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照片的出现像一声号角, 唤醒了深埋于人们心底的那个期望。
    刚才还在心灰意冷的咒骂、嘲讽着的人们心底忽然生出一个期许：
    ……如果陆云挽真的还活着呢？
    此刻帝国的民众也陷入了疯狂之中。
    在理智的劝说下, 他们一边觉得陆云挽的死亡早已成为定局，自己不应该陷入这种无稽又无聊的幻想。
    另一方面又在战败与死亡的阴云下，将这张照片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陆云挽能救得了帝国、救得了他们。
    “陆云挽”成了众人在绝境下的那个希望。
    星际形势变化疾如旋踵。
    不过是几百个昼夜, 从前将陆云挽恨之入骨的众人的态度，竟然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变化。
    他们虔诚地祈求着陆云挽的出现。
    ……
    陆云挽就是楚玄舟的老师。
    虽然没有手把手地教过楚玄舟，但人鱼却不知道将他留下的影像反复看了多少次。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陆云挽的作战风格。
    战场最中央，断续的信号将陆云挽的声音带到了楚玄舟的耳边。
    “走！绕过这儿，去弗里德海姆星。”
    暗紫色的光学武器短暂遮住了对手的视窗, 陆云挽和楚玄舟没有任何恋战的意思，直接从那个缺口处突破了出去。
    离开靠近中子星的狭窄航道后，视线豁然开朗。
    等人鱼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能再像刚才一样, 凭借着的地形优势将这两架机甲困死在这里。
    没有人不渴望胜利。
    陆云挽的出现和局势的扭转, 早已经点燃了楚玄舟的求胜心。
    他虚悬在操作盘上的手指都在颤抖——这一次是因为激动。
    两架黑色的机甲如死神静默，追着他们离开航道的对手不由瑟缩了一下，竟然产生了逃跑的想法。
    不过这一次, 陆云挽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又一阵冷光亮起, 照亮了弗里德海姆星附近的星域, 就如死神亮出镰刀。
    ……
    弗里德海姆星为帝国统辖行星, 居住着上百亿人。
    这颗星球附近没有其他明亮天体, 因此处于夜半球的居民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星球外发生的一切，并凭借本能将它记录了下来，传到了星网上与所有人分享。
    【两架一模一样的机甲！】
    【果然是摄政王的机甲和它的备用机……他们的配合也太默契了吧？！】
    【无论那架机甲的主人是谁，我想这一次的战争结局都不会再有悬念了。】
    陆云挽的视线晃动起来。
    剧烈的咳嗽声一次次将他的操作打断，机甲的动作忽然一顿，但下一秒又被陆云挽的完美操作遮掩了过去。
    “呼……”陆云挽松了一口气，不由庆幸自己的变化没有被对手发现。
    但还不等他轻松下来，楚玄舟的声音忽然传到了耳边：
    “云挽，你刚才怎么了？”
    “没什……咳咳，没什么，陛下注意机甲右侧！”陆云挽忍不住提醒。
    “你的状态不好。”
    陆云挽：“……”
    救命，楚玄舟怎么利用珍贵的通讯频道聊起了天？
    “陛下现在不是关心这件事的时候。”
    “答应我，既然选择了做回摄政王，那么明天就邀请医生和研究机构会诊。”
    陆云挽从来都不知道，楚玄舟居然是一个这么固执的人。
    没有办法，他只好无奈点头：“好…咳咳陛下先关注战况，剩下的都等活着回首都星再说吧。”陆云挽的语调里带着一点笑意，无论外面有多凶险，他看上去都成竹在胸。
    陆云挽的出现就像是一支强心针，瞬间激活了楚玄舟和整个帝国。
    但是却让人鱼的队伍人心涣散。
    为了加强信号，离开刚才的狭窄航道后，陆云挽和楚玄舟立刻将交流频道切换到了更开放区。
    ……所以他们的对话同时落入了裴照安的耳边。
    ——
    随着战况的不断变化，星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的针落可闻。
    裴照安铁青着脸，从自己的私人舱室走了出来。
    “撤退。”他冷冷地说。
    “可是我们的总人数是他们的十倍，”有贵族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刚才我们明明已经占了上风，现在的失利只是一时的而已。”
    “是的裴先生，就算那一架机甲里的人真的是陆云挽，那也没有关系啊！”另一个拥有浑浊灰蓝色眼眸的人鱼跟着说，“比如刚才我们用一百架机甲围楚玄舟，现在就用两百架、三百架围他们两个，这样不可以吗？”他一脸的理所应当。
