廉耻吗?曾经为了一点钱财就将自己的夫君送上战场的事难道忘了?他在军中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他为了抢回你的书信被其他嘲笑他的军汉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你见过吗?他朝夕不保,差点送命的时候你在哪逍遥快活?”
胭脂呆坐在位置上,被猝然起身朝她走来,字字批判质问的云徊吓到。
她满眼瞧不起的憎恶地谛视着她,云徊俯视着胭脂沉声指责:“他傻子的时候,我听他同我说起你,在他心中有个叫胭脂的女子是如何的美好,然而在我看来,那就是个心思歹毒的人!我真是不懂,谢留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他为了你不要命地加官进爵,你却要害他一次又一次。这个‘夫人’的位置,你坐的就没有半点羞愧么!”
云徊眼中映着胭脂僵硬到发白发青的脸颊,终于缓和了一口气,“你真的一点也配不上他。”
军营里其实不止有慰藉有功绩之人的女子,还有一些犯了不可饶恕之罪的男子。
两者统称“娼奴”。
娼奴的作用不仅仅是伺候军汉,还有拿他们当战场上先行探路的弃子的用处。
云徊认识谢留是在一年多之后,军营有个傻子,这件事她早有耳闻,来找她的军汉中就有对她不错的,当笑料一样提及谢留。
也不知是怎么被送来参军的,初入战场吓得命都快没了,不是挨揍就是被挨揍。
有一点诡异的是,傻子运气极好,次次都能险象环生。
跟着他,有些老兵都能逃过一劫,因为这个傻子很少挨打了。
据说其中也有些跟傻子身体有关的原因,平常发起疯来,十几个兵士都降不住他。
云徊跟谢留有交集,是在一次她惹怒了军汉以后,被狠狠收拾一顿的她被丢到营帐外边,到了夜里碰上出来觅食的野狼,她就会被拖走吞吃得只剩骨头。
那天是运气好,在草垛旁竟然有人在哭。
云徊呼救,谢留抽噎着,一边抹泪一边走过去查看。
他那时的待遇已经好了很多,云徊请他给自己赏点水喝,谢留就去了。
大概是接触之后,发觉谢留和传言中的不大一样,云徊私底下与他来往较多。
大多时候其实是她单方面的挽留。
因为谢留人傻,他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看她的目光从未有过浑浊的欲望,是那种透亮清澈的眼神。
胭脂奴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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