    人鱼们纷纷应和。
    裴照安忽然摇着头大声笑了起来。
    白痴，一群白痴！
    他揉了揉眉心打断了对方的话。
    “你们就只会拼人数？”
    裴照安冷冷地笑道：“为什么撤退？真的好意思听理由吗？”
    人鱼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理智的裴照安，一时间偌大的舱室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知道当年的陆云挽为什么能爬得这么快吗？”
    “千百年来，人鱼仗着自己的精神力高于人类……习惯了简单的布阵，也不懂什么心理战术，等遇到一个会用脑子并且精神力比自己更高的人类，立刻就乱了阵脚，”裴照安眯了眯眼睛，如质问般说，“这种情形下，谁会赢还用说吗？”
    “可是……也不能忽略陆云挽精神力高的客观事实。”有人忍不住反驳。
    裴照安瞥了对方一眼，一脸讽刺地说：“实力一旦被碾压，就开始慌乱甚至忘记自己军人的身份四处逃窜……你们以为自己刚才是因为实力碾压了楚玄舟吗？不是的，只是因为楚玄舟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赢得这场战争而已——”
    楚玄舟刚才表现的确很明显：
    他看上去好像完全不在意这场战争的胜负，与其说他想赢，不如说他只考虑怎样才能多杀点人。
    直到陆云挽的出现将楚玄舟的理智唤醒。
    “自大，傲慢又愚蠢！”裴照安还没有骂够。
    深绿的眼眸难得将愤怒表现得这样明显。
    人鱼个个都是有脾气的，被裴照安这样怒骂一通后，另有一个人鱼忍不住窃窃私语：“但必须要承认啊，按照光脑预测的战争模型，哪怕来的人真的是陆云挽，我们也是可以赢的……”他依旧不甘心撤退。
    “赢？”裴照安不屑道，“是可以赢，但是模型没有告诉你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只要陆云挽和楚玄舟想，随时能从这里逃出生天。葬送大部分精锐，去杀帝国联合军团的小喽啰。你们不觉得可笑？！”
    舱室内再也没有人说话。
    裴家是星际最为富有的家族，裴照安更是这一次战争的武器与能源的提供方。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这一场战争都不应该接续了。
    怒骂一通后，原本打算回到内舱，远离这群令人恼火的蠢货的裴照安脚步忽然一顿。
    此刻他延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一切，似乎就是陆云挽曾经隐晦表达过的那些。
    自己这么恨陆云挽，但是打心眼里竟然是承认陆云挽的看法的。
    裴照安瞬间不寒而栗。
    随着舱门的关闭，人鱼一点点攥紧了手心……作为死敌和爱慕者，裴照安实在太了解陆云挽了。
    在裴照安眼中，几年前的摄政王陆云挽囿于经验，无论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左思右想。
    他的身上似乎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如果非要从以往的摄政王身上找一个缺点的话，那必定是这个。
    但是今天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陆云挽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陆云挽的身上多了几分一往无前的力量，像是回到了少年时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裴照安沉声笑了起来，衣着精致的人鱼缓缓滑坐在了厚重的地毯上，他一条腿屈起一条腿放松，就像是刚才从宿醉中醒来，颓废的不像个老牌贵族。
    刚才在外舱时，裴照安没有说的是——
    除了意外出现的陆云挽以外，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帝国联合军团在楚玄舟掌控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拥有了必胜的决心、严明的纪律，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最最重要的是：
    帝国掌握的精神力辅助治愈技术，使得联合军团没有了后顾之忧，但人鱼没有。
    “陆云挽，陆云挽……怎么又是你陆云挽？”裴照安咬着牙喃喃自语。
    他恨死了陆云挽。
    帝国联合军团的胜利，会促使星际加速承认人类的重要。
    ……承认世界的格局已经到了变化的时候。
    陆云挽赢了。
    他再一次胜过了自己。